瓊安與露朵帶著深水兩人前往一座位於印卡湖邊、名為薩奇恩的育幼院。育幼院的入口正對湖畔,其餘三面則受向日葵花田所環繞。葵花油是印卡當地的特產,每到夏天,山谷間便會開滿整片黃花;薩奇恩的前身本來也是一片花田,建造當時四周姑且留了下來,成為在黃色花田中間的一棟四層樓的建築。
瓊安與露朵分別是薩奇恩的創辦人與老師,自從瓊安年輕時創立薩奇恩,至今已五十載餘,培育出的學生如今也成為了自己的後輩。
她聽說深水的母親千枝已去世,柔和的臉上僵滯了一瞬,語氣忽然泛起哭音。「怎麼會這樣呢?真沒想到……你這孩子肯定很難過吧……」她自己一副快哭出來了的模樣,卻轉過來拍了拍深水、想要安慰他,令深水第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此時正巧四個人走到了育幼院的大門口前。大門是一面兩扇對開的鐵門,露朵拿出鑰匙,打開了左邊的那扇。
「歡迎來到薩奇恩——雖然我是很想這麼說啦……」她說其實因為園方長期入不敷出,最近才剛決定要歇業了,這幾天裡學員都正收拾行李,等待其它機構前來接應。「因為得要清還財務上的赤字,不久之後整個園區都會被典當出去;要是你們來得再晚一點,也許這裡就已經不在了。」
深水不知道她是否是在強顏歡笑,但總覺得她的語氣未免輕鬆得有些過份。他看了看瓊安,老者依然處於千枝去世的噩耗之中,哀傷而一言不發地向前方走。
於是他說:「真是令人遺憾。」
露朵微微一笑。「不過您說的畫究竟是哪一幅呢?我個人是沒什麼印象呢。」
瓊安轉過頭來,有點生氣地說:「就是祈禱室裡的那幅啊!」
「啊,原來是那幅嗎?」
話說到這裡,深水還是一點記憶也沒有。
他注意到在他們進入大門、走在中庭裡的這一小段路程中,建築的窗子裡紛紛探出許多小小的視線,視線追逐他們,就好比向日葵追日一般。當他與帕多隨瓊安兩人走進建築,一群一群的孩子忽然便往走廊上衝了出來,將瓊安與露朵團團圍住。
「老師!他們就是要來收購園區的人嗎?」
另一群孩子拿著掃把、拖把擋在深水與帕多面前,有的頭上還戴了水桶、鍋子,宛如箭在弦上、一觸即發。深水愣愣地環顧他們,帕多則是興奮地擺出了對戰的架式。
露朵趕忙喝止。「不是、不是!他們只是來看畫的!」
孩子們自討沒趣,這才讓出了通道。
而剛剛仍沉浸於哀傷的瓊安因此呵呵笑著,摸了摸他們的小腦袋瓜,露朵則是頻頻道歉。「真是不好意思,孩子們都還沒辦法接受這裡要關閉了的事情……」
深水回望孩子們的眼神——他們的年齡看起來都不出十歲——眼神驚恐且迷惘,雖被制止,仍對外人抱有明顯的敵意,且敵意的核心來自於悲傷。
「我能理解——那種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家園瓦解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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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禱室位於一樓走廊的盡頭,是一個小而方正的白色房間。
自從大崩落時代結束過後,曇天人喪失了巫師的本能,從前以阿迪瑪為首所進行的祈禱活動,到了現代早已失去功能;然而祈禱的形式依然在多數國家保留了下來,只是如今轉變為人民的自發性活動,又特別是在育幼院裡這種身處弱勢的機構當中,祈禱的風氣依然顯著。
祈禱室裡擁有兩面採光,背向門口的方向擺了前後四張長椅,陽光從外推的玻璃窗倒入室內,照得地板的白色石磚閃閃發亮。深水甫一走進去時覺得有些刺眼,他的瞳孔尚未習慣光線,轉頭時,門側那面牆上所掛的畫便忽然映入眼簾,令他渾身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在虹膜暴露的一片泛白當中,畫作在他眼內卻十分清晰,以暗色調為主,中心的一名女性帶著柔軟又飽和的光芒。
那幅畫確實是他的作品沒錯,是距今約莫十多年前,千枝請深水所畫的,為的是祝福提拔她長大的育幼院創立四十周年。由於當時的深水尚未有將作品妥善紀錄的習慣,因此就連他自己都忘了有這麼一回事。
深水雖然沒有明說,不過帕多早已猜到他就是畫的作者本人。露朵本想跟著走進祈禱室內,不過瓊安拉住她,搖了搖頭。
