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享用吧,彗星。」拉斐爾寵溺地說。 攝 by W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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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切,是怎麼開始的?
這一切的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我們總是安逸地待在神殿中,顯得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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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黑石郡第六天,二月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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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軍自出發至今,先是遇到紅色火箭突襲火車,接著又徹夜佈置礦坑陷阱和紅色火箭再次一戰,眾人這幾日來無不處於緊繃的狀態,因此當大夥兒回到駐紮地後,士兵們縱使疲憊不堪,卻沒幾個人留在營地休息,反而結夥進城,在城內的流鶯身上尋找活著的感覺。
原本的地區軍營因為中央王國軍臨時進駐,變得非常擁擠,幸而現在大半的士兵都進城快活,兵營便難得安靜了許多。
拉斐爾帶著彗星來到軍營中庭,令凱放出一隻兔子,彗星立刻鎖定目標,一聲呼嘯後展翅凌空。
「抓到了!」丹頓一聲驚呼。彗星的利爪緊緊箝住那隻逃竄的兔子。
「這種在讓鷹直接從手上追擊獵物的放鷹法,我們稱為拳獵。」拉斐爾欣賞彗星發出愉悅的叫聲,用爪子了結兔子的生命。「如果你看過彗星在野外獵捕的樣子,你更驚嘆的。可惜我們這次是出來辦正事,只好用這種方式讓彗星過過乾癮。」
拉斐爾並不是聽不到兔子求救的聲音,而是他對彗星的連結強上太多。在彗星的眼中,兔子是食物,所以拉斐爾便跟著這麼想。畢竟對能聽到動物和植物聲音的拉斐爾來說,他的食物都曾經會說話。如果因為食物能與他溝通就不敢進食的話,他早就餓死了。
拉斐爾的原則很簡單,如同大部分自然界的動物一樣,同類不相殘,且不做沒有意義的殺生。不過自從失手奪走兩人生命後,他的內心便有了一個無法化開的結。
拉斐爾在彗星身邊蹲下,幫彗星按住兔子屍體,好讓她方便享用。彗星熟練地啄起兔毛往一旁丟。
丹頓跟在後頭看著,「彗星什麼肉都吃嗎?」
「我盡量讓彗星吃不同的肉維持營養均衡。」拉斐爾習以為常地望著彗星啄開兔身,血紅紅的。「彗星愛吃羊、兔子、小鳥和老鼠,必要也吃昆蟲,但她不吃牛和豬。」
「好好享用吧,彗星。」拉斐爾寵溺地說。
彗星吃飽後,朝拉斐爾鳴叫了一聲,拉斐爾便拍拍馴鷹手套,讓彗星飛上來,疼愛地順起彗星的羽毛。彗星發出一串快樂的輕鳴。拉斐爾露出笑容。
