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 by W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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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將重返輪迴?」我問。
奧巴迪亞閉上眼睛,繚繞在他身邊的灰霧變濃了,流瀉出銀絲似的光芒。
「當一道光芒消逝,另一道光芒從那之中新生──光與影相生相息。」
「奧巴迪亞,你是指……」我理解了什麼,滿懷希望地問。
「光的孩子。」卡斯特的雙眼也綻放出光芒。「新一代的光之子。」
奧巴迪亞看著我們,堅定地點了點頭。「瑞菲格爾唯一的救贖。」
「他會在哪裡誕生?我有生之年能遇到他嗎?重生的他會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我不禁激動地連連發問。
奧巴迪亞遙指一條蜿蜒的下坡路。一道淡薄的灰霧從道路升起,只在路中飄盪。
「順著灰霧前行,找到霧氣閃爍擾動的地方,你們可以將訊息留給新一代的光之子。」奧巴迪亞的語氣帶著濃濃的哀愁:「這是我們拯救舊友脫離深淵的最後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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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的報導聚焦在恐怖分子遭成功鎮壓與全國首座發電廠的啟動上,而關於里斯塔山的變異,則只刊登在科學專欄裡簡單地解釋:地震是大陸板塊在彼此擠壓下釋放出爆炸般的能量,而異常能量時常會引發大自然的奇異現象,例如曾被上古之人認為是神明降臨的球狀地震光。而今年二月二十日上午八點五十四分,里斯塔山地震所釋放的能量,則打亂了植物的生長模式,讓植物在春天來臨前提早發芽,甚至變得巨大。
在這科學當道的時代裡,就算是發生在眼前的奇蹟,最終仍得以被科學理論解釋,有如一閃而逝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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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隼第一次來到王子的寢宮,會進來的唯一理由,是王子陷入昏迷,而他正是唯一目擊者,和沒有阻止事情發生的守護者。或許這也會是他最後一次進來。隨著僕人的引領,白隼不禁將寢宮多看了幾眼。
王子的起居空間由好幾個房間組成,有琴房、書房、會客室,然而寢室卻沒有他想像的大,光那張四柱床就佔了三分之一的空間。北方人的生活空間更加大氣,白隼的房間就有王子寢室的兩倍大,而且不會有這麼多繁複的裝飾品。這兒的牆上繪有晴日風景畫,淺金色的壁柱中填入數千枚單獨雕刻的白花,大理石壁爐刻有葡萄藤蔓與沉思者的雕像,然而房間中央的那張床,手工針刺畫的床簾被拉了開來,水晶燈的燭火照亮床上閉著雙眼的金髮少年。
此時國王站在床邊凝視著兒子,宰相也隨侍在側。他們注意到跟著僕人而來的白隼,轉過了身。
「陛下。」白隼鞠躬。
「紫色的眼睛?王子被惡魔附身?」加圖深惡痛絕地說,對白隼投以惱怒的目光。「竟然有人膽敢在我的王宮裡製造這種謠言!」
「在下會調查來源,並終止謠言。」白隼立刻答道。
「沒有其他人會散播這種謠言。」加圖陰沉地說。「除了克里斯,他腦袋裡裝滿陳舊的思維。我甚至懷疑他們全家居心不正,想利用此次機會,獲得王位第一順位繼承權。」
在這照料病人的房間裡,無論白天夜晚,窗戶拉上了厚重的天鵝絨窗簾,空氣不太流通,壁爐送出的溫暖空氣裡隱約可以聞到一絲男人不爽時的汗臭味。
