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 by 酒酒客59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CI3lam8F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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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國軍隊出發後不久,雷因來到了城堡內的餐廳,環視一周之後,拿出他從不離身的懷錶。時間是早上九點,分秒不差。這是雷因眾多原則的其中一個:三餐的時間必為九點、十二點、六點準點開始,而昨晚答應要一同用早餐,接著到城裡視察的那位任性行政官現在卻不見半點人影。美好的一天就從被放鴿子開始。
雷因嘆了一口氣,但仍然挑了個位子坐下,餐廳的女僕從送上了早餐:簡單的麵包及切片的火腿和乳酪,另外還有一杯毫無品味可言的酸咖啡。雷因皺起眉頭,卻依舊仔細將食物都切成一樣的大小後才放進嘴裡,他嚼著勉強可以下嚥的硬麵包,再喝了一口咖啡,瞬間打了一個冷顫。他最後決定放下餐具,用餐巾擦拭嘴角。
特洛伊,你最好有一個可以說服我的理由。雷因站起身,將餐巾摺疊好放在餐盤右側,表示用餐結束,事實上他根本沒吃幾口。他拄著柺杖,帶著一肚子氣向特洛伊的房間走去。
客房區位於城堡三樓,以網狀鐵梯與城堡內其他樓層連接。
站在特洛伊房間外的雷因敲了第五次門,裡頭依然毫無動靜。
正當他深吸一口氣,打算再敲一次門的時候,房內傳來了玻璃破碎的聲響。雷因臉色一沉,不假思索地從大衣口袋摸出了精巧的工具,將工具的尖端放進特洛伊房門的鑰匙孔中,開始解開房門鎖。這項技能在他從街頭的生活裡翻身之後就很少使用,但他每天仍然會帶著工具,就像護身符一般。
喀。門打開,房間內一片漆黑。
「特洛伊。」雷因試探性地叫喚,沒有任何反應。
他摸著牆壁,走到窗邊,拉開緊閉的厚重絨布窗簾,窗外刺眼的陽光突然照進室內。他調整了一下眼鏡在鼻樑上的位置,檢視房內,發現在一旁的書桌上趴著一個黑色身影,地上還有碎裂的酒杯。
「特洛伊?」雷因對著黑色人影詢問,人影則像是要躲避光線般整個瑟縮起來。雷因頓時覺得剛剛自己只是窮緊張,心情更加惡劣,他不耐煩地用拐杖掃開地上的碎酒杯,走近特洛伊。
在他低下身準備叫醒特洛伊的時候,額頭突然抵上一把槍。
雷因全身一僵,但在他準備要反擊的一秒鐘前,抵在額頭上的力道卻消失了。
「是你啊……」特洛伊費力地坐起身,將銀色的左輪手槍擱在桌面,手撐著頭,眼皮看起來彷彿有兩艘渡輪那麼重,講話的聲音也比平常更低沉沙啞。
「這是一個爽約的人應該有的口氣嗎?」雷因收起剛才正要用來反擊的小型手槍,語氣尖銳。
「抱歉。」特洛伊按摩著太陽穴,有氣無力地說。
雷因愣了一會兒,沒想到特洛伊會如此乾脆地道歉。他發現房間內的床鋪依然整齊,暗紅色的床單毫無皺摺,顯示根本沒有被使用過。另外書桌上堆滿寫了又揉掉的紙團,還有一罐空的威士忌酒瓶,剛才的破碎酒杯中也還殘留著少許暗褐色的威士忌酒,再加上眼前的人比平常深兩倍的黑眼圈。好吧,看來你又一夜沒睡。
「算了,我從來就不認為你會準時赴約。」雷因無奈地說,同時對這麼快就原諒對方的自己感到絕望。
特洛伊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了懷錶,因為睡眠不足,花了比平常多兩倍的時間思考,之後站起身,搖搖晃晃地走向浴室。黑石城堡的熱水管線是由底下流經的溫泉提供,因此無論何時都可以方便地洗澡,無需等待僕人燒水。