「我從不用鍊子束縛彗星。鷹本來就該是自由的,我不讓我的鷹吃那些一般馴鷹的苦。」
「彗星有這樣的主人,真幸運啊!」
「彗星不是我的寵物。」拉斐爾立即正色道。「彗星是我摯愛的夥伴。」他語氣變得溫柔。彗星蓬鬆成雞蛋的形狀,在拉斐爾的懷裡暖洋洋的,連冬天的寒氣都被驅走了。「對了,丹頓,我想去城裡走走。」
「殿下想去城裡呀!」身為黑石郡人的丹頓一聽,雙眼散發出熱情的光芒。「殿下想去看金利噴泉、珠寶製作工坊、自動演奏博物館,還是有想去買尊自動人偶?或者您有特別想去的地方嗎?」
「不是那些觀光勝地。我早上讀了報紙,這些報紙盡誇耀著我們的成功,譴責紅色火箭是怎樣道德淪喪的罪犯,卻沒有一篇文章探討人們加入火箭的原因。」
一見到拉斐爾眉宇間的苦惱,彗星便在手套上踏了兩下,歪著頭,用圓溜溜的眼睛關心地望著少年。拉斐爾啾了一下彗星的頸子,再抬頭繼續和丹頓說話。
「不要宣揚,我想低調地進城,看看一般人們居住和工作的地方。」
丹頓搔搔下巴。他剛才呆看少年王子親了巨大的獵鷹,那畫面該怎麼形容呢?非常可愛美好,心頭都暖了。
「這、這樣的話,我請一位名叫派特.埃伯森的中尉作為殿下的嚮導,沒人比他更熟悉黑石郡。」
「好的。」
「現在天還很亮,這時候出去走走應該不成問題,不過還是請殿下多注意扒手和騙徒。我自己就遇過好幾次……」
拉斐爾與彗星像學生似的一同點點頭。丹頓不自覺地揚起微笑。
「那些卑劣的傢伙有各種花招,像是路邊的魔術師,你絕對賭不贏他的遊戲;推銷幸運手環的傢伙,會趁機在你手上綁上難以拆下的手環,然後和你收錢;或者假裝成盲人,故意在你面前跌倒,趁你去扶他的時候扒走你的錢包!」
丹頓絲毫沒有注意到他滿臉的笑容與警告有著矛盾,而少年王子則是乖巧地說:
「謝謝你的提醒。我會多加注意,並在門禁之前回來。」
「門禁?諸神在上,我哪敢管王子殿下啊!殿下要幾點回來都行!」
丹頓洪亮的笑聲讓拉斐爾臉上泛起紅暈,於是拉斐爾悄悄提高架鷹的手,讓彗星遮住他的臉。
要出去了?彗星瞇著眼,蹭蹭拉斐爾。
我想去城裡看看這裡的人們怎麼生活的。
可是我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我想去天空上飛。拉,陪我。
穿過灰燼之雲嗎?拉斐爾帶著希望問道。
對喔,分一點你的靈魂給我,我們一起穿過灰燼之雲!
拉斐爾親吻彗星的頭,將心靈的一部分灌注在彗星身上。彗星振翅時,有那麼一瞬間,拉斐爾以為他的身後長出一對翅膀,雙腳離開地面,和彗星一同迎向天空。
我與你同在。
拉斐爾望著彗星的身影消失在灰白的天空中,對四周的感知變得有點模糊,尤其沒有踩在地上的實感,但不至於影響思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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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拉斐爾先去看了看愛駒白襪子傷口恢復的情況,快要中午時才與白隼一起來到軍營門口,已經有一位矮胖的軍官在那兒等著他們。
「殿下、將軍,在下派特.埃伯森中尉,很榮幸能為兩位服務。」那有著渾圓大頭的軍官舉手敬禮。「黑石郡的每個角落我都瞭若指掌,無論殿下想看什麼,我都知道在哪裡。我甚至可以帶你們去看一些『特別』的東西!」
