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藍鯨的布偶貓 - 172號

　　所有能夠清楚記起的回憶，172號能看到的景色都是那間放着許多裝着實驗體的籠子的密室，和被運送到不同實驗室時經過的走廊。

　　或許他曾經生活在這個地方以外的某處，否則他的夢中怎麼會出現雖然殘舊卻有許多小孩在奔跑的房間，還有彷彿比天還要高的高樓呢？

　　可是那些都只是夢裡才能看到的景象。每當夢醒，他面對的都只是籠子的鐵柱，和穿着白色袍子的人手中的針筒。

　　一開始被送到密室裡時，他的牙齒因為某場實驗而掉光了，險些就要餓死。如果不是他旁邊的另一個實驗體伸出援手把硬梆梆的餅乾捏碎，那些不管實驗體生活得如何的混蛋恐怕真的會放任他死去。

　　沒有接受過系統教育，至少想不起那些知識的172號不識字，甚至連說話都不會。他只從反復聽到的字句中判斷出自己叫「172號」，還有從經歷過的事認定只要穿着白色袍子的都是想傷害他的壞人。

　　至於172號的鄰居，那個灰髮，擁有青年模樣的實驗體從來都是在他收到餅乾時伸出手，等他把餅乾放在他手上。172號一開始還會害怕餅乾被對方搶走，但是反正自己都沒辦法吃下餅乾，對方慢慢眨眼的舉動也莫名地消去了他的警戒心。

　　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為體內的貓科基因在作祟，172號把對世界僅餘的信任給了隔壁的實驗體。

　　這信任在不知不覺間就成為了依賴。

　　某天172號被惡夢驚醒。在一片昏暗中，他馬上就把目光投向隔壁的籠子中。灰髮的青年正在往常一樣靠着籠子，抱着自己的尾巴在休息。或許是聽到172號的動靜，或許是感覺到放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他很快就睜開了眼睛。

　　在對方疑惑的目光中，172號向他伸出自己的手。

　　兩個籠子間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雙方身體都貼近籠子的話，兩個實驗體的手是可以交疊在一起的。

　　「嗚……」見對方沒有反應，172號發出了哀求的聲音，把籠子外的手伸得更遠了些。

　　明白了172號的意思，灰髮青年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他嘆息一聲，終是順着172號的意思坐近，把手搭在172號的手中。

　　溫暖的觸感從因為惡夢而還有點顫抖的手傳來，神奇地平復了172號混亂的情緒。剛才不自覺夾在雙腿間的尾巴回到身後，輕輕拍打着地面。172號打了個哈欠，卻還是不敢閉上眼睛。

　　忽然，輕緩的歌聲從隔壁的籠子傳來。

　　在困倦下微微瞇起眼睛的實驗體睜大眼睛，看向那個正閉上眼，哼唱着安眠曲的鄰居。

　　認識這麼久了，這還是172號第一次聽到這個灰髮青年的聲音。彷彿一片被風吹過的草原，他的聲音很柔軟，卻也帶着不會輕易被折斷的堅韌。

　　隨着歌聲和手背被慢慢輕掃的撫慰下，172號終於放鬆下來，合上沉重的眼皮。

　　「嗚？」

　　某天，172號朝隔壁的籠子伸出手，卻遲遲等不到預想中的回應。

　　是睡着了嗎？那是不是不要吵他比較好？

　　這麼想着，172號還是忍不住想把陪伴自己的人叫醒︰「嗚呀！」

　　側卧在地上的實驗體沒有反應。他沒有和往常一樣雙眼帶着被吵醒的無奈看回來，沒有在喉間發出安撫的呼嚕聲。

　　那我乖乖地等他醒來吧。

　　172號把手腳壓在身下，下巴放在併攏的手上，身後的尾巴不安地擺了擺。

　　雖然對方曾經也有無法給他回應的情況，172號還是覺得這次有哪裡不太一樣。

　　他的預感並沒有錯，因為隔壁的實驗體還沒有等來甦醒的機會，在這裡分發食物的那個男人就已經靠近了他的籠子。

　　男人一如既往地用棒子敲打着籠子的鐵柱，實驗體也和前幾次一樣沒有給予回應。不同的是，這次男人打開了籠子的門。

　　172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待了多久，但是也足夠讓他理解被男人帶走的所有實驗體都不會回來這件事了。於是他用力撞向鐵柱，張嘴向男人發出威脅的吼聲。