「二十分鐘後,城堡大廳。」浴室的門關起前,特洛伊探出頭說。
「可以。」雷因轉身離開房間,默默在心裡祈禱不要再被放一次鴿子。
窄小曲折的道路上充滿著忙碌的人們。麵包店的老闆娘小跑步推著裝滿麵粉袋的手推車,在經過的路上留下了一條用麵粉畫的白色軌跡。特洛伊觀察著街上的人們,他們毫無生氣,對自己的生活沒有熱情,這個世界對他們來說就和身上穿的灰衣一樣單調無趣。
在這個時間還留在城內的,只有女人、老人和小孩,因為全部有體力的男人都在城外的大型工廠以及礦坑內工作,早在日出之前便前往工作崗位,開始一整天的辛苦勞動。
「特洛伊,看路。」雷因在特洛伊快要撞上轉角的餐廳看板前叫住了他。
餐廳的門開啟,掛在門上的鈴鐺發出聲響,女侍拿著抹布和水桶走出門,心不甘情不願地開始擦拭玻璃門。從門縫中傳出的麵包香讓特洛伊想起自己也該進食了。
「這間餐廳?」特洛伊指著招牌,轉頭詢問雷因。
「是。」雷音點點頭,並瞥向坐在門口木箱上的戴著小帽的男孩,男孩望了他一眼,像是沒看到他們般晃動雙腳。
「來吃份大的早午餐吧。」
「你明明知道我在城堡用過早餐了。」
「但我也知道那些餐點不合你意,尤其是咖啡。」
「北方的酸咖啡……非常難喝。」雷因苦著臉。
「開始想念我珍藏的咖啡豆了?」特洛伊一邊調侃著雷因,一邊走到玻璃門邊,向女侍露出迷人的笑容,女侍臉一紅,慌張地將抹布丟入水桶,用裙子將手上的肥皂水擦乾,為特洛伊和雷因開門。
「謝謝。」特洛伊朝女侍眨了眨眼,雙眼從紫色變為藍綠色。
「對一般人你也要使用能力?」雷因瞥了一眼還呆站在一旁的女侍。
「以防萬一。」特洛伊在眾多空桌子間,選了一個靠近窗戶的位子。
靠近窗戶的位子不但可以觀察餐廳外的動靜,在餐廳內部發生任何變化,例如原本喬裝為顧客的殺手突然拔槍時,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離開現場,多年來他們一直保持著這個習慣。
「但你看起來樂在其中啊。」雷因在特洛伊的對面坐下。
「有仰慕者的感覺也不壞,更何況我只稍微推動了一點她的情緒,並沒有完全控制她,基本上靠的還是我本身的魅力。」特洛伊翻閱著菜單,向老闆娘點了兩份價錢最高的套餐。
「少自戀了。」雷因還在為剛才特洛伊所說得搖搖頭。
特洛伊淡淡一笑,眼神飄向窗外,顯得心神不寧,雖然他表面上裝得泰然自若,但雷因看得出來他心裡正煩惱著某些事,否則他不會每隔一分鐘就將手伸進大衣的內袋,那裡放著他總是隨身攜帶的銀色左輪手槍。
女侍送上了餐前的果汁,擺上刀叉,接著放上陳舊但擦拭得相當乾淨的圓盤。
「昨晚發生什麼事了?」雷因淺嚐了一口果汁,意外發現並不難喝。
特洛伊沉默下來,手指頭敲打著桌面。
接著送上的是有著蜂蜜和柑橘香氣的黑麥麵包,另外還附上了金黃色的奶油。特洛伊拿起麵包塗上奶油,默默地一口咬下,雷因並沒有繼續追問,也拿起了麵包,放在盤中,準備開始切。
「雷因。」特洛伊突然開口。雷因停下動作。
「你認為除了我們之外,還有誰知道我的能力?所謂『共鳴者』的身分?」他壓低了聲音,表情專注。
「知道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聽命於你。怎麼,有人以此威脅你?」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被你說中了。」
「所以呢?你因為這樣而嚇得睡不著?」
「那是一個浮在半空中、身邊圍繞著像黑色電流一樣東西的白髮男子,還有一把劍……」特洛伊摸著脖子,昨晚被劍抵著的冰冷觸感還沒有散去,他感到喉嚨乾涸,聲音中有一絲不易發覺的顫抖。「另外,他的雙眼也是紫色的,難道除了海倫以外,還有別的高階惡魔存在?」
