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醫生,這個也麻煩您了。」穿着白袍的中年男人把躺着一個男人的手術床推進手術室,粗魯地把「病人」移到手術台上。
等他從手術室出來,辦公室裡原本坐着看書的女人放下手中至少有十厘米厚的書,笑着說︰「動作溫柔一點比較好吧?」
「又不會有家屬來投訴,有什麼關係?」中年男人對女人的提醒不在乎,開玩笑一般又說︰「呂醫生該不會在可憐他們吧?」
「我只是不想他的內臟被摔壞了而已。雖然數量不少,報廢了也是很可惜的。」
聽到她的解釋,中年男人哈哈大笑起來,收起了剛才審視的眼神︰「還是呂醫生您想得周到。好,下一次我會留意的。」
他離開後,女人又花了一點時間做進入手術室前的準備。
即使這裡不會有人巡查有沒有違反醫生守則的情況,心中的某種堅持還是讓女人維持着和以前一樣的行為。
不過她現在做的事還是和以前有一點不同。
走到手術台前的女人,發現台上有着爬行類特徵的男人胸口還有一點難以察覺的起伏。她並沒有採取救治的行動,而是轉身在手術台旁邊的機器上輸入指令。
「藥物準備就緒,是否注入?」幾秒後,機械女性的聲音傳出,女人馬上就按下寫着「是」的按鈕。
裝着透明液體的注射器從機器內探出,刺進男人頸動脈處。幾乎是和注射的同一時間,男人本就微弱的呼吸就停止了。
女人對自己親手終結了男人的生命沒有什麼反應,笑容不變地拿起手術刀,開始她的工作。
對於躺在床上的人來說,頭上有一盞過於明亮的燈實在是很痛苦的事情。
尤其是他的四肢還被金屬扣鎖住,身上殘舊的衣服被拿走,周圍還有許多穿着白袍的人走來走去。
應該是確定了他的身體狀況,年長一點的老人對身邊像是他學生的人說了些什麼。學生點了點頭,轉身離開。
一會兒後,學生托着托盤回到實驗台旁。因為視線角度和被燈光刺得快要睜不開眼,霍爾辛只能從液體的搖晃聲和托盤和物品間的碰撞聲中判斷托盤上放了五瓶不同劑量的藥物,和一個空着的針筒。
以前的身體質素再好,霍爾辛的聽覺也不可能這麼敏銳。這或許是來到這裡以後,他唯一發現到的驚喜吧。
老人拿起針筒,從其中一瓶藥物中抽出一點,然後從霍爾辛的手臂把它們全都注射進去。
針筒還未抽出來,霍爾辛的手臂已經開始發麻,像凍傷了一般失去知覺。麻意從手臂延伸至全身,到達內臟時,它變成了一陣痛意,彷彿有人正拿木棒想把他的內臟都搗爛。
霍爾辛在痛楚下不由得握緊了拳頭,想要把身體蜷縮起來。然而把他全身牢牢固定住的金屬扣阻止了他的動作,強迫他維持能讓研究員看清所有藥劑變化的姿勢。
疼痛才剛剛消失,他還來不及喘口氣,另一支藥劑已經到來。
在上一個世界霍爾辛也曾幫身為藥劑師的爸爸試過藥。相比之下,他才發現爸爸有多麼照顧他。
雖然在爸爸那些實驗藥劑的影響下,他也吐過血,甚至全身無力得失禁。可是爸爸總會根據他的狀況調整藥物的劑量和實驗時間,而不是像現在這些人那樣只顧着看他的身體對藥物有什麼反應,為了節省時間而不停歇地把藥物往他身上注射。
這痛苦的循環還要重複多少次,他才能離開這裡,回到那個滿是鐵籠的房間,或者乾脆逃離這個不知道是實驗室還是什麼的地方?
