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 by Roo
凱在拉斐爾的床頭邊換上了新鮮的花束,是他一早特地剪下的藍花楹花枝。他知道少年一直惦記著藍花楹的花期,如今花園裡已見幾許美麗的淡雅藍紫色,而賞花人卻不知何時才會甦醒。
「殿下早安,春天要到了,今年花開得比較早呢。」凱輕聲說。他將白布放入床旁的水罐浸透溫水,濡濕少年的嘴唇。規律的鼻息溶在安靜的房間裡,床上人依舊沒有回應。
外頭傳來守衛開門的聲響,凱瞥向座鐘,是將軍過來的時間。
「將軍,早安。」凱朝白隼恭敬鞠躬。
白隼點點頭,然後看向王子與幾天前無異的睡臉,原本就寡言的他此時更加無語。
鐘擺的聲響成了房間內唯一的聲音,空氣凝重地讓人窒息。
「真是可憐。」女子慵懶的嗓音突然出現,房門不知何時被開啟。
白隼警覺地查看來者何人,乍見門邊出現一黑一紅的兩道身影。
海倫勾著特洛伊的手走進房間,紅色緞面的魚尾禮服襯托出她的姣好身形。初春時節氣溫仍然微涼,海倫卻神色自若地露出了整個肩頭,象牙白色的肌膚讓鎖骨的線條更加優雅。特洛伊冷淡地瞥了拉斐爾一眼,放開海倫的手讓她靠近床邊。
在兩人走近時,白隼手擱到劍柄上:「未經通報擅自進入王子寢室,兩位有何目的?」
「還能有什麼目的,不就是來探病嗎?」特洛伊嘲諷地一笑:「我們的王子殿下一睡不醒又不是什麼新鮮事,與其擔心我們對他不利,不如先好好檢查他的身體,尤其是腦袋啊。」
「行政官先生,如果你無意致上祝福,就請馬上離開。」白隼冷言道。
「好了,特洛伊,不是說好讓我來看看而已嗎?怎麼你一副想找人吵架的樣子?」海倫在拉斐爾的床邊坐下,將銀色長髮撩至一邊肩膀,柔媚一笑,白隼卻莫名打了個寒顫。
「妳做什麼?」見海倫握起拉斐爾的手,白隼踏前一步劍已抽出,卻在海倫冰涼地掃視下怔在原地。
她有一雙深紫色的大眼睛。
「別忘記我的身分,將軍,不要逾越界線。」海倫微笑著。
「王子殿下的安危比什麼都重要。」白隼的劍尖停在海倫手上方。
「我不會傷害王子。」海倫柔聲說。「我只是個弱女子呀。」
白隼直覺感到對方在說謊,不過他還是收了劍,在能及時反應的距離內仔細觀察海倫。
雙月女伯爵也有一雙紫眼?白隼認為他找到了什麼線索。可是她清醒無恙,舉止也毫無異常?
「我聽說時下貴族們流行養一種狗,這類狗對主人最是忠誠,總是跟在主人身後搖著尾巴,毫無自己的意志。不知將軍可曾聽過這種狗呢?」特洛伊忽然回過身,挑釁地看向白隼。
「行政官先生,你不是來和我聊天的。」白隼不客氣地說。
「你就是忍不住要激怒白隼將軍,真是壞習慣。」海倫挽住特洛伊的手臂同時用食指在空中畫了個小圈。
一道無形的惡魔結界升起,扭曲了時間流動,外界只會看到海倫與特洛伊坐在床邊觀察王子的那一刻,無法知道結界裡發生了什麼事。
「不愧是神殿守護者一族的後裔,對惡魔的抗性挺好的。」海倫說道。
「你是在誇獎他嗎?」特洛伊不可置信地瞅著海倫。
「是,也不是。不過是連主子都幫不了的守護者,還不如像現在這樣當條汪汪叫的小狗。」海倫嬌笑著放開特洛伊,轉向熟睡的拉斐爾,低頭一聞。「甜美的生命氣息,樹木與花的香氣,睡得軟綿綿的孩子,我知道你是誰了。」
「我不是很喜歡你在他身上留下雙月印記,他不適合。」特洛伊瞪著海倫輕揉著拉斐爾右手小指上雙月形狀的黑色紋路。
「瞧你那副不開心的樣子。」海倫伸手捏了捏特洛伊的臉頰。「他可是你遇到的第一個同類,你不想和這孩子當朋友嗎?」
「同類?」特洛伊嘖了聲。「共鳴者?」
「意外嗎?」
「多少猜到了,頂多想知道他是哪一位神明的共鳴者。」
「你猜猜看?」
「不可能是伊絲神。祂的共鳴者最近才現世,名字是艾蒂亞的女孩,只會治療;也不像是穿梭時空的勢力,所以可以扣掉記憶之鏡神;迷霧之杖神共鳴者……那傢伙不提也罷。」特洛伊不願想起幾天前夢裡灰色長髮的大叔,「狼神極光妳不是說早已殞落在遠古的『最終審判之戰』中,至今都沒有新的共鳴者。」
「還剩三位。」
「生命之樹。太明顯了,里斯塔山上那一棵詭異的大樹等於宣布了答案。」
「偏偏這位生命之樹共鳴者可是尊貴的蘭提斯王子。你說,我該如何處置他?」
「生命之樹共鳴者。」