她對深水說:「那幅畫真的很棒對吧?我每次看到它,就會想起千枝呢。」
深水這才回過神來。「對不起,我們可以在這裡待一下嗎?」
他的聲音十分飄搖,任在場的誰都聽得出來,不過瓊安只是擠出了盈盈的笑臉。「好的、好的。」說著又拉了拉露朵。
露朵點點頭,隨著瓊安離開時一起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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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下深水與帕多兩人時,帕多有些擔心深水——他盯著牆上的畫,恍惚且茫然。
因此帕多試問:「深水,這個畫的是什麼呢?」
在這幅半身大小的畫作上,畫了一輛在荒野間被夜襲的馬車。暗殺者一身肅殺,其中兩名以劍身劃傷馬兒的腿部,馬匹驚嚇之虞前腳高踢,致使馬車失衡,後方的車夫也神色驚慌;除了這兩名暗殺者外,其餘六、七人背向畫面,舉著武器意圖刺殺一名正從馬車走下的女人。儘管她腳下的車體失衡,女人走下時的姿態卻從容而優雅。她身穿銀白絲袍,整個人在朦朧夜色裡隱隱透亮,彷彿月光;其目光如炬,表情肅穆而神聖,雖不魁梧,但穩穩立於整個畫面的重心,甚至昇華了所有的殺戮之氣。面對眼前的敵意,她的左手朝側方低抬,暗暗遮去了馬車內部,而在馬車內的暗處,一名倘流著淚水的女孩正躲進座位下的空間。
「這幅畫畫的是末代阿迪瑪希花與她母親日華的死別。」深水淡淡說著,掀開畫的背面查看題名,接著輕輕將畫作靠回牆上。「日華為了隱瞞自己的孩子也在車上,在暗殺者進入以前先行下車,同時施法將希花關在車內。畫作叫做《昇》,指的是日華的逝去,以及末代阿迪瑪因為這件事的脫胎換骨吧。」
因為距今年代已久,他帶著推測的語氣說道,說話的同時,他也一邊退到與畫作相對的窗邊,倚坐在外推的窗台。
「因為贈畫的對象是育幼院,為了表達院方對孩子投注的愛情,所以選擇了這樣的主題,在作畫的時候,我也很自然地參考了我母親的神韻……」他搖搖頭,低頭用雙手撐住臉的下半。「瓊安女士是不是早就發現了呢?真糗啊,當時把畫送過來的時候,我用的到底是什麼自滿又丟臉的表情呢?」
「……他們一定很喜歡吧?不然不會掛在這麼重要的地方。」
深水沒有回答,而帕多站在畫前凝視畫作。
「所以這就是你的母親嗎?她肯定像是你畫的一樣,是個溫柔又堅強的人吧。」
深水的鼻子隱約傳出幾次抽泣。帕多察覺到了,他鼓起勇氣問:「深水,你會放棄畫畫,是因為她過世了的關係嗎?」
深水突然掩飾不了自己的哭泣了,一抽一抽地怎麼也停不下來,他越是著急,哭聲就越是明顯,也使得點頭與抽泣的反射動作難分難辨。
最後,他說——對,我覺得很抱歉——
我殺了她。
「我殺了我的母親。」他重複說道——
他不知道那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本來至少可以多活一天,如果隔天的手術成功,雖然機率很小,但她也許可以活得更久。可是她突然提議想要他為自己畫肖像畫。於是他答應了,執起畫筆,複寫下那股優雅、堅毅、溫柔、與安定——在她身上充滿了某種純粹又複雜的力量,深水難以形容,但就在他一筆一筆刻畫她的容顏之時,他對她產生了某種情愫,深信那就是美、就是藝術、就是永恆。
「她不應該死。」
「她應該永遠美麗,就像是一件藝術品一樣。」
如此強烈的念頭佔據了他的心裡,雖然當時的她不時出聲談話,可他什麼也聽不下去,彷彿進入一個隔絕一切的世界;那世界裡什麼聲音也沒有,就只有他、與他一心一意想要留下的瞬間。
而就在他完筆之時,那世界崩解了。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渾身是汗、精疲力竭;眼前的成品令他感動,千枝在畫面上栩栩如生,一生凝聚為一瞬。他興奮地將畫作轉向母親,希望與她分享喜悅,然而她忽然不動了——維持著與畫作上完全一致的姿態,雙眼盯著什麼空泛的前方,帶著微笑的雙脣輕開,宛如想要說些什麼,她身上的時間卻在發出聲音的前一刻凝結了。
就像是一件藝術品一樣。