「這方面的事務是海倫負責的,不要把你超現實的部分交給我處理。」
「真是冷淡。」特洛伊也喝了一口果汁,用酸味讓自己清醒。
「我從來就不是個熱絡的人。」雷因不以為意地說。
其實,特洛伊在說出內心的疑慮之後,緊繃的情緒就舒緩了不少,而雷因在言語上的針鋒相對也幫助他轉移注意力。現在還有迫在眉睫的計畫必須實行。
主餐送上了桌,是加了鮮奶油及牛奶的歐姆蛋捲,另外再搭配幾朵綠色花椰菜、茄汁焗豆及蕃茄沙拉。特洛伊切開蛋捲,裡頭的培根及起士熱騰騰地冒著煙。
「你應該慶幸你沒有妥協地用城堡裡的難吃早餐填飽肚子。」特洛伊把花椰菜撥到旁邊,打算忽略它們的存在。
「結論就是達契亞本人應該不吃早餐,至少不吃城堡裡的早餐。」
「有道理。」
主餐用完後,侍者送上了兩杯咖啡,雖然仍是偏酸的口味,但還差強人意。特洛伊拿出筆記本,開始討論往後幾天的行程,以及錫德之塔接下來的行動。
「在來這裡之前,我已經安排好搭建發電廠的人員、工具、設備和用料,就等一個光明正大的開工時程。」
「我懂,所以接下來看我表現。」特洛伊輕敲玻璃窗,窗外那個戴著小帽的男孩站起身,朝對街的馬車走去。一會兒,馬車上走下來一位高大的身影,壓低了帽沿,不想讓別人發現他的身分。
特洛伊向雷因使了個眼色,兩人在高大的身影走進餐廳、來到他們桌邊時起身。雷因拉開第三張椅子,默默調換了自己的座位,讓對方在特洛伊對面坐下。
「為難您到這個小餐廳了,法比歐大人。」特洛伊欠身行禮。
雷因示意餐廳的女侍前來,替法比歐點了一杯咖啡。
「行政官大人,我們在這裡談話不會被人聽見嗎?」法比歐仍然沒有摘下他的帽子,緊張地盯著走回廚房的女侍。
「我們進行的是正當的對話,就算被偷聽又何妨?」特洛伊笑著問。
「既然您這樣說的話……」法比歐看著特洛伊變為紫色的雙眼,放鬆下來。
雷因將椅子稍微拖離開了法比歐,往特洛伊的方向接近。只要是對外的場合,他通常都會讓特洛伊一個人表現,因為實際上他並不擅長這種勾心鬥角的戲碼。他只要在特洛依需要資料和數據的時候適時出現就好。
「首先,法比歐大人,您需要資金吧?」
「……是的。」貴族雖然不會被催繳債務,但窮困的貴族卻也借不到錢。
女侍送上了咖啡,似乎快速地看了法比歐一眼後才離去。
「我研究過你所規劃的南水北送工程,整個計畫持續了太長時間,最初的工程設計現在看起來太過落伍,但是已經投入的成本又無法收回,東修西補只會造成更多的浪費。」特洛伊喝了一口咖啡,開始分析。
「工程延宕是個意外,我沒想到兩年前的寒害會對我有這麼嚴重的影響。二期農作無法播種,隔年的一期農作本來應該因為土地較為肥沃而豐收,結果又遇上了蟲災,我們根本沒有多餘的糧食可以出售換取資金。直到今年農作才逐漸恢復到安全的儲藏量,但南水北送的工程就這樣拖了兩年。」
「不得不說,您拿儲糧去換禮物來討好公爵旁邊的女人這件事相當令人驚訝。」特洛伊雙手交握,放在桌面上。
「我的妻子和女兒也是這麼說,她們從一開始就投反對票,所以現在變成這種情況,我也沒臉回去見她們了。」法比歐表情十分沮喪。
「目前您是否有任何替代計畫?」
「討好安潔莉娜已經是我的最後一招了,就像遇上了結凍的田地一樣,我敲壞了我僅剩的最後一把鋤頭,仍然沒辦法翻動土壤。我對我自己失望透頂。」
特洛伊表情平靜地同時聽著法比歐內心的聲音以及嘴巴說出的話語,根據昨晚到現在的表現,法比歐並不會隱藏內心想法,性格直來直往。而在特洛伊心中的歸類,法比歐是屬於「可以利用的人」,相對於「應該剷除的人」這個類別,特洛伊算是比較欣賞法比歐這一類型的,因為至少可以利用。
「法比歐大人,我想我們可以切入正題了,您願意與我一同合作嗎?」特洛伊稍微把身體向前傾,嚴肅地看著法比歐。