派特的一雙褐色眼睛比一般人分得還要開,但眼神裡頭帶著一股親切和善,他的雙頰和下巴都很圓潤,使他看起來精神飽滿,而那像是時常會大笑的嘴巴,更讓人聯想到丹頓。如果說物以類聚,也難怪丹頓第一個指名他。
他們乘著輕便四輪馬車出了軍營,一上車,拉斐爾便迫不及待地望向窗外。
街道的喧囂聲傳入耳中,路邊小販吆喝兜售著麵包、肉腸、或者現榨果汁,還有一間店大排長龍,人潮排到店門外幾乎塞滿了整條街道。
拉斐爾還沒開口詢問,派特便介紹起來。
「那家炸魚騙觀光客的!殿下有興趣的話我們去卡爾頓街,我姑姑在那邊開的炸魚店才是黑石郡第一!」
「好啊,剛好也到午餐時間了,我很樂意嚐嚐看。」拉斐爾滿心期待地說。「我還沒吃過當地的小吃呢。」
「哇!姑姑要是看到殿下光臨,一定會開心到暈倒的!」
「中尉,別忘了我們要低調行事。」拉斐爾笑道。
「明白,殿下!」派特開心地滔滔不絕道:「炸魚的老店不多。我小時候沒有這麼多魚可吃。大約六年前鐵路蓋好,這邊也能吃到馬督港來的海鮮。清晨捕的魚,中午就能出現在店家的餐桌上,尤其這兩年炸魚店一家一家的開,都變成黑石郡名產了!」
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沉默寡言,只有別人說話時才會應答,可是派特話匣子一開就停不下來似的。
「套我姑姑說的,炸魚那酥酥脆脆、帶著麵粉香氣的的金黃外皮是好吃的第一個關鍵,而為了要帶出魚的鮮甜,一定要撒上海鹽、醋和檸檬汁!再配上紫蘇或羅勒,那油炸過變成半透明薄片的蔬菜,和炸魚一起吃下時,濃郁的香氣會和魚的鮮甜在口中一起化開……」
「閃開!都閃開!」
粗暴的聲音打斷了派特,一輛載著貨物的馬車從對向急駛而來。派特猛地勒住韁繩,拉斐爾失去平衡地往前摔,幸好對座的白隼穩住他。他們與對面的貨車擦撞了!
受驚嚇的馬兒狂奔了一段路才逐漸停下來。馬車無法止住地滑向路邊,輾過沒有加蓋的水溝,臭泥漿濺出,惡臭噴到空氣中,拉斐爾穩住身子的同時忍不住拿出手帕摀住鼻子。路邊行人紛紛厭惡地走避,而那輛貨車的駕駛罵了幾句髒話後就快速駛走了。
派特臉色蒼白,知道自己差點釀成大禍。
「殿下、將軍,非常抱歉!」
「中尉,安全第一。」白隼敲了敲車窗。「小子,你話太多了。去安全一點的地方。」
「遵命,長官。」派特立刻將馬車轉向,怕被鞭刑般囁嚅說道,「殿下,這裡就這樣了,往前房子都長得差不多,其他地方也半斤八兩沒什麼好看。不然我們去達爾馮斯大道,那裡是黑石郡最精華的地區,不用擔心會有馬路上的混蛋突然衝出來。」
我希望能多看看一般人居住的地方。可是聽著派特惴惴不安的聲音,拉斐爾嘆了一口氣。「噢,好吧,先去達爾馮斯大道看看也無妨。」他聽見自己這麼說。
轉過幾個街角後,拉斐爾聽到外頭有人喝令停車檢查。拉斐爾從車窗看見一名騎警上前來,在派特向對方解釋車上的貴賓是誰後,騎警連忙為他的打擾致歉。
「發生什麼事了嗎?」騎警離去後,拉斐爾問道。
「殿下您往前看,就明白了。」派特答道。
越過騎警鎮守的路口,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映入拉斐爾眼簾。明亮的綠色充斥著視野,一座耀眼的城鎮在他眼前展開。花草扶疏的庭院之間,坐落著雅緻的獨棟房舍;在乾淨無瑕的街道上,連一個染滿油灰的工人都看不到。
正當拉斐爾忍不住回頭,饒富興味地打量前後兩地鮮明差異時,派特壓低音量的聲音傳來。
