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去回想那段經歷,但是我的心理醫師建議我,用書寫的方式去面對它,噢老天!他居然要我去寫下那段……可怕的故事。我覺得這主意糟透了!但我不得不接受他的提議,看在我願意提筆的份上,希望寫下這故事,能對我的睡眠有些幫助。
我生在一個不算富裕的平凡家庭中,我母親是個樂觀又開朗的女人,我喜歡學習電視上的女孩們,剪個鮑伯髮型;不穿馬甲改穿鬆垮的黑色連身裙,不喝英國紅茶改抽菸管;不學鋼琴改聽爵士樂。幸好母親從不斥責我的種種叛逆行為,我真的好愛她,在她與父親相繼離世後的現在,母親依然是最理解我的好朋友。
在一個平凡日子,我一如往常獨自打理失去男主人與女主人的可憐房舍,郵差的到訪打亂了我的生活,那位笑容燦爛的郵差還不知道,自己手中的這封書信讓我陷入長達數十年的可怕厄夜中。
親愛的 安潔拉.雪歐 小姐:
首先請讓我為令尊及令堂的離開表達遺憾,我是約翰荷爾瑞,是您祖父的律師。您的祖父雅各.黎.雪歐先生名下有棟房舍急需處置,令尊生前繼承了那棟房子,但他只去過一次,並囑咐我到他死為止都不能將房子拆除或轉讓,在令尊離世的現今,雪歐小姐是唯一的繼承者了,希望您能指示該怎麼處理那棟房子。
備註:那棟房子就在近郊,在遙遠的過去,曾是該地望族的豪華宅邸,很遺憾時間的殘酷仍是將它的繁景沖刷殆盡,那棟房子有個趣味別名,叫「門之宅邸」,若您願意賞臉和我一同前往看看,那將是我的榮幸。
荷爾瑞律師事務所 約翰.荷爾瑞 敬啟
我從不知道原來祖父還有留下房子,而且還是足以稱為別邸的大宅,父親與母親從未提及此事,我當時對這棟神秘的房子起了莫名好感,像是和親人有所連結般,我鬼使神差的答應和這位約翰荷爾瑞先生一同去看望宅邸。
荷爾瑞先生是個守禮的紳士,這點反應在他的駕駛技術上,他駕駛這輛老爺車時開得很慢很小心,雖然這是好事,但那也讓我們抵達那棟房子時將近傍晚了,但願我們能在入夜前離開。
我不得不承認,看到那房子第一眼,我就愛上它了。
那房子是十八世紀的老式設計,看起來古典又富有近郊鄉村風格,若是早些年知道祖父有留下這房子,我應該會天天吵著父母想搬進來住,既使離便利的都會區遙遠也沒關係,我就是如此深深愛上它。
荷爾瑞先生從車上拿出煤油燈,似乎也是第一次來這棟房子,他掏出代管的房子鑰匙,一邊用鑰匙打開大門,一邊同我說:「這裡以前都是我父親處理的,很遺憾他來不及和我詳說這房子的故事,就回到上帝身邊了。」
「我很遺憾,願您父親安息在主的懷抱中。」我感同身受的回答。
奇怪的是,當我們提到「上帝」二字時,某處似乎有所共鳴般,傳來陣陣風的呼呼聲,我能感覺空氣在騷動,彷彿這房子從長久的沉睡中呼出第一口氣息。
停滯的上世紀空氣在大門打開那刻重新恢復流動,房子裡非常寬敞,看起來除了老舊外沒有太多損壞。
「看來還有二樓呢。」荷爾瑞先生找到通往樓上的樓梯,我們一前一後踏上老舊的黑褐色階梯,我的高跟鞋踩在年久失修的木地板上,嘎吱嘎吱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大宅裡。
我至今還是很難形容我們看到二樓時有多毛骨悚然。
二樓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漆黑走廊。
走廊兩側全是門。
光是視野所及就超過二十扇門,真不敢想像實際數量到底有多少。
「荷……荷爾瑞先生,這是怎麼回事?」我下意識壓低聲量,莫名懼怕起來。
「我的上帝!好多門啊!難怪叫做門之別邸。」荷爾瑞先生聲音有些發顫,但他並沒有我這麼害怕,仍是舉高油燈往前走去。
我其實很想轉身逃走,但唯一的燈源是荷爾瑞先生手上的油燈,我轉頭看著身後被黑闇吞噬的樓梯,只能硬著頭皮跟上荷爾瑞先生。
當荷爾瑞先生停在其中一扇門前高舉油燈時,我嚇得驚叫出來,因為這些門上竟然都刻了人臉!