「白隼將軍,禁止公爵之子克里斯踏進王宮東翼一步。」國王下令。
「遵命,陛下。」
加圖轉向一旁的宰相亞伯,聲音低了下來,但那抱怨的聲音依然非常清晰。「我那姪子的腦袋裡不知道裝什麼東西,從來都不正經,和我弟弟一個樣。真希望家族成員是可以選擇的。」
「陛下大可不必費心與蒂米斯公爵一家來往。」亞伯說。
「每次看到我那個好吃懶做的弟弟就頭痛。馬可最好一直繼續他的美食之旅,永遠不要回到王宮。」加圖嘲諷地說。「否則我還要擔心他對我不利。」
加圖又將目光移回兒子身上。
「醫生給拉斐爾注射了這麼多興奮劑,他應該要從床上一躍而起,而不是軟趴趴地躺在這裡。」加圖鄙夷地說。「他真的是陷入昏迷,還是在假睡逃避責任?我看這一切根本是拉斐爾的自導自演,只因為他不肯承認他做錯的某件事。他每次犯了錯就用怪力亂神作為藉口。」
「對於不尋常的意外,人們常常會歸咎於妖魔鬼怪,因為這樣想最輕鬆。」亞伯嘆了一口氣。「就算陛下極力打擊迷信,也很難杜絕這種思維。」
「沒錯,一個年輕人更應該去思考、研究合理的原因。如果犯了錯,就要誠實承認,盡快改進。」加圖在拉斐爾床前大聲地說,確信每一個字將傳遞到昏睡之人耳中。
「陛下睿智。這也是為什麼陛下能立足於眾人之上。」
「身為一國之王本就應當如此。」加圖聽了不禁哈哈大笑。
這時亞伯發出一陣呻吟。興致被打斷的加圖不但沒露出受辱的表情,甚至還親自搬了椅子到亞伯身後,要突然全身顫抖的亞伯坐下。
「有勞陛下,老朽實在年紀大了。」亞伯慢慢地坐下,皺著眉,手掌揉著膝蓋。「那我們就將事情逐一分析吧,白隼將軍,你也一起仔細聽著。」
白隼明白他即將聽到他被召喚而來的主因。
「首先是王子眼睛的顏色。」亞伯緩緩地說。「以往人們殺戮白子,是因為認為他們代表不幸,然而近年來已經有研究指出那不過是基因缺陷導致的白化症。既然紫眼傳說自古以來相當興盛,老朽認為也是同樣的道理,背後一定有科學根據。」
宰相亞伯穿著他點綴金繡線的淺灰色套裝,據說他的衣櫃裡就這麼七套一模一樣的,每天更換一件,這樣穿了數十年以上,連國王送他布料也不會拿來做新衣。然而沒人敢嘲笑亞伯的衣著過時,那身灰衣和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反而成為他德高望重的象徵。
「接下來,這位年輕的將軍,可否請你再說明一次,王子在里斯塔山上發生了什麼事?」亞伯嚴肅地問道。
「當時突然發生地震,植物同時暴長,臣下一時不察,轉眼只見殿下昏了過去。」白隼複述之前報告給國王的簡短答案。不只是因為實情會讓自己難堪,他望著怒容滿面的國王,認為細節還是先保留吧。
加圖看向亞伯,似乎期待宰相能從那三言兩語的敘述中找出什麼新答案。
「將軍的說法,乍聽讓人以為王子昏迷是里斯塔山出現變異的緣故。但王子並不是個膽小的人,相反的,殿下從小勇氣過人,從不畏懼野外的挑戰。合理上他就算受到驚嚇,也只會受到微小的驚嚇,絕不可能因此長時間昏迷不醒。」亞伯犀利的視線掃向白隼。雖然歲月讓這名國王的良師益友顯露痀僂之態,但絲毫不減損他眼中的光芒。「再者,聽說彗星突然獸性大發,使白隼將軍不得不傷害王子的愛鷹,之後卻發現王子身上有不明傷口,沒錯吧?」
「正確無誤,大人。」白隼點頭。
「不好……陛下快請御醫來替王子驗血,可能是中毒!」
「毒?」加圖立即傳喚御醫,「亞伯,快說下去。」
「有人下毒藥在彗星身上,毒藥導致彗星瘋狂。藉由傷口,鷹爪把毒素滲透到王子殿下身上。」亞伯咳了一聲,但清不出喉嚨中的痰。他的聲音很是焦慮。「有些毒不會即時發作,也許會等上幾天,很不湊巧的這毒就在殿下上里斯塔山時發作。陛下,請盡速讓御醫檢查王子身上是否有中毒跡象,再延遲一秒王子的生命健康可能都更加危險。」
御醫戰戰兢兢地帶著設備進來,在國王的咒罵下帶了一管血離開。
「被下毒?」加圖再也無法冷靜,在房間裡來回踱步。「沒錯,這些紫眼的傳說都和怪力亂神有關!那些瘋子為了『和神明溝通』,都會吸取秘藥進入昏亂狀態,這其中定有那種同時影響瞳孔和意識的藥物。」
