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遺憾沒與父親共同進退,儘管島上的發現徹底超越了理智的臨界點;說到底父親也是為了解開生命的奧秘,才賭上自己的一切,獨自在科學與未知的邊緣掙扎。
年邁的父親曾是專門診治癌症的有名醫師,在行醫生涯中駐守過城中大小醫院,因屢次成功治療第五期重症而受人敬重。後來他將所有精力投放研究工作,同時在香港大學醫學院擔任腫瘤學教授,致力於解讀控制癌細胞生長的基因排序。
假如我和父親只有一個相似之處,那必定是我們對工作的熱衷,我曾怪責他埋首工作導致婚姻失敗,不過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因工作關係長期身處外地,跟父親同樣踏上孤獨的路。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aFwMzzq9T
還記得五年前的冬天異常寒冷,剛回港的我收到大學來電,通知我說父親正式退休了。翌日我駕車來到校園宿舍,一個瘦削的身影已在閘口等待我的來臨。老教授沒對工作多年的地方表露任何留戀,我將父親極其沉重的行季包放進車尾箱,趕在雙手凍僵前登車,把他送回了老家。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XkEOF7sbz
父親回老家後,我推掉所有外派工作,希望可以照顧不再年輕的父親,但其情神狀況卻叫人擔憂,他會廢寢忘餐的將自己鎖在房裡工作,房間會偶爾傳來他的喃喃自語。有一天我趁他外出時溜進他的房間;父親似乎在設計某種儀器—一個散發著紅光的方形盒子連接著電腦,而螢幕上顯示的各種數據更是令我摸不著頭腦。我愈看盒子愈覺昏暈不適,沒能找到任何線索的我也只好中斷調查。
父親大概知道了我的企圖,房間自此無時無刻都不被鎖上,直至三年前的一個晚上,他從家裡永遠消失了;留下的就只有一張紙條,內容就是說家裡空間不夠,為免影響我的生活,他已安排搬到離島生活。當時我對他產生的厭惡感,直接導致我對他的愛理不理,幾年間我們斷絕了來往,這也成為我犯下的最大錯誤。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OymIJ9KUn
父親再次從我的生命中消失,我亦重投事業的懷抱,誰知天意弄人,我在兩個月前被確診患上腦癌,公司特意為我安排強制性假期,好讓我留在家中休養。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Zl19f9X91
我在家中翻閱腫瘤報告,半個雞蛋大的圓球體在掃描圖中清晰可見,回憶著醫師沒作修飾的解說:星狀細胞瘤就是會長出如觸手般的組織,增加了完全移除癌細胞的難度,也是說我只能聽天由命。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lwsEU4fINa
失去工作的我猶如失去人生目的,留在家中就只有電腦相伴。人在床上對著天花發呆,隨深宵而來的睡意令我思緒放空,沉重無比的眼簾終於落幕,我的意識就像沉進無底湖泊,幻想著亡者世界,好奇著人的靈魂在宇宙邊際會否繼續航行,或會無聲無息的回歸虛無。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1MXNfn9THA
織夢者把我引領到一個平靜空間。我在沒有邊際的水面上站立,漆黑的液體只有腳踝之深,一牙蒼白的彎月獨佔了星窮夜幕,月下一張石桌從水面浮現,上面黏附著一堆無法形容的軟組織,像是變形蟲般漲大縮小,透過空氣傳來一陣腐敗惡臭。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Uh8xdmjsW
「兒子,你看我們的先驅者竟落得如此田地。我們將會在這神棄之地,解鎖創造者給予我們的最終禮物!」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JnV28pM1Z
一個男人坐在石桌的最遠端,他一揮袖手,眼睛發出豔麗紅光;紅光在我眼前一閃即逝,無邊黑海頓時變成黃金大廳,桌上放滿了佳餚美酒,引人的香味令我垂涎欲滴。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tk7AFoWME
就在我咬下第一口之際,一陣劇痛把我由華麗殿堂扯回沾滿汗水的睡床。數小時前吞下的止痛藥早已失效,醫師為我安排的類固醇治療並沒想象中管用。或許這是命運對我的啟示,叫我在完全失智前再見父親一面。
我運用僅餘的偵查能力,在大學找到了父親從前的工作夥伴,得知他們還有按老人家的要求,把學校重要典藏的複本寄到他府上。一連串的問題揭露了父親離職的真正原因:父親六年前被確診患上腦癌,自此就像染上了某種詭秘狂熱,口裡總是提著癌症是源於人類潛在的基因程式,又主張癌細胞可透過精密調校的幅射變成可隨意控制,同時又發表了多篇顛覆腫瘤學原理的研究論文,文中多次引用以麻省米斯卡塔尼克大學於1930年主辦的傳奇南極遠征為本的文獻;大學校委會在沒法與父親達成共識下,只好強行辭退了任職多年的老教授。我一邊在接收有關父親的資訊,一邊心裡難受,痛恨自己在父親最需要支持的時間背棄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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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我於香港仔碼頭踏上了渡輪,在薄霧的包圍下抵達了南丫島。我掏出風衣內的紙條,在摺痕間確認了父親的住址,再向最近的單車出租鋪走去。我把借來的載具小心翼翼地推出店外,在微雨初降之際開始了南向的旅程。紙條上標記的住址位於南向路的終點,短暫的路程裡只有幾個途人與我擦身而過,輪下的大路逐漸變成泥濘小徑,而小徑在林木包圍下變得迂迴曲折,直至一棟純白色的獨立屋於急彎後突現眼前。