「殿下有沒有興趣聽個八卦?」
「關於什麼的八卦?」
「王子殿下在王宮裡有無數美女投懷送抱可能不稀罕,但這裡可是有特別的妞。」派特恢復精神了,再次喋喋不休,並指向旁邊的一棟豪宅。「那裡住了好幾個爵爺們買的漂亮混血奴隸,聽說膚色像咖啡牛奶,精力像動物一樣旺盛……」
「派特,你剛剛說,女奴隸?」拉斐爾驚詫地打斷派特。
「是啊,明明是個奴隸過得可比我爽多了!平常待在大宅子裡穿得像是貴族小姐,端端盤子侍奉爵爺就好。」派特的嘴角勾了起來。「聽說爵爺們讓她們裙底下什麼都沒穿,好方便能隨時隨地掀起她們裙子,滿足男人的慾望。」他越講越興奮,手指在空中微微彎曲,像是在想像自己撫摸女性豐饒的臀部。「聽說最高級的女奴,下體還會被穿洞鍊上美麗的銀鎖鍊。只要女奴掙扎、或是打翻盤子惹了那些尊貴爵爺們不開心,他們便會探入她們裙裡找到那條銀鍊,輕輕地拉呀、拉呀……」一談起貴族的骯髒把戲,派特脖子都興奮地紅了,語氣也更為高亢。
拉斐爾雖然覺得這話題非常可怕,卻又忍不住想聽,畢竟他也到了對男女之事好奇的年紀。他瞥了瞥白隼,白隼的表情還是和以往一樣冷淡。於是他裝作若無其事地繼續聽派特講話。不過他的心裡馬上升起了警惕,他告訴自己不該被如此荒謬的事情吸引,必須更加注重問題本身。
聆聽我的聲音。拉斐爾的雙眼看向車窗外方牆般圍繞華宅的樹籬,眼眸閃過淡淡的紫光。
草木沒有名字,無法由喚名來開啟對話,拉斐爾將意識投向遠處的紫杉木樹籬,彷彿雙方經由一條線連結,知曉彼此的存在。
請問你們知不知道這裡住了奴隸?
我們聽人類談論過奴隸這個詞,只是我們不懂人類之間分辨彼此的方式。隨著馬車前進,紫杉木的聲音逐漸遠去。對我們來說,人類就是人類……
是啊,同樣都是人啊!拉斐爾想著。
「我很難把那些奴隸當作人類。」派特的聲音讓拉斐爾回了神:「有次我私下幫在這兒當保全的表哥代班,深夜霧氣濃到什麼都看不見的時候,我聽到了鎖鍊的聲音。喀啦,喀啦,喀啦……
「我聽得發慌,要不是聽我表哥提過奴隸的秘密,我還以為是半夜支配者來索命。我那時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我必須親眼證實,不然整晚都不能安心。於是我過去了,一看,先是鬆了口氣,原來真的是幾個戴著腳鐐的奴隸在清理街道……就是這裡。」
派特將馬車停在道路邊水溝。
「殿下您看,這兒的水溝是不是比山上的小溪還乾淨?」派特繼續說道。「我打量那些奴隸好一會兒,他們也不理我,就只無精打采地打掃著,可是我越看他們就越覺得不對勁。我那時一根筋不對,不相信那些舉止優雅的老爺夫人們會去擁有可鄙的奴隸,眼前那些傢夥其實都是貴族才買得起的高級自動人偶,所以我就去推了其中一人。」派特「駕」了一聲,馬車軲轆軲轆往前走。
「然後呢?」拉斐爾問道。
「當然是個人啊,那人還喃喃抱怨了幾聲。」派特乾笑:「可當那人抬頭時,怎麼說?像人又不像人。他瞪著我,兩隻眼睛遲鈍無光,整個人像一個會呼吸、沒有靈魂的人形物體,看得我心裡發毛。」
拉斐爾越聽越氣憤,蘭提斯境內竟然有人蓄奴!
貴族聘請僕人,是基於雙方簽下的契約──貴族給予優渥的福利與豐厚的薪水,而僕人則回報忠誠和貼心的服務。但奴隸不是!奴隸是單方面的榨取跟掠奪。
奴隸比僕人便宜太多,這是肯定的,可是擁有礦產特許權的黑石郡貴族已經比其他地方的貴族富有太多了,怎麼還會有人想要蓄奴?難道不覺得貶損自己的身分?