「陛下所言甚是。」亞伯說。「我們又破解了一個迷信。」
「這種小事不難想像。永火教徒酷愛濫用藥物。我記得白隼將軍曾經燒掉好幾座種滿毒草的農場。」
「二十三座,陛下。」
「不愧是我看上的優秀人才。」加圖滿意地點點頭。「那麼將軍,你有看到任何可疑人物待在王子身邊嗎?尤其像是永火教徒的?」
「在下失職,公爵慶功宴那晚的情況我無法掌控。」承認這件事情讓白隼感到不安。
「不,別擔心,我當然理解你無法完全掌控。」加圖瞇起眼睛,冷笑一聲。「黑石公爵表面上開始對王室釋出善意,骨子裡果然還是充滿陰謀。他就是一個戲精。白隼將軍,你負責審問上次參與黑石公爵宴會的所有賓客和他們的僕從,務必一一查明!尤其我要知道黑石公爵有沒有暗地也是個永火教教徒。」
「恐怕還更複雜。」亞伯提醒:「既然跡象是先出現在彗星身上,那能對彗星下毒的人範圍恐怕更廣。」
「白隼將軍,整座黑石城堡的人你全都調查!」加圖以拳頭敲了一下床柱,怒道。「永火教徒以往就酷愛使用毒藥毒害人民心智,肯定是趁王子離宮,藉機對王室報復!這次這些惡徒一個個都別想活命!」
「遵命,陛下。」白隼再次領命。
啪、啪。加圖大力拍打斐爾的臉頰,臉色變得更加陰沉。「吾兒拉斐爾啊,你到底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除了臉頰泛起鮮明的紅印,拉斐爾沒有任何反應。
「我以前就多次警告拉斐爾不要過度沉迷於那隻獵鷹。我屢次告誡,過度玩樂是毫無意義的,獵鷹就該待在獸欄,讓獵官豢養,偶爾玩玩即可。」加圖再次大聲抱怨,像是如此昏迷中的兒子能接收到他的怒意了。「但他屢勸不聽、固執得很,成天和那隻鷹膩在一起。連這次出門執行任務,短短幾天他居然也非得要帶上那隻鷹,擺明就是心思沒放在任務上,還唯恐他人不知!他甚至連條鍊條都不肯栓在那隻鷹上,放任那隻鷹像隻野鳥到處撒野。那些永火教徒肯定一邊大聲嘲笑,然後利用獵鷹無人看管這個弱點在他身上下毒。」加圖說得彷彿已經確信這個結論。「至少那隻畜牲不在了,我兒子的未來定能乾淨許多。」
加圖轉過身,對白隼點點頭。「你殺了那隻畜牲,我還要感謝你。殺得太好了!」
白隼現在知道國王是在告訴他為什麼未被降罪了。白隼這輩子都在戰鬥,為了家族的使命,為了國家、為了榮耀,直到自己已然成為了戰鬥的化身。「當然,陛下。」白隼輕皺眉頭,但國王認為那就是他一貫的情緒,沒有察覺到他的表情和說詞並不一致。
「如果拉斐爾早一天回來王宮,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將能得到最好的救助。」加圖低下身子,又掀開了拉斐爾的眼皮一次。「不,只要他早一天回來,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因為他思慮不周,所以變成了這種丟臉的樣子。現在外面多少流言蜚語。我身為國王,教育人民不要迷信,一輩子的苦心,卻都被他摧毀!」
「早點回來也好。」亞伯嘆了一口氣。倒不是說他刻意附和,亞伯能受國王多年重用,思維終究和國王契合。「一隻中毒發瘋的鷹,交給獸醫執行安樂死也罷,鳥畢竟跟人不一樣啊。」
「鳥本來就不是人!他簡直輕重不分!缺乏處事手段!為一隻沒用的鳥差點賠上自己的性命,我不承認有這麼愚蠢的兒子!」
「等殿下醒後,我也會為他多準備些思想教育。」
「亞伯,不是你的問題。拉斐爾肯定是一離開我的視線就無法控制自己。」加圖越說越氣,「他難道無法像我一樣理智?」
加圖瞪著拉斐爾,手指停在拉斐爾的毫無防備的雙眼上。
「我看他什麼都看不清,不如失明算了!」說著,加圖將手勾成爪狀,就要狠狠地戳進去。「至少瞎了就沒有那種醜陋的眼睛顏色!」
「陛下,請冷靜!」亞伯驚呼道,但老人沙啞的聲音卻被國王憤怒的聲音吞沒。
「陛下,請手下留情,我懇求你。」白隼跪下,膝蓋落地的聲響迴盪在房間內。「待殿下身體好轉,一切會立刻恢復原樣。」