　　因為他的打鬧，男人不耐煩地說了什麼，然後舉起剛才射出東西打中灰髮實驗體的物件，朝着172號按下開關。

　　全身失去力氣的172號倒在地上，朝男人推着實驗體離開的方向伸出手，雙眼硬是撐着不肯閉上，直到男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後。

　　以後再也沒有機會看到那個願意照顧他的實驗體了吧？

　　從隔壁的實驗體被送走以後，172號一直都這麼想。

　　沒有了一個實驗體，對這個地方的運作並沒有任何影響。172號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被送到不同的房間受折磨，然後在失去意識後被送回佈滿籠子的密室裡。只是現在他的隔壁再沒有人會在他伸出手時握住他的手，也再沒有人會在他睡不着的時候哼唱不知名的歌謠了。

　　那個灰髮藍眼的青年實驗體，彷彿是只存在於172號腦海中的幻想一般，沒有在這世界上留下哪怕一點他真實存在過的痕跡。

　　172號那在另一種意義上算是平淡無波的生活，會持續到他死去，持續到這裡沒有人再記得那個實驗體的存在為止。

　　對吧？

　　這天，172號坐在正被運到某個實驗室的籠子中放空。走廊上靜悄悄的，只有輪子在地上滾動的聲音。突然所有燈光都熄滅了，震耳欲聾的警報聲響徹整個設施。

　　在只剩下緊急燈光的昏暗中，172號看到了以為不會再見到的身影。

　　長至腰部的長髮，警惕地轉動着的倒三角形耳朵，在黑暗中反射着光芒的眼睛。

　　是他嗎？

　　從鄰居被帶走的時候起就不太對外界刺激有反應的男孩坐直了身，雙眼緊緊盯着從轉角處走出來的人。

　　「嗚呀！」172號用盡力氣呼喊，害怕對方沒有留意自己的存在。

　　幾米外的身影頓了頓，慢慢把頭轉向172號的方向。那條本來在身後甩來甩去的尾巴勾起一個弧度，過了一會兒，尾巴的主人決定好什麼，邁步朝這邊靠近。

　　那些擋在他路上的人，不知怎麼的都倒在了地上。

　　隨着他的靠近，172號看到他背上還有一個人。

　　黑髮的女人，臉上有溫柔的笑容。她手上拿着一把形狀熟悉的東西。

　　這就是那些人倒下的原因吧？

　　而這個女人身上穿的，也是172號再熟悉不過的衣服——

　　象徵痛苦的白色袍子。

　　面對尾巴毛炸起的172號，灰髮實驗體臉上的猶豫更加加深了些。他背上的女人打量一下172號，又望一望地上倒着的人們，湊到實驗體耳邊說了句什麼。

　　實驗體低聲回應女人，聲音比172號印象中還要溫柔許多。他從托着女人的雙手中分出一隻，拉開了籠子那扇不知什麼時候解鎖了的門。

　　灰髮青年朝籠子中的172號伸出手。

　　他們的手又交疊在一起。

　　和以前幾次172號睡不着的時候一樣。

　　沒有給172號多少感傷的時間，灰髮青年把他從籠子裡抱出來放到地上，然後就向女人指示的方向狂奔。

　　172號耳朵轉了轉，從密室的方向傳來了吵鬧聲。

　　看來短時間內設施中的主要火力不會集中在他們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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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2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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