「跟我?我當然很樂意接受,但是你還能從我身上得到什麼利益?就如你所見,我在達爾馮斯家族的影響力已經比不上一粒麥穗了。」
「我做生意,重視的向來是長遠的收穫,而不是眼前的短期利潤。法比歐大人,我相當欣賞您努力經營的心意,我在您身上看見了一個好領主的樣子,相較於那個囂張跋扈的金毛小子,您絕對是一個非常好的合作對象。」
法比歐看著特洛伊誠懇的眼神,沉默了一會。
「算了,反正我已經沒有籌碼,就再賭一把吧。」
「所以您的意思是?」特洛伊詢問。
「我願意與你合作,行政官大人,請拯救我與我的家人。」法比歐將帽子摘下,低頭向特洛伊行禮。
「這是我的榮幸。」特洛伊向法比歐伸出手。「您的膽識令我佩服,歡迎加入我的計畫,法比歐大人。」
法比歐用力地回握,甚至還疊上了另一隻手,牢牢地緊握。
雷因拿出懷錶,計算從剛才法比歐坐下到現在的時間,十分鐘,他在心底讚嘆著,這小子花言巧語的功力一天比一天高強。
特洛伊帶著笑意看了雷因一眼,彷彿在說:「謝謝誇獎。」
雷因懶得回應,從公事包中拿出黑石郡的地圖攤在桌上,讓特洛伊可以進一步向法比歐講解他們的計畫。
「簡單地說,我需要一座礦坑。」特洛伊指著地圖上位於黑石郡北部的納迪歐礦坑,法比歐皺眉,大力搖頭。
「不可能,納迪歐是伊蘭卡那小子的主要礦場,要把它奪過來談何容易。」
「我了解,但我要的不是納迪歐礦坑,而是在它東南方,目前已經幾乎沒有礦藏的艾森納爾礦坑。就我所知,伊蘭卡也有意將它脫手。」
「艾森納爾?你要拿它做什麼?」
「雷因。」特洛伊敲敲桌面。
法比歐看著雷因拿出另一張畫在透明圖紙上的地圖,上面畫著密密麻麻的線路。重疊在原本黑石郡的地圖上後,可以看出部分線路和郡內的幹道一致,而線路的源頭來自北方,也就是剛剛所提到的艾森納爾礦坑的位置。
「這是我們要在整個黑石郡開始的工程,您所看到的線路是表面上我們規劃的地下水道工程,藉著地下水道施工的機會,我們會同時開始鋪設電路,並且以免費更換房屋水管的名義,將電線接到一般民眾的家裡,之後……」
「等一下,電路?」法比歐打斷了特洛伊的說明。「你是指昨晚所提到的發電廠計畫?公爵大人沒有同意你進行這個行動,你如何取得許可?如何獲取資金、如何取得這麼多的人力、又要在哪裡蓋發電廠?」
「這就是您在計畫裡要發揮的作用,法比歐大人。就如同我剛才所說的,我需要一個礦坑,我需要『您』幫我取得艾森納爾礦坑,比起裡面的礦藏,對我來說更有用處的是它的地理位置。」特洛伊喝了一口冷掉的咖啡,皺眉,隨即放下咖啡杯。
雷因看了特洛伊一眼,接著說:「艾森納爾,它是目前開採歷史最久的礦坑,原因就是它位於最容易取得的位置:群山之間的隘口、主要幹道的附近,而周圍新開發的礦坑也都距離不遠。我們會在這裡建造發電廠,並以此為中心鋪設大規模的電路。」
「不過現階段我們的目標是取得這塊建造基地,之後一步一步來。」特洛伊喝了一口水,沖淡口中冷咖啡的酸澀。
「聽起來相當大膽呢,行政官大人。」
「我更喜歡『有挑戰性』這個形容詞。」特洛伊輕鬆地笑著,同時觀察法比歐的反應,只見他搔搔頭,研究起地圖。
「而您剛才所提到的另外三個問題:第一、我們的地下水道──電路工程,會在取得部分貴族的支持之後,以他們的名義施工。只要檯面上勢力沒有任何變化,公爵基本上不會有興趣干涉我們的行動;第二、如果您有聽過錫德之塔企業的名號,您應該可以了解資金對我們來說從來不是問題;第三、人力的部分,請容我先賣個關子,但我有把握屆時只要我一聲令下,電廠的建造工程就會準時動工。」特洛伊自信滿滿地說。
「所以我只要幫你取得艾森納爾礦坑,我就能得到我所要的嗎?」
「當然。包括資金、甚至是南水北送工程上的協助。您的需求是我們的榮幸。」
「我已經開始感到緊張了。」法比歐擦拭頭上的汗,長吁了一口氣。
