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塔露出了非凡的笑容,那是接近於自負的自信,彷彿所有事情都會如她料想般進行,與平時的穆緋影有極為相似的神韻。
然而,穆緋影是南軸的幕後掌權者,再加上對於眼前問題無法解決的無能感,還有毛子死亡的打擊,平常令她感到挑戰性且有趣的神情,此時此刻變得令人嫌惡不已。
穆緋影的厭惡表現很不明顯,但是逃不過麗塔的細微觀察。麗塔看了一眼她的內心,果不其然,穆緋影的心中已是驚濤駭浪。麗塔也明白,穆緋影不過是有氣無處發洩而已。
麗塔不禁佩服穆緋影的表情非常穩重,道:「小影,我知道妳不高興,但眼下情況特殊,不管是誰的立場為主,取回武器這件事對我們都有利,而且有其必要。這次聽我發號施令,可以嗎?」
穆緋影聽完後深吸一口氣,迅速讓情緒冷靜下來,忽略掌權者的尊嚴,選擇對麗塔低頭,道:「確實沒錯,無論是誰的立場,這次都重要。我會讓妳發號施令。我為剛才的小脾氣向妳道歉,希望妳不要放在心上。」
麗塔當然不會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她沒想到穆緋影會這麼快妥協。並非每位當權者都有如此肚量,於是她再次偷看了一眼穆緋影的內心。
麗塔偷看之後,馬上有了對穆緋影的新認識。現在的她彷彿是乖巧安靜的獵豹,但獵豹並沒有收起利爪與尖牙,反而像是要伺機反咬一口般,變得更有侵略性。
穆緋影在心態與表情上的收放自如,讓麗塔本能地感到危險。這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後勤官,說不定比索菲亞還要毒辣。
麗塔上次短暫見過索菲亞後就下了定論,索菲亞手握最高權力太久,其實心性較為狹隘。若非用感情牌牢牢抓住穆緋影,古大陸的南軸軍最高統帥,可能會是另一個人。
麗塔現在不願意多想,深吸了一口氣,點點頭表示接受穆緋影的歉意,接著開始講述她的觀察。在穆緋影還沒下來以前,她已經抓了一隻小型洋蔥來研究。這種生物其實是動物,從基因層面來看比較接近蝸牛。
蝸牛殼已經突變為堅硬厚實的鐵質甲殼,將體內柔軟的肌肉保護起來,只留下頂部的一個開口。原本作為眼睛的視觸角,已突變成多個觸角,一方面作為視覺的延伸,另一方面作為移動與捕食的手段。
穆緋影聽完之後皺起眉頭,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但很快就舒展了眉宇。一方面是麗塔沒必要欺騙,另一方面是佐佐木博士已經展示過更多誇張的變異生物範例,眼前的蝸牛反而像小兒科。
對於鐵質外殼來說,兩人手上的武器應該無法擊穿。麗塔曾嘗試咬一口,結果只留下小齒痕,其硬度非同小可,要用大口徑子彈或砲彈才能有效殺傷。
然而,還有一件更可怕的事情,麗塔推測在更底層應該有一隻最大的變異蝸牛。她觀察到有數個巨大無比的觸角不間斷地移動,彷彿在巡視自己的巢穴一般。
穆緋影聽到這裡不禁打了一個寒顫。如果地底下真的有一隻巨無霸,那牠究竟從何時開始生長?能夠一直瞞著礦業部的探查至今,抑或是已經巨大到讓人以為是岩石的一部分。
至於毛子的屍體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八成是因為途經附近時被觸手抓住,然後被拖到此處當備用糧,最終被活活吃掉。屍堆裡有大量石林物種的屍體,這個推論應該不會有錯。