「這裡的宅邸裡都藏有奴隸嗎?」拉斐爾若有所思地轉動著左食指上刻有王族標記的指環。
「他們都連成一氣的,而且如果不跟著買一兩個奴隸,其他人還怕你告密,搞不好還會在社交圈裡混不下去呢!……啊、啊,伊絲神的眉毛啊!」派特忽然大叫。「我再說下去會不會因為散布謠言而入獄?」
「不會的。」拉斐爾溫言道。「儘管說,不會有事。」
「有王子殿下擔保,我這大嘴巴也能安心了。」派特鬆了一口氣,笑道。「大家都說王子殿下寬宏大量,連兩次捉到嘴邊的紅色火箭都能放走,就是希望他們能甘願投降。」
「哎,那麼這些奴隸是怎麼進到蘭提斯的?」拉斐爾將話題拉回來。
「我聽說只要在海關私下塞點錢,隨便編點名目,官吏就會把那些關在圈籠裡的奴隸當作貨品進口進來。」派特小聲地說。「反正他們比自動人偶還便宜。」
拉斐爾眉頭深鎖,蓄奴的問題恐怕比紅色火箭更難解決。他再度對這個城市感到反胃。這些華屋再怎麼美輪美奐,仍掩藏不住其中腐爛的臭味。
馬車轉了個彎來到一條大道上,拉斐爾對此感到幾分熟悉,看到大道尾端那紅黑色城堡的巨大地標後,他便明瞭這裡是他們第一次前來黑石郡的那條大路--達爾馮斯大道。馬車在一間高雅的餐廳門口停了下來。
派特下來幫拉斐爾開門,「殿下,在這兒用膳吧。」
「咦?我以為要去你姑姑的炸魚店?」
「這兒……比較適合殿下。」派特的聲音顯得緊張,看來先前的擦撞提醒了他,他車上坐的不是能隨便帶去炸魚店的貴客,因此便來到了這間郡內最高級的餐廳。
「我今天出來,是希望能多看看黑石郡一般人民生活的地方。」拉斐爾平和但堅定地說。
雖然身後的白隼一句話都沒說,拉斐爾卻可以感受到有一道極具壓迫感的視線越過了自己,射向派特。
「呃……那、那邊……」派特結巴起來,拉斐爾揮手制止他,面向白隼。
「殿下,我的任務是不能讓您出任何事,那不是你平常習慣的食物,我怕造成您身體不適。」白隼開口。
「咦?不過是炸魚,我不會因為這樣就拉肚子的。」
派特的視線在王子和將軍之間緊張地來回移動。
「殿下這幾天晚上睡眠時間會不足嗎?」白隼問道。
「應該還算充分吧,怎麼忽然問起這點?」
「殿下已經三番兩次出任務的時候突然精神不濟,剛才在馬車上也不時呈現恍惚的樣子。如果殿下睡得足夠,我一直在思考是否有飲食上的問題,導致殿下沒有辦法從食物上獲得足夠的精力。」
拉斐爾答不上來。他總不能解釋方才在與一些庭園植物溝通,然而從這次出任務時開始發生突然嗜睡的狀況,他也隱隱不安。他一時的啞口無言,讓派特倒向白隼,說出一大長串「環境不夠乾淨」、「還望王子保重健康」、「吃肉比較有精神」之類的話。
「有勞你們費心了。」嘴上禮貌地說著,拉斐爾心裡著實委屈。他不過想要去普通的街道走走看看,結果出門到現在,只有從車窗望了一眼。
白隼交代餐廳老闆幫派特弄份簡餐在一般座位區待命,然後由侍者領班帶領他們走上平常只有晚餐才開放的二樓包廂。此時二樓沒有其他客人顯得寧靜。天花板吊掛的兩排枝狀蠟燭吊燈還沒有點燃。陽光讓桌上鋪的白色桌巾白得發亮。地板是標準黑石郡的冰冷風格,粗糙的黑石磚上沒有鋪任何地毯,與桌椅呈現出鮮明的黑白色調。
侍者在他們膝上鋪上餐巾,離開包廂。拉斐爾端詳著白隼無情如冰塊的面孔,那是一張時常讓他心慌的臉。他淺淺吸了一口氣,話還是得講清楚。
「將軍,我有件事。」