直到手臂第四次被針筒刺進皮膚,霍爾辛才終於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在霍爾辛失去意識以前,一個向不存在於這世間的神明的禱告在他心中發出。
母親,求您遵守您的諾言,讓我能至少再見她一面吧。
這樣的話,接下來還有多少折磨,我都會努力忍受的。
拿着鐵棒的人用着要把自己手腕都震斷的力度,在鐵籠敲出巨大的聲響。鐵籠內昏睡着的實驗體抖了抖,慢慢睜開了眼睛。
「還沒死呀。」巡查的人咕噥一句,從另一隻手拿着的提籃中拿出一塊壓縮餅乾。
這裡的實驗體每天的食糧就是兩塊這樣的餅乾,一早一晚。雖然看着就讓人提不起食慾,味道也確實不怎麼樣,它們卻能提供足夠從種種實驗中恢復的營養。
當然,如果不是只能吃這些餅乾維生,恐怕沒有人會願意把它放入口吧。
上下打量籠內的實驗體,男人聳聳肩,留下一句話就走向下一個籠子︰「與其用這副不人不鬼的樣子活在這世上,我倒不如死了呢。」
實驗體頭頂的耳朵動了動,抓起地上的餅乾大口吃了起來,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男人的話。
入口的食物硬得彷彿正在吃石頭,但是這令人作嘔的味道,或許石頭比它還要不那麼令人難以下咽一點。餅乾那十足發霉了的樣子,也讓人從看到它的一瞬間就不敢把它吃下肚,一開始的霍爾辛也是如此。
但是在餓得胃痛,耳邊又傳來其他人啃咬餅乾的聲音的情況下,他最後還是不得不勉強自己把這塊能砸死人的餅乾放入口中。
進食是最能看出被困在這裡的人有多可怕的時間。磚頭一樣的餅乾在他們口中被咔嚓咔嚓地咬成碎塊,完全沒有吃力的樣子。
而他們中因為種種原因無法吃下餅乾的人,就只能把餅乾放在飲水槽中,等餅乾被水弄軟後才開始進食。
比如說在霍爾辛隔壁的孩子。
黑髮的男孩看上去不過十二歲,月光一樣藍灰色的眼睛,瞳孔在黑暗中縮成一條線。頭上的尖耳向後貼着腦袋,專心地對付着那塊和霍爾辛剛吞下肚的一樣的餅乾。
然而他口中的牙齒不知什麼原因全都沒了,只靠牙齦明顯是沒有辦法從餅乾上磨下什麼。至於好像其他人那樣把餅乾泡水,從他小心翼翼地不讓口水沾濕餅乾的做法來看,不喜歡吃濕食的他自然是不喜歡用這個方法的。
他的腳邊還放着兩塊餅乾,都是從派下來之後就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裡。
這樣下去,他不是餓死,就是身體沒辦法從實驗中恢復而死了。
看不下去的霍爾辛用手指彈了彈籠子的鐵柱,將男孩的注意力引過來以後,向他伸出手。
男孩一開始還緊抓着糧食,警惕地盯着霍爾辛看。但是在霍爾辛慢慢眨了幾次眼之後,他微微蓬起的頭髮貼服下來,猶豫着把餅乾遞給霍爾辛。
避開餅乾潮濕的部份,霍爾辛手一用力,就從餅乾上掰了一角下來。他再把那一角放在手心中,握着拳重新伸向男孩。
或許是明白霍爾辛正在幫助自己,這次男孩的動作快了許多。他伸出手在霍爾辛的拳頭下方,接住那些被再一步捏碎的餅乾碎屑。
兩人一遞一接的動作重複了好幾次,直到足足兩塊的餅乾被男孩吃下肚了,霍爾辛才擺擺手拒絕了男孩把第三塊餅乾遞來的舉動。他指了指水槽示意男孩去喝水後,就和往常一樣靠着籠子的角落休息。
一口氣吃掉了兩餐的份量,男孩現在感受不到,但是他的肚子應該脹得難受。
而且不能真的讓男孩一直不喝水。
明白霍爾辛是為了自己好,雖然男孩皺着眉,一幅不情願的樣子,他還是湊近水槽,用舌頭一點一點地舔着裡面的水。
見他表現得這麼乖巧,霍爾辛便收回了目光,右手輕輕擺弄着左手腕上的兩隻手鐲。
在暗灰色的衣服襯托下理應十分顯眼的手鐲,不知什麼原因至今都未被人發現。霍爾辛用手指撫過分毫不差地重現出設計圖模樣的手鐲,心中忍不住再次讚嘆打造它的人不愧是帝國中技術最高超的工匠。
要是能將手鐲送給她就好了。
把玩完手鐲的霍爾辛把自己的尾巴放在身前,用手指慢慢梳理着有點凌亂的淺灰色長毛。
說到霍爾辛現在的身體,恐怕在他來到這個世界以前就遭到改造了。應該說在這個房間的籠子裡,就沒有人是沒有被改造過的。
目光所及之處,和現在的霍爾辛長得最像的就是旁邊的男孩。頭頂上一樣擁有貓的耳朵,腰的下方長出一條尾巴,腳掌和手的形狀都向貓科靠攏。
至於兩人不同的地方,就是男孩有的是黑色頭髮和灰藍色眼睛,耳朵和尾巴的毛都比較短,而霍爾辛的是和上一個世界一樣的淺灰頭髮和藍眼睛,毛髮和男孩比起來長了不止一星半點。
有時候霍爾辛抱着自己的尾巴,還會覺得是在抱一個用上好毛皮製成的抱枕,不自覺地就放鬆下來了。
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着尾巴,籠內的實驗體看着房間門的方向,思考着怎樣才能從這裡逃出去,去找自己為其來到這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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