加圖怒氣騰騰地把手一甩,「他最好快點醒來、恢復原樣!」他將拳頭捏緊,壓抑住了那彷彿可以隨時生吞周遭的怒火。「一個王子,可以光榮戰死,可以留有傷疤。但,抱有殘疾?無論是我、或是整個國家都無法接受!」
白隼望著少年,他希望少年睡得夠深沉,不知道也沒聽到眼前發生的一切。
房間中只聽到加圖沉重的深呼吸聲。
「亞伯,抱歉,我失態了。」一會後,加圖緩和了語氣。「白隼將軍,你起身吧。」
「再幾個禮拜,拉斐爾即將迎來十六歲生日,那天對他、對我來說都是個非常重要的日子。」加圖焦慮的聲音裡還是帶著些許怒意。「他成年那天到來之時,就不能再以懵懂少年作為藉口。他頭上即將戴上名為『王儲』的王冠,所以他現在最不該的,就是繼續展示出這種無能病弱的樣子。」他疲憊的目光射向了白隼。「拉斐爾.白瑞瑟斯成為『王儲』之後,他會需要專心學習如何統治一個國家。而你,白隼.霍爾札特,務必好好守在王儲身邊,剷除他身邊的所有阻礙。」
「遵命,陛下。」4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7O9bvAi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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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數日,加圖要求御醫每兩小時必須上報王子的狀況,然而還是沒有人能診斷出王子的病因,血液分析不出異常結果。醫生們互相爭吵,有人說要在王子身上試驗最新的藥,有人想以傳統方式替王子放血,無論如何,用盡各種方法也無法讓王子甦醒。只見兒子就這樣持續昏睡著,加圖變得更加暴躁易怒,好幾個御醫已經因此丟了飯碗。
而關於國王交付給白隼的任務,無論是他調查或審問了當時所有進出黑石城堡的人,或是從其他密探和眼線探聽,他的部下全都無法找到任何永火教徒的蹤影。如果永火教有任何目的,應當會提出讓王子解毒的交換條件,但他亦沒收到任何密函。
伊絲教徒也好,白隼一度希望有任何教徒能跳出來當代罪羔羊,狂熱地宣稱里斯塔山所發生的異變是來自於某個神明的奇蹟,可能因為國王近年來提倡科學、打壓宗教成果非凡,沒有這樣的人出現。也或許敢公然站出來的教徒,在八年前肅清邪教的戰爭時都被殺光了。
白隼隱約察覺那根本不是外人所為。他只是暗自希望這一切其實就是永火教的作為,就不用像現在這樣陷入茫無頭緒的煩惱。
剩下的時間中,白隼日夜待在拉斐爾身邊,望著點滴打入少年的手背,胸部隨著緩慢的呼吸上下起伏。一個靜謐的夜裡,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時光。
那時他還年輕,尚未進入軍校,平日待在家裡接受父親的訓練,到了晚上,他總是陪伴著黑雁與莉莉入睡後才回自己的房間。莉莉會很小聲地對他說:「最親愛的哥哥,晚安。」一頭漂亮的金色長髮披散在枕頭上,但棉被裡的手腳總是冰冷,要過了許久等到身體溫暖才能睡著;而黑雁總是精力過剩,有時候吵著要吃宵夜,有時候甚至要逼他彈吉他唱首歌才肯睡覺。
他是讓他們安心的大哥,而他們則是他最親愛的弟弟與妹妹。但如今他們已經各自踏上命運的歧道,心中的美好家園早已不復存在,而眼前的少年亦不是他的弟弟與妹妹。可是望著少年蒼白的面容,他彷彿可以感受到些微營養的液體一滴一滴打入拉斐爾逐漸虛弱的身體,和逐漸貫穿自己內心的痛──那是愛、責任、孤單以及悲傷。
只要你需要我,我將永遠是你的守護者。
這是他親自刻上靈魂的誓言,然而眼前的狀況,他卻是如此無能為力。
如果發生在里斯塔山上的一切是來自神明的神秘意圖,那神明是否可以仁慈地善待替祂們施行奇蹟的孩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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