「從今天開始,您有五天的時間與伊蘭卡爵爺交涉,但您必須避免讓他察覺到我們的真正目的。取得艾森納爾礦坑之後……」特洛伊接下來的話同時也對著雷因說。「我預計一週後電廠開始動工。」
雷因點點頭,迅速在設計圖上寫下幾個字後,將桌面上的地圖和設計圖謹慎收起。坐在特洛伊對面的法比歐看來仍是一臉緊張。
「若有任何疑問,歡迎您隨時與我討論。前提是,請避開伊蘭卡的注意。」
「我知道了。」法比歐站起身,重新戴回帽子,對特洛伊說:「那麼,我就先告辭了,行政官大人。」
「希望您很快能為我們帶來好消息。」特洛伊臉上掛著從容的微笑。
法比歐點頭示意後,快步離開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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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任他。」過了片刻,雷因突然下了這個結論。
「除了我以外,你還信任過誰?」特洛伊反問,馬上得到雷因一個白眼。
「先把你的過剩自信收起來,你為什麼在短時間內就相信這個落魄貴族?在我的資料裡,他的態度和能力都不值得信任,你如何判斷他能協助我們的計畫?根據在哪裡?」雷因發出連珠炮般的質問。
「直覺。」特洛伊若無其事地說:「另外還有跟他比較起來,伊蘭卡的嘴臉太讓人厭惡,讓我想起以前遇到的某個貴族小鬼,尤其是將頭髮往後梳的動作,相似度高得讓我反胃。」
「太牽強了。」雷因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
「雷因,你知道,道路並不是只有在完全平坦的情況下才能行走,有的時候你必須要跨過一個水坑、甚至是越過一道鴻溝才能到達目的地。」特洛伊從上衣口袋摸出一枚硬幣。「法比歐的行動不一定會成功,但機率也並不是零,就當作是一個賭注吧!」
雷因盯著硬幣,腦中開始思考在過去幾年來特洛伊丟擲硬幣的動作,以及硬幣出現正面的機率。這是他的壞習慣,只要被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的損友慫恿,就會忍不住跳進他設下的賭局。
其實他並不是好賭,而是忍受不了世界上竟然有機率這種無法預料的準則。所以每次他都會仔細觀察特洛伊的動作、硬幣落下的角度、旋轉的圈數種種因素,之後才會做出結論。而這個小賭注通常會在兩人僵持不下時派上用場,贏的人做決定。
「照慣例,不服的人下注。」特洛伊說,接著將硬幣彈起,接住。
「正面。」雷因表情專注。
特洛伊將手打開,咧嘴一笑。
「可惜了。」他裝作一副惋惜的樣子。
「願賭服輸。」
「這是第……三百二十八次?」特洛伊收起硬幣,回想著。
「很不幸的,是第三百二十九次。」雷因無奈地做出糾正。
「哈哈,就放任我再冒險一次吧。」特洛伊拍拍雷因的肩。
「只要不讓我收爛攤子就好。」
「這種事不會發生的。」特洛伊揮手示意女侍前來。「結帳。」
正在清洗碗盤的女侍在圍裙上擦拭雙手,拿著帳單走向特洛伊,臉上帶著緊張的笑容。
「謝謝。」特洛伊接過帳單,看到上面的金額時吹了一聲口哨。
正要掏出皮夾的雷因直覺有異,也確認了帳單上的內容:兩人份的早餐以及額外加點的一杯咖啡,含稅金額二十萬。很好,這下事情有趣了。
「可愛的女孩,這和剛才菜單上的金額相差很多啊。」特洛伊笑著說。
「呃……呃……菜單上的是不含稅的金額,所以……」女侍支吾其詞,不時地轉過身用眼神向坐在櫃台後的老闆娘求救。
「有哪幾種稅,稅率是多少?」雷因拿出紙筆,準備開始計算。
「你對我們家的收費標準有什麼意見嗎?」老闆娘慢條斯理地從櫃台後走出,亞麻色的頭髮在後腦勺胡亂紮起,眼角有著多年辛勞累積而成的魚尾紋,但眼神卻相當銳利。女侍見救星趕到,慌張地離開桌邊,回去繼續洗碗盤的工作。