我們面前的這扇門上,刻著一張栩栩如生的閉眼女人像,看起來年約四十來歲,緊閉的面容看起來很安詳,但許是因為老舊導致木頭腐朽,女人本該光滑的臉龐爛了大半,看起來分外可怖。
「荷爾瑞先生……我們回去了吧?」我感到懼怕。這地方不正常,非常不正常。
「沒事的,只是雕刻罷了,就跟畫像一樣不是嗎?這個走廊好長啊,不知通往何處,我們都走了一段路了竟還看不到盡頭。」說罷荷爾瑞先生竟然繼續往前走,我只能無奈跟上。
左右兩側全是門,但奇怪的是這些門異常寬大,而且上頭除了有精緻的雕刻花紋外,連門把都沒有,而且門與門之間的間距非常短,這樣短的距離後面的房間又該有多小呢?我胡亂想著。
「哎呀,看來到盡頭了!」荷爾瑞先生的驚呼將我拉回現實。
這條走廊的盡頭也是一扇門,而且是一扇更巨大的門,門上的刻紋比左右兩側的門都還要繁瑣,門上刻著一位雙眼被植物藤蔓纏繞的老人像,這扇門特別不同,除了有人臉外,還有一個向外突出的彎鉤,位置正好在腰部,看起來像是門把。
待我仔細端詳後才發現,那突出物不是什麼彎鉤,是一隻向前伸出的木頭手,掌心朝下,就像一位給予者。
「這扇門上頭似乎有文字呢!看不明白?我想刻的並不是英文呢,不知是寫了些什麼。」荷爾瑞先生將油燈舉到門前,燈火下的門板上確實有東西,雖然已耗損嚴重,但仍辨識的出來不是英語,而是某種字符。
我湊近一看,全身的疙瘩瞬間起來──這字符我認得!
幾乎都快忘記的,祖父和藹的容貌浮現在腦海中,在我很小的時候曾有段時間和祖父關係很好,祖父當時會和我玩一種圖案遊戲,答對他就會給我一顆蘋果吃,那些當時我以為只是某種插畫的圖案,就跟眼前的文字一模一樣。
「偉大的……開天古樹奧卡曼魔神……家族……長眠……繁榮……」我照著字符的順序念出記憶裡的對應意思,「獻上……祭品……血親……永存……」
幾乎是同時,荷爾瑞先生伸出手握住那支木頭手,把門給拉開了!
門的後面是個與門等寬的窄小空間,深度只有一條手臂長,像是一個長方盒子嵌進牆壁般,裡頭的牆壁和木地板全都像是浸過紅色液體般呈現詭異的褐紅色,難聞的異味飄出,噁心的叫人想吐。
「啊啊啊──!」
荷爾瑞先生發出尖叫,我轉頭一看差點嚇昏,他的手竟被那隻木頭手給牢牢扣住,從木頭手冒出許多詭異的枝椏深深扎進荷爾瑞先生的手掌、手臂、肩膀,才短短一瞬,他的整條手臂都被細小的木枝椏竄出竄入,鮮血直流!
荷爾瑞先生的油燈掉落在地,碎了一地的玻璃罩抵擋不住火花,四散的火苗開始點燃這搖搖欲墜的老舊木建築。
「荷爾瑞先生!不要──!」我嚇得大叫出聲,卻不知如何解救他。
「救……救……咳……嘔……」荷爾瑞先生來不及發出完整的求救聲,木枝椏穿透他的喉頭,從他的嘴裡伸出來,他發出乾嘔的聲音,扭曲痛苦的臉孔直直瞪著我,嚥下最後一口氣。
火苗開始竄到腳邊,我被腳下的炙熱燙的回神。
得趕快離開這裡!
快逃!
我拔腿往來時的走廊奔跑,因為跑的太急,我不慎撞上其中一扇門,門板應聲整片掉了下來,門的後面摔出一具被樹枝纏繞的白骨──那些根本不是門!而是棺木!
在我即將跑出門之走廊時,我回頭看向盡頭的那扇詭異老人門,我敢發誓,在火光照耀下,我真真切切地看見那老人像對我露出微笑,有那麼瞬間我把它和祖父聯想在一起,它笑的是那麼慈藹,就像在看自己的子孫一樣。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開著荷爾瑞先生的車回到家的,甚至有好一陣子,我都想不起來有這段遭遇。
約翰.荷爾瑞被判為失蹤人口,我是最後見到他的人,卻無法講出到底發生什麼事,我被送進精神療養院,在療養院中渡過大半人生。
而那可怕的宅邸,在那晚因為油燈引發的大火燒得一乾二淨了,我以為至少會發現那些屍骨,但據說現場燒得很乾淨,並沒有找到什麼屍骨,好像從來不存在般,又或者那個像祖父的古樹魔神把它們帶走了也不一定,真相我將永遠無法得知。
唯一能讓我確信這件事是真實發生過的,就是我從那之後,就把家中所有的門板都拆掉了。
以及,今天是我一百二十七歲生日,這項事實。
8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MyC6WK3d6
安潔拉.雪歐 筆
封面圖繪製:蕗舟8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kBTxeo6NT
請勿盜圖,盜者詛咒你喝水嗆到出門都遇到紅燈8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59FRD6s3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