「是,殿下請說。」
「我很感謝你對我安危的顧慮,可是你的保護似乎有點……過度了?我希望你能注重我今天出訪的目的。」
「不讓殿下有陷入危險的機會,是我的職責。」白隼回得很快,幾乎像是公式。
「謝謝你的關心。」拉斐爾壓下他的嘆息。
「不是我想要攔阻殿下。」
拉斐爾疑惑地望著白隼,一邊拿起濕手巾擦了擦手。
「短短數日內,殿下已經數次落入危難之中,就算脫困了,殿下的行動也有很多無法理解之處。如果殿下知道什麼屬下不知道的事情,請務必和我說,我才能在適當的範圍內保護殿下。」白隼瞇起眼:「殿下必須更信任我,我才能盡到我的責任。」
難得聽白隼說了這麼多,他果然還是很介意那些事啊,拉斐爾心想,確實從白隼的角度來看,神秘的情報來源和我能在充滿毒氣的洞窟裡活下來,都很奇怪。
「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保有的秘密,而我就只有那麼一、兩件事,但那些事情你不用擔心。」拉斐爾溫和地說。「白隼將軍,我也希望我們之間的關係是充滿信任的,因此我不會用謊言回報你。如果是我可以回答的,我一定會詳細地告訴你,而其他的,如果我選擇不回答,也請別追問。」
「在下明白了。」白隼露出拉斐爾熟悉的木然表情。
拉斐爾在內心裡對白隼感到抱歉,但一毛骨悚然地想到白隼曾經殺了那麼多信仰者,他就絕對不能說出他的秘密。
侍者進來上餐前酒,汩汩的倒酒聲取代了差點降臨的寂靜。
「白隼,我很相信你的能力。」拉斐爾拿起酒杯,雖說是為了不讓氣氛變冷,但他說得也是真心的。「多虧了你,我那些奇思異想才能進行得如預期順利。」
「這是我的本分。」白隼拿起酒杯回敬。「殿下的表現才是出乎預料的厲害,屢屢出奇制勝,很難想像您是第一次上戰場。」
因為我能得到額外的情報。
「白隼你過獎了。」拉斐爾勉強一笑,然後低下頭。「國王給的兵力是何等充足,我們和紅色火箭的實力差距是如此懸殊,贏,只是早晚問題。」
拉斐爾默默喝下一大口雪莉酒。白隼冰藍色的眼眸微微動搖。
「殿下,請您別低估自己。第一次您預先識破了紅色火箭的突襲之計。第二次雙方交鋒,不只我方沒有損失一兵一卒,連敵方也是在近乎和平的狀態下投降。請原諒我曾經懷疑您是否能勝任指揮官,但就算這些是微小的勝利,我也從中看出您珍貴的天賦。」
拉斐爾的雙頰一定是因為剛才酒喝得太快而發燙。「我不希望任何人受傷,畢竟不論哪一方都是蘭提斯的子民。」他真誠而簡短地說。
白隼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而後他喝完手上的那一杯酒。
侍者將湯放到了桌上。
「我一直在思考奴隸的事情。白隼,你對奴隸的事了解多少?」拉斐爾問道。
「我是不清楚黑石郡的問題。」兩人都喝了一口湯後,白隼說道。「不過我之前去維拉齊亞時,在那邊見過奴隸。」
「你也親眼見到過嗎?」
「那是我在尋旅時親身經歷的事。」
「尋旅,成年禮之後那趟尋找自我的旅程!」拉斐爾眼睛一亮。「白隼是出國了啊。」
「對,維拉齊亞。」
「白隼怎麼會挑維拉齊亞來尋旅?」
白隼停頓了一會,緩緩地說:「因為維拉齊亞生產一種能夠讓感覺麻木的液體。」
「那種液體有名字嗎?」
「海因。」