「我們對這裡的稅目相當有興趣,生意人的天性。」特洛伊微笑。
「一人份的套餐不含稅價錢五百元、營業稅百分之十五、餐廳稅百分之十、麵包稅百分之十、亞倫子爵去年規定的雞蛋稅百分之五、奧爾森伯爵上個月新增的咖啡稅百分之二十……」老闆娘看著雷因飛快地書寫著,停頓了一會,才繼續說道:「剩下的就是老娘看你們不順眼多加上的兩個零!」
雷因在最後一個數字下方用力畫了兩道底線,筆尖幾乎要劃破紙張。
「果然如此,中央來的行政官在這裡真是不受歡迎。」特洛伊自嘲地輕笑。
「廢話少說,付還是不付?」老闆娘手插著腰,盛氣凌人。
「不合理……」雷因嘟囔了幾個字,隨即被特洛伊揮手打斷。
「是什麼原因讓你們對行政官有這麼大的敵意?」他表情認真地詢問。
「我不知道你們這次到底來黑石郡做什麼,但反正結果都一樣,只會做做樣子隨便哄騙兩下。如果國王派來的行政官會做事,老娘的圍裙都可以當結婚禮服了。」老闆娘毫不客氣地說。
「我們不一樣。」特洛伊使用了他的能力,讓老闆娘放鬆戒心,接著聲音放柔:「我們不只是中央派來的行政官,我們同時也是商人、企業家。『錫德之塔』能成為你們的後盾。」
「說得好聽,老娘才不管你是什麼塔的。你自信滿滿地來這裡大放厥詞,你能給我們什麼?」
「重點不是我能給什麼,而是你們需要什麼。」特洛伊加深推動情緒的力道,他需要信賴感,能讓有想法的人侃侃而談。「我是為了幫助你們而來的。」
老闆娘的臉部表情逐漸放鬆,但嘴角仍倔強地緊閉,似乎不輕易卸下心防。雷因挑起眉,心裡默默對這位小餐館的女主人起了敬意。這時,一旁突然傳來東西打破的聲音,原來是剛才的女侍手一鬆,碗盤掉到了地上。
「媽媽,你為什麼不請他幫幫我們呢?我已經受不了這種生活了!」女孩哇一聲掩面哭泣,老闆娘一陣錯愕,片刻後才心疼地將女兒攬在懷裡。特洛伊拿出手帕,替女孩拭淚,在哭泣聲中,老闆娘慢慢開始述說他們目前的困境。
一開始,他們和其他來自北方冰域的移民者一樣,帶著期望來到黑石郡。期待可以有穩定的工作、期待三餐可以溫飽,這些夢想的確都實現了,但也僅此而已。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們生活在一個被貴族所控制的城市裡。
「剛剛的一餐,裡面所使用的食材:麵粉、雞蛋、起司、蔬菜等等,都是在亞倫子爵的中央市場買的,只要某項商品賣得好,價錢馬上翻漲,但我們還能怎麼樣?就算明知道這顆雞蛋在其他的城市只要五分之一的價錢,需要的人還是只能硬著頭皮買下來,這種情況屢見不鮮,只要是你想得到的民生必需品都是一樣,我們為了生活卻只能接受,像個傻子!」老闆娘語氣中帶著無奈。
特洛伊雙手抱胸,默默聽著。
「女人們留在城裡做生意,運氣差的甚至跟男人一樣要到礦坑和工廠賣命,但即使再怎麼努力,領到的永遠只是固定的微薄薪水,更可悲的是,你以為一定會拿到錢嗎?」老闆娘冷笑一聲。「掌控礦坑的貴族會用各種手段來折磨你,我的丈夫上星期才因為工作效率太好影響他人士氣而被扣薪!這些貴族全都不是好東西!」
聽到這裡,特洛伊大致上了解黑石郡居民的處境,就和他所想的一樣,達爾馮斯家族是這個地區的毒瘤,必須根除,下一步便由此著手。同時,他也有了籠絡民心的計畫,由下而上獲得群眾的力量,再搭配由上而下剷除達爾馮斯家族的勢力,勝利就在眼前。
「老闆娘,你願意聽聽我的改革方案嗎?」特洛伊握起對方的手,認真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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