第一時間趕來的醫生幾經確認,搖了搖頭。她的身體不知何時已變得冰冷又堅硬,一點也不像是幾分鐘之前還活著的模樣。說到這裡,深水忽然被打斷了——
「這不可能,你一定是搞錯了什麼!」帕多不敢置信。他雖不明白世間的很多事物,但至少知道繪畫不可能殺死一個人的道理。
「但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深水無意辯駁,光是陳述事實就令他衰弱。「我也不想接受,可我的畫確實變得足以影響現實。你沒看過我家的慘況。」
帕多一時之間啞口無言,而深水的衰竭裡漸漸燃升起一股憤怒。
「我的這一生就只會畫畫,我殺了我最親愛的母親,這樣的我卻還是想要畫——你明白嗎?帕多。不管是殺死我母親的悔恨、還是渴望再繼續畫下去的慾望,它們都在我的體內!隨時!腐蝕著我!可是我已經不可能再畫了,也沒辦法再活下去了。」
深水身上奏起一段音樂,他拿出手機,看也沒看地就將它按掉。
「是你的經紀人嗎?」
他沒有回答,再次把頭埋入手臂之間,手上握著的手機卻忽然被一把搶去。
「你幹什麼!」
「借我一下啦……」帕多把弄了一下手機,因為螢幕上鎖,只好又遞回深水面前,要求他解開。深水雖然煩躁,但懶得爭辯,所幸跟著照做;接著帕多轉身背對他操弄了一番,嘴裡碎唸:「嗯……」、「咦?」、「喔?」、「啊,是這樣吧?」
最後他坐到深水身旁,高舉手機,將鏡頭對準了他倆。
深水嚇了一跳,「你……」他本想逃開,肩膀卻被一把架住。快門及時按下,照片裡的帕多裂嘴壞笑,深水則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又受驚嚇。
「你在幹嘛!」
他很是生氣,著急地想要把手機給搶回,但帕多舉得遠遠地,令他無法接近。
「你哭得這麼慘,卻說相機拍不出你的靈魂?這不就拍下來了嗎!」
螢幕面向深水,深水被逼得得直視自己的醜態。
「還給我!把它刪掉!」
帕多突然又乖乖將手機交還給他。
「刪掉了也沒關係。」被他這麼一說,深水反而愣住了。「反正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方式可以留下你的痕跡,就像這張照片一樣……」
「你說什麼?」
「我說,反正活下去的方式也還有很多!」
「你不懂!閉嘴!」
「深水,你是擁有靈魂的!你還活著,也正在殺死你自己——」
「不然我還能怎麼辦?你不懂,我失去了,而且無可挽回!這一切都是因為這該死的能力,我為什麼非得遇到這種事不可?」
「你之所以遇到這種事——」帕多的嘶吼令深水為之一震,但接著他的語氣突然又變得溫和,宛如哀求。
「你之所以獲得這樣的力量——也許是為了改變我們的這個世界啊?」他從深水眼中看見困惑。「可是如果你不想改變也沒關係,沒有關係的,深水。這個世界是很寬廣的。」
深水的腦中突然出現了母親的聲音。
「沒什麼好擔心的,深水。」
他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曾經說過這句話的,但他覺得自己肯定在哪裡聽過,因為那聲音就好像是近在咫尺。他看了看那幅畫,看了看窗外——鳥聲唧唧,葉影婆娑,世界的脈動忽然一點一滴傳進他死槁的體內。
這一切,都令深水悵然若失。
「你不懂,我只知道這一種方式。」
「那我們就一起去把其他方式給找出來。」他聽見帕多又再說了一次:「肯定會有的,不管是活下去的方式也好、留下痕跡的方法也好。」
他避開他的視線。
像他這樣的人,是沒有辦法被原諒的。他想。
「我只想要一個人,想要遠離一切,再也不用承受任何痛苦……」
「我會陪你的,我很久以前就跟你說好了。」
深水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他只覺得眼頭很痠,就像有人拿著刺眼的薰香在他眼前搖晃,強迫蒸出他眼眶內的淚水;但這種流淚的衝動又和方才痛哭流涕時的悔恨不太一樣,彷彿那泥濘般的液體裡開始顯現某種難以言喻而蠢蠢欲動的慾望。
他的手機又響了起來,然而這一次,他盯著螢幕上的來電名稱,遲遲沒有任何動作——就算帕多出聲,仍未讓他回神。
「這次也還是不接嗎?」
深水就只是發愣,眼睛裡沒有看見任何事物。他感受著體內泥濘中上浮的氣泡,一點一點變得越來越多,湧現的方式就好像擁有了生命。