麗塔拿出水壺喝了一口,道:「情況大概就是這樣。我的計畫是由我吸引大蝸牛的注意,首先我會用音波癱瘓牠們。」
麗塔伸手朝不遠處的角落一指,那裡有一輛外觀完好的挖礦車,道:「我檢查過,可以啟動,但油料所剩無幾。妳要到旁邊的燃料庫拿取。」
穆緋影皺著眉,問道:「妳覺得裡面會有蝸牛嗎?」
麗塔聳聳肩,道:「我沒有實際確認,但我隱約聽到門後有聲響。然而,門口有點窄,大蝸牛應該進不去,就算有也是小隻的。以防護服的強韌程度應該擋得住攻擊。」
穆緋影冷哼一聲,道:「究竟是沒檢查呢,還是故意設個陷阱要我死?妳的心思還真難猜測呢。」
麗塔故作難過,道:「唉唷!小影妳怎麼這樣,人家可是一片赤誠啊,哪裡敢讓妳去死呢?要知道妳死了我也不會安然脫身,不可以冤枉人家啊!」
「嘖……行了,不跟妳說這些有的沒的。總之我拿到油料後將挖礦車啟動。那武器誰要拿?妳嗎?因為我應該不會有時間。」
「沒錯,武器在我當誘餌的其間,我會一併拿走。」
「那我啟動挖礦車之後要等妳,然後一起逃出去,對吧?」
麗塔搖搖頭,道:「錯了,當我作為誘餌的時候,妳就不用等了。我會自己想辦法會合,但妳如果沒有找到油……我有備用計畫,但妳必須相信我,因為方法很瘋狂。」
穆緋影心中的不安逐漸濃厚,問道:「有多瘋狂?說來聽聽。」
麗塔饒有興致地看著穆緋影,然後留下了口水,道:「超乎妳的想像!如果找不到油料,妳就先躲在燃料庫裡面,當我轉一圈回來後,我會『含著妳』,然後用身體鑽破岩層逃出去。」
穆緋影的警戒心異常高漲,她根本不相信麗塔,當初變成水夫八號的模樣就是把她給吃了,難保麗塔不是想故技重施,取代穆緋影的身分以達成自己的目的。
麗塔不是笨蛋,她也料想到了穆緋影的反應,道:「當然,妳要不相信也可以,那就要全部交給運氣處理了。祈禱我拿回我的武器後,它能正常運作吧,興許可以擊退這群蝸牛。否則,妳會被分屍。」
穆緋影絕不會退讓,道:「那就交給運氣吧。我相信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說不定還有轉機呢。我絕不會讓妳有吞噬我的機會。」
麗塔露出了微笑,道:「好啊,那我們來看看究竟運氣有沒有眷顧妳。反正沒有妳的話,我也會想辦法進入遺跡,開始我們有趣的博弈吧。」
麗塔二話不說,直接衝了出去,散發出只有蝸牛會受影響的聲波。對於穆緋影來說,那只是一種噪音而已,但蝸牛們開始身體顫抖,從頭頂的缺口流出一堆體液,看起來像是吐了一樣。
麗塔的雙手開始變形成觸手,朝著體型大的蝸牛抽下去,輕鬆將其甩到一邊,驚動了無數的小蝸牛,瞬間整個巢穴亂成一鍋粥。潛藏在地下的巨大觸手有了反應,宛如盲人摸象般搜尋麗塔的位置。
引開了巨型觸手後,穆緋影迅速跑向挖礦車,確認好機器型號後,跑進旁邊的燃料儲藏室,尋找相對應的油料。但室內沒有光源,一片漆黑。當穆緋影打開防護服的照明裝置後,她倒抽一口氣。
室內密密麻麻全是蝸牛的卵囊,還有大量幼體到處爬動。那股氣味非常可怕,她已經快要吐了,而且空氣品質很差,眼睛甚至感到刺痛,吸入鼻腔的氣體還有些灼熱,逼得穆緋影趕緊將頭盔重新罩上。
穆緋影要尋找的是九號燃油,剛好排在最裡面那一層。她小心翼翼地往裡面走,盡量不去驚動蝸牛的卵囊。好不容易抵達九號儲油槽的位置後,卻發生了很詭異的事情。
穆緋影本應該會見到偌大的儲油槽,但現在只能看到油槽的上半部,下半部分被一層光滑且外型完整的分泌物包住。