特洛伊手指撫過拉斐爾柔細的金髮,有如在熟悉這連少年都不曉得的秘密,這麼近的距離,他聞到了一股乳香與玫瑰的芬芳,沁入肺腑,不自覺地多吸了一口氣。拉斐爾是和他同樣被諸神選上的共鳴神曲詠唱者。他看著少年安詳的睡顏,那張絲綢的床,描金的床柱,這座華美的寢宮。
「詛咒他,讓他這幾天就死吧,這樣里斯塔山周圍的巨型荊棘就會枯萎了。我就可以來蓋錫德之塔,讓傳說重新啟動。」
海倫笑得艷麗。一隻帶著紫色斑紋的銀色蜘蛛爬到了拉斐爾的脖子上。「幫我個小忙,可以嗎?所有詛咒都需要有個下咒者,兩人之間的連結越深越好。」
「和小王子關係最深的當然是國王。我想想可以怎麼說服他簽下『契約』。要一位認為自己決策都很理智的國王放棄一位睡不醒的王子,應該不難。」
「血源的詛咒,我的最愛。」海倫眼中綻出異樣的光采。帶著紫色斑紋的銀色蜘蛛將一束蜘蛛絲繞過拉斐爾的喉嚨,彷彿一絲月光織成的繩子。只見拉斐爾反射性地咳了一聲,依然昏迷不醒的他臉色愈發蒼白。但海倫神情乍變。「哎呀,這孩子的靈魂不在這裡。」
「難怪他醒不來。這樣不是更容易殺了他嗎?」特洛伊望著拉斐爾。拉斐爾艱難地喘著氣,每一次呼氣雙唇便微微歙動,只差降下致命詛咒的契約成立。
「殺了他的肉身不難,但沒法摧毀他的靈魂,要是讓他成為殉道者就麻煩了呢。」
「會有多麻煩?」
「共鳴者殉道時迸發的力量幾乎是無敵的,有時還很費解。」海倫輕撫過她胸口深紫色的雙月刻痕。「要是這孩子在里斯塔山佈下的結界變得堅不可摧,我這次就沒有機會接近天洞了。我還想快點找伊絲女神喝杯下午茶吶。等了一千多年,不知道伊絲姊姊在天上會不會無聊呢?」
「也就是說就算現在殺了小王子,他佈下的結界依然會存在,而且無敵。」特洛伊臉色一沉,一股妒意在他心中翻攪。「為什麼這種出生就享有財富地位的傢伙,即使躺在這裡像個死人,卻還擁有如此討厭的共鳴之力?」
永生的海倫還能再尋找並等待下一位蓋塔者,但特洛伊這輩子就無望達成目標了。
「拉斐爾.白瑞瑟斯當共鳴者時要付出的代價是什麼?」特洛伊直呼王子名諱,顯然極為生氣。「海倫,告訴我。」
「精神力。」海倫悠悠地朝拉斐爾看了眼。「他只要施展共鳴之力就會耗費極大的精神力,像現在一樣進入深沉的睡眠。」
「還真是輕鬆引發共鳴之力的方式,只要睡覺就好了。」特洛伊不屑地一哼。「他要保護天洞,不會要睡上一百年,直到天洞變換地點?罷了,先解除詛咒的設置。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海倫一揮手,只聽見空氣中傳來一陣讓人感到哀傷的嘶嘶聲,纏在拉斐爾脖子上的蜘蛛絲蒸發似地消失了。拉斐爾的呼吸逐漸變得平順。
特洛伊的眉宇間露出一抹譏諷之色:「小王子,你就好好睡吧,希望你一百年後還是蘭提斯的王子,否則就沒有忠心的狗在旁邊守護你了。」
「這樣你覺得心裡比較平衡了嗎?」海倫站起身。
「一直計較這種與生俱來的不平等無濟於事。」特洛伊注意到海倫輕觸結界,薄膜產生了漣漪般的震盪。「諸神一聲召喚,這傢伙就成了犧牲品,可能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這種只會用盡精神力,卻無法掌控任何事的能力太可笑了──希望王子殿下早日康復囉。」特洛伊話鋒一轉,因為結界已經消失,白隼可以聽見他們的對話內容了。
「白隼將軍也辛苦了。」海倫經過白隼身邊的時候冷不防湊近他的身邊,攫住他的手臂,尖銳的指甲陷入了衣服下的皮膚,她低聲說:「願我下次見到你的時候,你的靈魂依然強健。」四周的空氣又冷了些。
「謝謝女伯爵大人關心。」白隼目光鋒利。
「我晚點會派人送些花來給王子殿下。」特洛伊冷笑著,向白隼伸出手。「相信我們以後在王宮會常常見面。」
白隼瞪視著特洛伊不懷好意的表情,用力回握:「如果你們有任何不利王子殿下的計畫,我就是犧牲生命也會阻止你們。」
「將軍多心了,錫德之塔做的是正當生意,不會對王子殿下不利的。」特洛伊抽回被握到發疼的手。
「希望如此。」白隼銳利的眼神一直緊瞅住兩人,直到高跟鞋的聲響消失在長廊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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