這裡沒有聲音。
老張從自己鋪蓋的紙箱床上醒來,看了看車站前的時鐘,發現已經是早上八點鐘了,他搔了搔頭,異常困惑。
他是這裡的常客,雖然大部分人會叫他流浪漢、遊民、或是叫他滾,但是他比較傾向於稱呼自己為房客。
而這裡除了他以外還有很多房客,一起居住在這個由車站廊道改建成的大飯店裡。這裡的人都很友善,他常常跟其他房客一起抽煙、喝酒,大部分時候都很愉快,除了有時候會有飯店外的人進來毆打或是嘲諷他以外。但是好險,飯店的負責人剛好副業是警察,他們會負責驅趕這些施暴者。
他們通常也會在每天凌晨五點來叫房客起床,整頓環境,確保飯店的門面,日復一日,全年無休。然而今天早上非常反常,他並沒有聽到任何人來催促他起床。
不,他甚至沒有聽見任何聲音,遊客的喧鬧、房客的寒暄、交通工具呼嘯而過的噪音全都不見了,他發誓如果現在有一根針掉到地上,聲音一定會跟銅鑼鳴擊時的聲響一樣震耳欲聾。
老張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狠狠的伸了一個懶腰,打了一個打哈欠,好久沒有睡的這麼滿足了。然而就在此刻,他不禁愣住了。
他沒有聽見自己打哈欠的聲音。
放下高舉的手臂,他摸摸肚皮環顧四周,其他房客都還在,他們或躺或坐,有些人還在睡夢當中,有些人正低著頭抽煙喝酒嗑瓜子,沒有人看起來有異狀,但是也沒有人在交談。
路上的行人都不見了,諾大的車站頓時顯得冷清,路上的車輛都不再行駛,靜靜的停靠在路肩,違停的違停,甚至還有人直接停在馬路中央,弔詭的是沒有人去取締,此情此景也並未造成嚴重的交通事故。
老張更加疑惑了。他捏了捏自己的手臂,確定感覺得到疼痛之後又再次確認了環境,嗯,沒病。他開始把平常比較好的、還在睡夢中的房客搖醒,然而對方只是揮開了他的手,又倒回去睡了。
他跑去想跟喝酒的房客的話,卻發現喉嚨卡卡的,聲音卡在咽喉處發不出來,他只好比手畫腳的指著外邊,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但是對方同樣也沒理會他。
無助感頓時席捲全身,但是沒過多久,這樣的感受就被飢餓與尿意取而代之。他拍了拍肚皮,開始向超商前進。
他走進超商,超商的自動門打開了卻沒有想起熟悉的叮咚聲。超商內的商品一如既往的一應俱全,室內的空調吹散了夏天的熱度,老張整個人都神清氣爽了起來。
商店內沒有半個人,連店員都不見了,他毫無懸念的走到冷藏區拿了一個最貴的御飯糰和啤酒,正準備往用餐區坐下時,他停下了腳步。
冷不防的,他發現倉庫裏面有東西。
超商倉庫內的怪物奮力的敲打門上的玻璃窗口,似乎在嘶吼些什麼,但是聲音並沒能從玻璃窗後傳出來。窗戶內的東西,雙眼凹陷、皮膚潰爛,雙手的指節異常腫大。
他嚇得踉蹌了一步,差點撲倒在地,一瞬間他以為窺見了地獄。驚魂未定,他忙亂的站起身,這才辨認出裡面的東西好像曾經是個人類,嘴型一張一合的,是在喊...救命?
他愣了愣,下意識的伸手要去開門,在他清醒之前,手就已經碰到門把了,並試圖把門拉開,然而倉庫的門卻文風不動。
老張嚇的把手抽回來,裡面的人還在拼命的敲打門窗。他想了一下,又伸手去開門,甚至用整個身體的重量去衝撞門會是拉門。
然後他確定了一件事,這裡的門拉不開。
他又試著用力的去推拉或是拿硬物去砸其他裡面有人的門或是窗,但是打不開也砸不爛。
這個世界的室內跟室外開始喪失原本的性質,彼此之間開始沒有區別,甚至開始各自矛盾。
他原本對這詭異的現象感到十分焦慮,但是日子沒過多久,他便麻痺了,畢竟生活還是得照過。
他發現他並不在乎,反而獲得了一點小確幸。不管牆內發生了什麼災難,都不會波及到他,並且他再也不會被無緣無故的被毆打或是被羞辱了,他的世界一切和平。
自從那次事件起,他又再遇過了幾次潰不成形的人類透過玻璃窗死命的盯著他,但是他也無能為力。再過一陣子,他便再也沒有見過它們了。
也許有,但是就跟天上的雲或是草地上的酒瓶一樣,它們自身逐漸消融於世界的畫布,成為背景的一部分。它們是環境裡的白色噪音,哪裡都在,卻也哪裡都不在。
於是日子一天又一天過去了,老張逐漸適應了新的日常,生活重新步上軌道,他吃飯、他睡覺、他尿尿、他洗澡,與從前並無二致,不如說更加詳和與安寧。
你問萬一哪天他又遇到有人向他求救怎麼辦?
這個世界沒有聲音。
ns 15.158.61.54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