分泌物裡面有一團圓形的黑色物件,看起來不像生物。但穆緋影沒有多餘時間考量了,她二話不說啟動防護服左手的雷射切割刀,意圖割開這塊不知名的東西,以便拉出油管加油。
穆緋影第一刀才割下去,意外就發生了。黑乎乎的東西開始躁動,結果這竟然是一隻眼睛。眼皮睜開後露出藍色的眼球,黃綠色的瞳孔狠狠瞪著她。她的切割刀割得很深,眼球流著藍色鮮血。
這隻生物由於痛覺變得很憤怒,從油槽中站了起來。原來這根本是牠的巢穴,油料早就一滴不剩。而且牠的身形非常龐大,燃料庫下面都被挖空了,出現了一隻長著人類眼睛的變異蝸牛。
這隻蝸牛非常不一樣,其他的只把視觸角伸出殼外,但眼前的反而像正常的蝸牛,有柔軟的肉體裸露在外,但那些眼珠非常令人害怕,穆緋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穆緋影非常焦急,因為再拖下去麗塔的暈眩時間就要過去了,屆時她就再也出不了燃料儲藏室了,一踏出去就會被憤怒的蝸牛群大卸八塊。
穆緋影不管後果會如何,猛然翻身朝門外逃跑,然後不小心踩死了幾隻幼體,發出細微的哀號聲,馬上被變異蝸牛捕捉到位置,隨後數個大觸手把門口堵住。
穆緋影啟動防護服的超音波刀,瞬間切開觸手,噴濺大量的藍色血液。此時穆緋影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切斷觸手後的哀號聲竟然來自於身後的龐然大物,牠可能就是巢穴之母。
穆緋影衝出儲藏室後已經遲了。她錯估了時間,蝸牛群已經醒了過來,而且沒有看見麗塔的影子,那把槍也不見了。穆緋影覺得自己死定了。
然而,這沒有讓穆緋影絕望。她的血液裡依然流淌著海盜的瘋狂,沒有因為成為官兵而丟失。既然要死,也得拉墊背。舉起雙手迎來乾淨俐落的死亡,這不是穆緋影的個性。
穆緋影還有兩把超音波刃,劈砍蝸牛柔嫩的視觸角綽綽有餘。對於堅硬的外殼,她則用身體肌肉配合防護服的強化,成年蝸牛被揍得七葷八素,直接暈厥過去。穆緋影努力掙扎之下,竟然奇蹟似地撐住了,甚至還略有優勢。
穆緋影雖然殺紅了眼,但腦袋還在冷靜權衡。憑著稀薄的記憶,她找到了一條緊急通道。若運氣夠好,沒有崩塌的話,她還有機會逃出生天。
穆緋影鑽進狹小的通道,迫不得已只得卸下部分裝甲,只留下胸腔與頭部的防護,否則她會被卡住。而且一路上沒見到麗塔,穆緋影暗自慶幸沒有相信她,不如自己求生來得可靠。
穿過緊急通道後有一個簡易升降裝置。此處幸運地非常安全,一隻蝸牛或變異生物都沒有。由於是緊急逃生用,電力系統是獨立線路,至今仍在運行,穆緋影馬上就可以逃走了。
然而,意外總是在大意時發生。穆緋影沒想到蝸牛柔軟的視觸角可以鑽破石頭,巨大的觸手衝破岩層,將表面大量黏稠的分泌物甩到她身上,使動作變得僵硬無比,露出極大的破綻。
巨大的觸手睜開眼睛,看準了穆緋影的位置,用恐怖的力量抽打,強烈撞擊讓她差點暈倒。肋骨保守估計斷了三根,呼吸時感到劇痛。所幸頭盔沒有壞掉,讓她還能保持清醒。
穆緋影強忍劇痛往垂降裝置爬過去,因為現在煙塵四起,觸手似乎又找不到她了。錯過這次機會就真的完蛋了。只要能啟動裝置就有活路。
然而,似乎神明就是要穆緋影死。其他的小蝸牛從鑽破的岩層蔓延過來,彷彿受到指揮般朝她吐出黏液,她再也沒有力量爬行了,這下子必死無疑。但穆緋影的眼神沒有黯淡,而是滿滿的怨恨,恨自己過於大意了。
正當大觸手終於摸到穆緋影的身體,準備將她捲起來絞碎時,麗塔從垂降通道跳了下來,一腳將觸手踢開,然後用她的武器對準蝸牛群。