「海因,原來如此,我有聽過。」拉斐爾起先認為白隼尋找海因是要麻痺從軍時所接到的殘酷命令,但再一想,成年禮應該是在軍校就讀之前,所以忍不住問道:「為什麼白隼尋旅時為什麼會想要尋找海因呢?」
「……我曾經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白隼臉上蒙上一層陰鬱的影子。
曾經。拉斐爾輕聲說:「抱歉問了這個問題。」
拉斐爾原本以為話題到這邊就結束了,沒想到白隼開口繼續。
「殿下從讀過的書裡應該知道奴隸是維拉齊亞強盛的基礎資源。」
白隼換成報告似的口吻。
「維拉齊亞到處都是奴隸:服侍主人的奴隸、娛樂用的奴隸、在農田工作的奴隸、以及關著奴隸的柵欄屋或者奴隸交易所,想不見到都難。為了讓奴隸安分,能讓感覺麻木的海因是手段之一。除此之外,有些人也會為了特殊目的飲用它。」
「我曾想過為什麼維拉齊亞上百萬的奴隸不團結起來反抗。紅色火箭幾百人都暴動了,難道這就是原因之一?」
「其實海因沒有那麼普遍。大部分的奴隸都很虛弱,無法戰鬥,意志力薄弱,甩鞭工頭一個命令,他們才做出一個動作。奴隸沒有工作的時候,他們就呆滯地坐在地上,就算是一條搖尾巴的狗都比他們更有精神。」
「是因為……」
「折磨與教育。」白隼面無表情地說:「折磨足以使人放棄尊嚴,教育讓奴隸相信他們是因為自身的缺陷必須受到奴役,沒有資格擁有自由意志。」
「所以洛克知道他們若再不群起反抗,一旦折磨超過了界線,遲早也會變成行屍走肉。」拉斐爾感覺有些噁心,將湯盤移到一邊,雙拳在桌上緩緩握緊。「我決不允許蘭提斯有奴隸的存在。」
這時老闆親自端上店裡的招牌菜,他先是介紹了這道小火慢烤的小羔羊和其搭配的特製醬料,並把湯碗收走。
「殿下說的沒錯。在維拉齊亞尋旅的那段日子,使我守護蘭提斯的信念越加堅定,我不願見到奴隸的文化出現在這塊土地上。」白隼切肉的動作俐落快速,相較之下,王子的動作就顯得秀氣。
「我很高興聽到你有這份心意。」拉斐爾把一塊小羔羊肉與擺盤上的薄荷黑豆果泥一同叉了起來,語調變得輕柔。「下個月我滿十六歲,成年禮結束後就換我去尋旅了。原本我有考慮去維拉齊亞看看,看來我該好好思考一下,是否要換一個更適合的地點。」去哪邊尋旅都沒有關係吧,畢竟我的未來早已鋪好,我必須為國家奉獻。從某方面來看,我的個人意志也不怎麼重要。拉斐爾發覺自己正埋怨地想著,不過還是若無其事地笑了笑。
「從軍是我霍爾札特家族悠久的傳統。霍爾札特家族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千年以前,男人們成為護衛、戰士、騎士或將軍,效忠於吾王。」白隼沉聲道。「那年的尋旅,更加強了我的信念,讓我了解到,不會有任何事情比加入王國軍更重要。如今,我不後悔走上這條與祖輩相同的道路。」
因為遵從古老的傳統,所以理所當然地走上同一條道路嗎?拉斐爾拿起酒杯,在發覺了對面的軍官與自己的相似之處時,不禁微微一笑。「敬霍爾札特家族。」
「敬王子殿下。」白隼舉起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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