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過是一種瘋狂(上） - 十七歲———（十五）

記憶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我們所經歷過的事情也會化作記憶的一部份，保存在茫茫的回憶之海。而所謂的奇妙，是我們真的能夠分辨記憶的真假?我們回想起的事情，真的是確切發生過的事情嗎?還是我們的大腦把零碎的回憶片段加以修飾，整合成我們所期望的記憶?當下所發生的事情固然是實實在在的，但過後的回憶又有多少是反映現實?人都是逃避現實的動物，而協助我們的幫凶，不就是我們頸上頂著的腦袋嗎?

既然如此，那麼我們所經歷的一切，極有可能只是大腦展示給我們看的一齣虛幻劇。

這就說得通了，我眼前的一切都是假象來的，是大腦為了欺騙我而製造出來的景象。

凱燕不可能帶我到這裡吃晚飯的，她不會這樣對待我的。

「你在幹什麼，趕快點餐吧，不然我就先點，你自己付錢啦。」凱燕專注的看著麥當勞的餐牌，她好像已經決定好要點什麼吃了。

沒錯，凱燕帶我到的，便是最受歡迎的快餐店，麥當勞。

我也確實的明白，根本不是什麼大腦欺騙我的假象，而是我不敢亦不願意相信凱燕會帶我到快餐店用餐。

是我不喜歡到快餐店嗎?不是，快餐店是學生們聚腳的標誌性地方，我沒有理由不喜歡。

是我嫌棄快餐店的食物嗎?也不是，相比起裝潢精緻的高級餐廳，快餐店的食物來得更實際、更貼地。

我一直以為對凱燕而言，自己是唯一的、特別的存在。然而在她心目中，我只是一位能陪伴她到快餐店用餐的人。

替我們下單的是一位年輕的男子，大約二十多歲吧。他留有一把長長的直髮，只看背面會不禁讓人認為他是位清秀的美少女。男子的左臂上紋了一隻縮成一團的小貓圖案，右臂卻紋了赤裸全身的女性圖案，左右臂的對比與反差也太大了吧。

我很想知道人們決定紋身的原因。

凱燕的背部有一對翅膀形狀的紋身，不是天使翅膀的那種，更像昆蟲和鳥類翅膀的混合體。她是在十六歲生日那天去紋的，當時我也在場，是我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看到她那雪白無暇的背部。圖案是她事先設計好，再由紋身師父加以修飾而成的。

「為何要設計一個四不像的圖案呢?我明白你想要翅膀圖案，但不可以紋對正常的翅膀嗎?」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時，我疑惑的問。

「普通的翅膀只能帶我飛到天上，就算是天使或惡魔的翅膀，最多也只能帶我到天堂或地獄，」她拿起那奇異的圖案，淡淡然的說：「這些地方也太無聊了。」

「那你想到什麼地方去?」

「我也不知道，但一定不是以正常方式能到的地方。」

我指著她手中的怪異翅膀說：「它能帶你到那個地方去嗎?」

「我不知道，但那才是有趣的地方，不是嗎?」

我思考了一會，拿起了旁邊的鉛筆，問道：「我可以加畫幾筆嗎?」

凱燕未有預料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她遲疑了一會，並把圖案遞給我。

為何我會提出這樣的要求?當時的我認為這樣做才可將凱燕的圖案完整起來。

「完成了，簡直是完美。就當是我給你的生日禮物吧。」我自豪的把完成的作品遞上。

「你的生日禮物也太隨便吧，」凱燕看著完成品，臉上流露出一份不明顯的喜悅：「謝謝你，晚飯我請。」

「先生，麻煩你趕快點餐吧，還有很多客人在排隊的。」長髮男店員不耐煩的對我說。

我太在意他手臂上的紋身了，想得入神，忘記了要先點餐。

「對……對不起……對不起，四號餐和可樂。」我尷尬地望著他點餐。

男店員冷眼的看著我，說：「堂食還是外賣?」

「堂食，謝謝。」

「三十五元五角。」這下我才發現，凱燕已經不在身邊，我要自行付錢。

她人到哪裡去了?不是要請客的嗎?幹嘛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捧著餐盤，四周張望，尋找著凱燕的身影。