穆緋影以為武器會發射子彈或雷射,結果竟然是音波。一瞬間,所有蝸牛從裡到外被震成碎片,沒有任何大於拳頭的肉塊,連她的頭盔都出現些許裂痕。要是沒有保護,她可能就耳聾了。
麗塔看起來非常焦急,呼吸略顯急促,道:「小影!還活著吧!抱歉我會合晚了,為了讓槍能夠發射,我花了點時間找替代零件。讓我看看妳的傷,我應該可以……」
穆緋影舉起右手示意她冷靜點,道:「還以為妳先走了,看來是我誤會了。這次真的謝謝妳,然後我的傷……肋骨可能刺到肺部了,這妳有辦法?好痛……痛到快死了……」
穆緋影本來不想讓麗塔檢查,但實在是太過疼痛了,已經沒有力氣跟她吵架。看在麗塔趕回來的份上,索性賭一把她沒有任何心眼,只是單純想幫助而已。
麗塔簡單看了一下撞擊處,把手放在患部。穆緋影感覺到有股輕微波動在身體裡迴盪。麗塔一會兒後道:「妳的身體素質不錯,我可以先急救,保證妳能撐到醫院不死,如何?」
穆緋影咳了一口血,疼痛感更往上一級,表情痛苦道:「我再信妳一次。」
麗塔露出了微笑,表情與之前的不同,流露出些許真誠感,道:「接下來我要做的是有點出乎意料,但妳不用擔心,這是為了救命。」
「行吧……反正妳的存在就已經出乎意料了,再多幾個也沒差……咳咳。」
麗塔的食指放在穆緋影的嘴唇上,示意不要說話讓傷害擴大。接著,她的右手掌逐漸崩解,變成一團像絨毛球般的東西並脫落。左手在穆緋影的瘀青處割開一個肉眼難以發現的傷口,讓絨毛球鑽進穆緋影的患部。
穆緋影起初非常害怕,她沒想到會有異物跑進體內,當下驚恐了一番,但隨著疼痛感逐漸減緩,緊張的心情也跟著放鬆下來。
麗塔撥開穆緋影額前凌亂的瀏海,輕聲道:「別怕,我的身體可以分泌止痛成分,並暫時保護妳的心肺,讓骨頭不要再刺進去了。走吧,再拖下去神仙都救不了妳。」
麗塔攙扶起穆緋影的身體,兩人一起用垂降裝置逃離地底。過程很順利,裝置沒有因為久未保養而故障,兩人來到了一個礦工整備間。只要出了氣閘門就成功了。
麗塔閉起眼睛感知了一下,外面的電磁濃霧有變稀薄的現象。穆緋影身上簡單的防護應該撐得住,於是她們趕緊逃離此處,很快就被指揮部發現了。
伊娃技術長也發現電磁濃霧減弱的跡象,所以在穆緋影失蹤的期間,預先徵調了目前最強悍的防護服。找到長官後立即派人前往營救,迅速將穆緋影送醫搶救。
此時,約瑟夫的支援部隊也到了,第一連隊隊長被賦予了暫時接管的權限。儘管有人感到不滿,但礙於穆緋影身負重傷,第八連隊選擇妥協了,只有麗塔一個人不妥協。
約瑟夫雖然沒有下達命令,一連隊隊長也不清楚麗塔的真實身分,對外宣稱她是第八連隊的一員。但隊長的個性比較多疑,資料庫裡幾乎沒有她的相關資料,而且她的武器長得很奇怪,所以想先軟禁麗塔。
麗塔面對其他人自然不會客氣,與一連隊爆發了激烈衝突。由於文件上她隸屬第八連隊,不知不覺演變成雙方團體互毆,場面混亂到連礦場保安隊都掏槍了也止不住。
麗塔感到非常悶,為了隱瞞身分還不能下太重的手,這場衝突變成像跟小孩子打鬧一樣無聊。殊不知,其實一連隊隊長被打得很慘,鼻樑都快斷了,身上到處是瘀青和紅腫。
然而,混亂沒有持續多久。一名偵查兵破門而入,發出巨大的聲響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道:「現在誰是指揮官?有緊急事件,北聯軍似乎對我們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