空氣中的濕氣使我渾身不自作,我狼狽地抹掉臉頰上的水珠,趕緊把單車安置好後便上前按響門鈴,可惜我對父親的呼喚並沒有得到回應。我直覺的扭動前門,但鎖上的大門原封不動像是在嘲笑那可悲的嘗試;情急之下我跨過鐵欄將額頭靠往玻璃窗:屋內只有一片黑暗。我死心不息的朝建築的邊緣走去,來到一處狹窄空間,白色外牆與佈滿植被的斜坡構成一個通往未知的隧道;另一邊的海浪聲在呼喚著我,我把身體放橫雙手扶著牆壁,一步一步的向海洋推進。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hI8bTqPfy
獨立屋的後園緊連下方的石灘,海洋的氣息在這角落變得額外陌生,暗浪擊岩的原始感令我不寒而慄。我忽然記起旅程的目的,回首竟見上層的一個窗戶隱約發光,我隨即踏上後門前的石墩,重複了我在前門的嘗試。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V5YPJ69AW
門咔嚓的往內打開,我擅自闖進了父親的住所;門在我身後輕輕關上,我靠著外來微光找到大廳的燈掣。屋內擺設風格一貫父親鍾情的懷舊歐陸風,木製的書櫃與老爺鐘構成客廳的佈景,放在牆角的皮製單人椅似乎證明了父親確是單獨居住。我橫過大廳來到前門旁的廚房,發現水槽中並沒留有任何待清理的餐具,不過從屋內的整潔程度,我相信父親並沒有離開太久。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9DAA5UxcP
屋內的寂靜使我極度不安,有人刻意潛暱的想法在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在別無選擇下把搜索範圍移至上層,面向石灘的房間只有一個,我在房門上象徵式的敲上兩下便推門進去。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qayeedluS
這無疑是父親的工作間。書桌上的電燈還是亮著的,相信就是屋外觀察到的微弱光源。工作間的範圍甚大,窗邊的書桌能俯視不遠處的石灘;房中間除了放滿書本和草稿的圓桌外,還有一個蓋住黑布的箱子。神秘的箱子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也就是這股好奇心把我帶上不歸的恐懼之旅。拉下黑布,只見一個平平無奇的玻璃箱,但箱裡卻放著一個拳頭般大小的肉色球體,血管狀的條紋在有限的燈光照射下若隱若現。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TQkLLxxS2a
「兒子,我們體內的基因早已注定,不過只要依靠程式改寫,人類就能掌握命運…」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r3dFWJwFr
一道熟悉的聲音從燈光無法穿透的角落裡傳來,我猛然回頭,驚見黑暗裡站著個瘦削人影;父親舉起骨瘦如柴的手臂,手中握著一個似曾相識的方形儀器。一線紅光由儀器直射箱內的圓球,沒定神的我只能呆在原地,無助地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變化。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bmfbEM4fh
球體變大了,表面的條紋像是活過來的不停蠕動,幾條長有毛髮的觸手由原球上長出,並迅速的粘貼在玻璃箱的四邊。一隻眼睛張開了,它像帶有意識的瞪著我不放;肉球表層又冒出幾顆白色的骨骼,組成一道破碎的笑容。有如夢魘的畫面呈現眼前,一陣噁心感衝上喉嚨,我不受控的跪地嘔吐,胃酸的氣味頓時充斥了房間。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62qC3ndTo
「兒子!我們是被神選中的真正先驅者,我們將打破修格斯的宿命!」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czZCbYljD
父親的語氣變得激動,他將手中的儀器指向地上的我。我只記得一股紅光迎來無盡的劇痛,腦袋痛得像是要從頭骨中破裂而出,我伏在地只見身下的影子瞬間變形,影子頂端冒出了蛇狀般的伸延,本來與我如出一轍的黑影轉化成虛幻形狀。我在失去意識前,終將緊閉的眼睛全打開了,在短短的一剎那看到了宇宙的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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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清醒的時候已是三天後的清晨,手背插著的鹽水管及床邊的白布簾告訴我惡夢己經結束。護士召來的醫師馬上為我進行一系列的檢查,我提及自己的患癌狀況,卻只換來對方的微笑。醫生的報告指我的腦壓正常,掃描圖找不到件何變異細胞組織,也是說我的癌症竟在三日間痊癒了。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BqK6Fb7yEb
原來父親與島上約五十名居民都在那一夜失去蹤影,失蹤者的住宅均有被強行闖入的痕跡,期間有人報稱看見一個龐然巨物於林木間四處遊走,而失蹤者都留下了相信是當時穿著的衣服,警方初步估計所有財物都沒被取走。259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ayS7lGaNA
我關掉醫院的新聞電視,回憶著箱子裡的球體,摸了摸後腦,發現腫瘤造成的痛楚確是消失了,但不適之處卻詭異的轉移到腸胃裡;感覺就如經歷華麗殿堂中的一人盛宴,在暴食過後的消化不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