她坐在餐廳的一個角落，那是一個伶仃的、被人遺忘的位置。

「你幹嘛已經開始吃了，你不是要請客的嗎?為什麼會自己先買的。」

凱燕目不轉睛的看著枱上的書本，那是高行健的《一個人的聖經》。

我稍為用力的把餐盤放到枱上，然而她仍不為所動。

「我在跟你說話，你聽到嗎?」

「我有在聽啊，所以呢?」她手拿著薯條，眼依然盯著書裡看。

「什麼所以呢?你不是要請我吃晚餐嗎?怎麼你會先自己在吃，而我要自己付錢呢?」

「你自己把機會給錯過了，我有問你想吃什麼的，但你卻像著了魔似的死盯著男店員的紋身。」凱燕把薯條放到嘴裡，徐徐的細細咀嚼。

「那……那你也可以拍一拍我啊，你就任由我站在那裡發呆嗎?」

她斜望著我，眼神中已交代了「你以為我沒有這樣做過嗎」的意思。

「好吧，算了，是我的錯，就先吃東西吧，我也肚餓極了。」

這時我才發現自己點的是魚柳包餐，是我最為討厭的包款。包裡的醬汁，加上炸魚柳的口感，嘔心死了。到底是誰發明了這種怪味的醬汁，而又是誰支持他並覺得美味的呢。

我硬著頭皮把包送到嘴裡，千辛萬苦的把它極速地吞噬下去。那樣做並沒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既不用品嚐那嘔心的味道，但仍可得到飽肚感，簡直是一舉兩得。

我們不作聲的各自用餐，這令我感到有些尷尬。

「你有想過要成為作家嗎?」我不知道這個問題的意義是什麼，我只想打破這尷尬的氣氛。

「哦，想不到你也會問些稍為有深度的問題啊。」

我的自尊被她的這句話深深打擊，到底我在她心中的形象是怎樣的，我不敢想像。

「你就快點回答我的問題吧，晚餐要我自己付錢，現在連問題也不肯直接回答我嗎!」我也不知自己是悲傷還是憤怒，總之就是有點不耐煩吧。

「好的好的，冷靜一下，我這就回答你，」凱燕把書本合上，雙眼望著我，一本正經地說：「沒有，我從未想過當作家，我未曾想過將來會以文字創作作為我的職業。」

「但你看了這麼多書，你就沒有想過自己也能寫出一本屬於自己的書嗎?」

「我喜歡看書，因為我喜歡閱讀文字，我享受視線裡只有滿滿的文字，不用多想其他的事情，只要專注地順著文字閱讀下去就可以了，比起現實世界，文字的世界輕鬆淺白得多了。」

「這樣說，你讀書的時候，到底有沒有真正的了解故事內容，還是只要有字就可以，內容是什麼也沒有關係?」

「也不盡是的，有幾本書的內容確實打動了我，但我已忘記是什麼書了，」凱燕喝了一口可樂，接著說：「對我而言，內容根本就不是重點，因為那是虛假的，記得我曾經說過嗎?我要的是文字帶給我的清靜和平和，我需要一個媒介去逃離這個不知所謂的世界。」

逃離這個不知所謂的世界……我明白啊……但這樣做真的能逃離嗎?是逃離還是逃避呢?

「我開始明白你書不離手的理由了。」我本想拿起薯條吃，當指尖快要碰到薯條時，我把手收回。我問她：「你認為怎樣的人才能成為作家?」

凱燕認真的思索了一會，然後盯著我說：「像你這麼的人。」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我壓根兒就沒有想過自己會選擇與文字為伴的職業，而且我根本不喜歡看書。

我討厭書，它們就像擁有魔力似的把我的精神瞬間吸走。

好吧，其實是我一看書就想睡覺。

不是書本的問題，是我的問題。

我不是讀書的材料，更加不會寫作，這點我是最清楚的。

「你不會是想討好我所以隨便找樣東西稱讚我吧?」

「第一，我為什麼要討好你?第二，你有什麼東西值得稱讚?」

雖然很不甘心，但她是對的，所以她是認真的。

凱燕喝了一口可樂，接著說：「人們普遍認為能成為作家的人必需具備高超的寫作技巧和華麗的文筆，但那只是輔助的要素，就好像蕃茄醬能為薯條點綴，但沒有薯條的話，再多的蕃茄醬也沒用。」

她拿起一條薯條，說：「作家最需要的是想像力，那種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是我們孩童時對世界、對一切充滿幻想的想像力。想像力能演化成創造力，那是一本書，一個故事的根本。作家所創造的不是華麗的文字，他們是在創造世界，創造一個未曾存在過的世界。他們是在創造出一個與我們截然不同的平行時空，而那個時空毫無疑問就是存在於作家那強大的幻想世界中。」

「所以想像力就是薯條，文筆技巧只是蕃茄醬?」

凱燕嘆了一口氣，說道：「雖然這不是重點，但你是對的。」

「你仍未告訴我為何適合當作家?」

「簡單點來說，你的腦袋有著滿滿的薯條，這樣你明白嗎?」

滿滿的薯條，而薯條則是想像力，是在說我的想像力豐富嗎?

「好吧，我已經吃飽了，我們走吧。」話一說完，凱燕把書本放回布袋內，站起身子便離去。

我也來不切反應，她便從我視線範圍消失了。

我連忙把物品收拾好並追上她。

雖然這頓晚餐與我想像的有些出入，但我現在的心情卻舒暢得很。

原來滿腦子是薯條的感覺還不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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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歲———（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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