突然,祈禱室的門沒有被敲響,卻打了開來。一名小男孩的腦袋瓜出現在門縫,只見他眉頭深鎖,鼓著腮幫子,遲疑地盯著兩人。
帕多率先走了過去,那讓深水感到慶幸,假裝沒事地轉頭,抹去滿臉淚痕。
「哎呀,怎麼了嗎?」帕多掛著燦爛的笑容說道。
「……不可以吵架。」
他在男孩面前蹲了下來,仰頭看著對方。「對不起啊,沒事沒事,我們只是說話大聲了一點。外面的人該不會都聽到了吧?」
「就只有我。」
「就只有你?」帕多往門縫後頭張望,確實沒有其他人了,老師與孩子們似乎都在教室內忙著打包。他開玩笑地問:「你該不會是在偷聽我們吧?」
男孩出乎他意料地誠實地點了點頭。
「嘿——為什麼咧?偷聽人家說話是不好的喔!」
男孩嘟起嘴,低頭看著地板,像是反省,也像是受了委屈。「老師說你們是來看畫的。」
「是這樣沒錯。」帕多注意到他在背後藏了什麼東西。「那是什麼?」
男孩猶豫了一下,怯生生地從背後拿出一張未錶框的畫紙。
「哇!這是什麼啊?該不會是你畫的吧!你是特地拿來給我們看的嗎?」帕多接過畫紙,語氣浮誇,還沒把畫仔細看個清楚,就打算先把男孩從頭到腳誇個一番再說——深水一聽見他們談起了畫,顧不著臉上狼狽,也走了過來。「深水,你看,這是這孩子畫的耶!」
深水接過了帕多遞來的畫。
這是一幅畫風童趣、顏色淡薄的水彩,畫面裡最鮮豔的乃是花田中央的一朵巨型葵花,巨葵站在花田裡,足足是其他葵花的兩倍之高,並且宛如太陽一樣,受到其他幼弱花朵的追逐,越遠處的花朵則花面漸垂。
為了突顯這名主角,巨葵的四周刻意被刻意空了下來。前景雖亦為葵花,也追逐著巨葵,卻與其餘花朵略有不同,顏色暗而紅,枝葉停駐蟲鳥,向陽的特性在色彩與姿態的表現上突然轉譯為對巨葵的某種覬覦,而中景偏後處,另一隻寬展雙翅的鳥兒正朝巨葵飛下,雙爪微張,也許下一秒就會一把擄上那朵太陽。
深水思忖了一會兒,詢問男孩叫什麼名字。
「我叫馬克。」
「馬克,你很常畫畫嗎?這幅畫畫得真好,你很擅長畫向日葵呢。」
帕多摸摸馬克的頭。「他誇獎你了!你好厲害!」
馬克生澀地點了點頭。
深水其實覺得畫面的留白太多,使得淡黃色的巨葵與花田不夠突出,有點可惜,不過因為面對的是個孩子,他說:「你的用色很柔美,我以為你這年紀的孩子會更喜歡張揚一點的顏色。」
「因為沒有了。」
「沒有了?」
「很多顏料都被用完了,老師說沒有錢,沒辦法再買了。不然我本來是想畫晚上的向日葵花田的。」
「這樣啊。因為色彩受限,所以你改變了畫法,你懂得變通,非常高明呢。」深水很慶幸自己沒有點出顏色太淡的問題。「這個構圖是你自己想的嗎?因為我才剛看過祈禱室裡的這幅畫,你的畫跟這幅感覺上有那麼一點類似——巨大的向日葵受到其他同伴的瞻仰,也同時面臨外在的威脅。」
無論是威脅者的視線、軌跡,皆與《昇》略有重疊,再加上馬克畫的是向日葵,卻說他原本想畫的是夜晚,深水猜想他受到《昇》所影響的可能性很大。兩者間比較不同的,在於《昇》裡為日華塑造出的是足以沖銷威脅的神聖性,而馬克的畫中,面臨威脅的巨葵則是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
他本以為指出這點也許會令馬克有些不快,不過馬克一聽,突然張大了嘴,繞過帕多,跑到深水的腳邊。「你居然看得出來嗎?沒錯!我模仿的對象就是祈禱室裡的這幅畫!你為什麼會知道呢?老師他們都沒發現呢!你好厲害喔!我好喜歡那幅畫,我也好想畫出那樣的作品!」
深水蹲了下來,把畫還給他。「你也可以喔。」然而馬克前一秒的興奮感突然煙消雲散。
「可是、可是……」他突然變得非常失望,就像是談起他的畫作之前,那副怯生生的模樣。「我不知道,我接下來還可以繼續畫畫嗎?」
「當然可以!」
「……可是,這裡就要解散了。我不知道之後要去的地方會怎麼樣,我也不喜歡跟大家分開。」
深水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他明白馬克畫的就是薩奇恩。
最後,他摸了摸馬克的頭,說:「馬克,你喜歡畫畫嗎?」
「……喜歡。」
「那你不管怎麼樣都要繼續畫下去。」 17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89e1fa7o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