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紅先生」是那隻螳螂的名字。16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3mP5254DqN
上星期三的早上,凱燕在回校的途中遇到粉紅先生。平凡不過的早晨,刺眼的陽光、煩人的鳥兒晨嗚和過份芳香的花香。人們目無表情,低著頭趕往上班或上學。這是凱燕一天中最討厭的時刻。由小到大,人們均說早晨是一天的開始,是我們最精神飽滿的時刻。然而在早上的街頭,人們都掛著迷茫的表情,人與人之間沒有任何的溝通,就像單向的火車,各自趕住屬於自己的目的地。凱燕看到的不是世人所描繪的勤奮香港人,而是一班行屍走肉,沒有生存目標、沒有交流、沒有溝通,空有一副外殼的人偶而已。這令凱燕噁心。而更令她噁心的,是身邊的朋友、同學,就連自己也一樣,終有一天,也會成為空洞人偶的一員。
所以那天,縱使凱燕已踏進校園,她也斷然選擇逃學。
上學與否,最終也只會變成沒有心靈的人偶,那我幹嘛還要上學?
凱燕頭也不回的離開校園。當時正在門口迎接學生回校的校長先生也沒有加以阻攔,只是冷眼的瞪了她一下,便繼續展露著「職業笑容」,向學生說早晨。
凱燕離校時只是早上八時三十分,離我們「避風港」開門的時間還有整整一小時。當天我因為發高燒而不能陪她一起逃學,獨自一人的凱燕決定到附近的公園坐下看書,打發時間。凱燕從書包內拿出唯一的書本。既不是課本,也不是筆記本,而是一本精裝的厚重小說。那是村上春樹的《1Q84》,凱燕已經看了三分之二。她並不是村上春樹的擁躉,更準確而言在看這本小說前,她就連村上春樹是誰也不知道。之所以選擇《1Q84》也純粹是因為小說的厚度驚人,是用來打發時間的佳品。
讀著讀著,凱燕卻被深深吸引。你問她故事實際上帶出了什麼訊息?她也不太清楚。她只知道故事的意境令人深浸下去。男女主角自從小學後就再也沒有見過面,卻在某一時間點進入到1Q84年(類似平行時空的概念吧)。故事中男女主角的感情線是凱燕最為在意的。女主角青豆一直也很喜歡男主角天悟,但他們自小學以後就再也沒有見面。青豆深信天悟是她的唯一至愛。她不知道長大後的天悟居住在那兒,而且也沒有他的聯絡方式。她甚至不清楚長大後的天悟長成什麼樣子。但青豆始終相信一天會再次遇到天悟,並且會愛上他。
世上真的有如此痴情的人嗎?每次蓋上小說,她也會不期而然地想。相隔二十多年,就連對方長大後是肥是瘦,是大師哥還是噁心醜男也不知道。即使奇蹟地再次遇上,如果對方已經結了婚呢?那到時要怎麼辦?總不能要求對方離婚吧。當然,凱燕知道這只是小說的劇情。現實中的愛情只在乎一種東西--金錢。
感覺再不是維繫愛情的紅線,金錢才是堅碩愛情的混凝土。
坐在幽靜的公園裡,凱燕聚精會神地看書。劇情講述宗教組織「先軀」的調查員牛河暴露了自己躲藏的地方而遭殺害,及後神秘的「小小人」從牛河的口內走出來並為他製作「空氣蛹」。「空氣蛹」令牛河重新成沒有靈魂的傀儡。「小小人」和「空氣蛹」是貫穿整部小說的關鍵,而作者並沒有太詳盡描述兩者的來歷和目的。「小小人」和「空氣蛹」原本是一位患有閱讀障礙的少女作家深繪里所描寫的小說情節,主角及後才發覺兩者是真實存在於1Q84的世界內。
凱燕對「小小人」和「空氣蛹」很感興趣--「小小人」能把人的靈魂製作成「空氣蛹」,而從「空氣蛹」生成的人卻會變得沒有靈魂,就像空殼一樣。
「村上先生,『小小人』和『空氣蛹』是真實存在的,看看周遭那些沒有靈魂、行屍走肉的人們,他們肯定是從「空氣蛹」生出的空殼傀儡。那個對世事充滿期待的他早經被「小小人」殺死了。」
豆大的淚水從凱燕的眼眶滑落。晶瑩的淚珠垂掛在她清瘦的下巴,並滴落到書頁上。
「這位美麗動人的小姑娘,是誰把你弄哭?」
突如其來的聲音把凱燕嚇壞了,手中的書本也掉到地上。凱燕四周張望,尋找著聲音的主人。那是一把溫柔穩重聲線,令人聯想到風度翩翩的英國紳士。奇怪的是,凱燕沒見到任何人。以音量來判斷,發問的人一定是在凱燕的附近。
她拾起地上的書本,把它緊抱在懷內。心臟的脈動加快,手心霧出汗來。
是幻覺嗎?凱燕慌張得如銅像般僵直。她不停轉動眼睛,生怕什麼東西會突然冒出。
「小姑娘,你在看那裡?我就在這裡啊。」
凱燕猛然回頭,卻仍然看不到任何東西。咦,等一下,椅背上好像有什麼東西似的。凱燕把臉湊近椅背看,發現了一隻緩緩擺動著的小東西。粉中透白的細小身軀,有點像花蕊的頭部,胸前長左一對小小的爪子。兩對優雅的、像高跟鞋的前後足,腹部向後伸延出一條像極花瓣的尾巴。
眼前是一隻貨真價實、可愛絕倫的小螳螂。
「小姑娘,你終於看到我了,初次見面,容許我自我介紹,我叫粉紅先生,請多多指教。」
凱燕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隻嬌小的螳螂正介紹自己。牠的小爪子規律的擺動,就像人談話時一樣。
「小姑娘,這麼和曦的早晨,你為何會獨自一人坐在這裡呢?」
凱燕再一次望向四周,已確認不是別人,而是眼前的小螳螂在說話。她坐回椅子,滿心懷疑的向著牠說:「我……我在打發時間。」
「像你這麼可愛的小姑娘,每分每秒也應該很充實才對的,你在逗我笑吧。」
「不是啊先生,我真的是在等時間過去。」凱燕猶豫了一會,決定如實相告。「先生,其實我在逃學。本來還有一位逃學的伙伴,但他今天卻沒了蹤影。逃學時我會和他到附近的一間咖啡廳打發時間,但離開店還有一段時間,所以我決定在公園看書等時間過去。」
凱燕對自己的坦白相告感到意外。她從未試過如此詳盡的講述關於自己的事情。難道是因為對方是動物,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逃學不是壞事啊,那是成長必經的階段呢,想當年我也常常逃學的。」
「粉紅先生,螳螂也要上學嗎?」
「那當然,上學不是人類獨有的,螳螂也有螳螂要學習的知識,不然我們要如何在這嚴酷的大自然生存呢。」
「有道理。」
「你那位失蹤的同伴,是你男朋友嗎?」
「我想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他對你重要嗎?」
「我也不清楚。」
「怎會不清楚呢,就像你今天見不到他,你有什麼感覺?」
「說有什麼感覺。」她想了一會後回答道:「也好像沒有太大分別,只是少了一位談話的對象。」
「那小男孩也太可憐了。」
「為何你會這樣說呢?」
「你覺得他是你的朋友嗎?」
「我想也算是吧,畢竟他是和我相處最久的人。」
「小姑娘,先生給你一個建議,你要好好了解和認識一下這位小男孩,不然終有一天你會後悔。」
「後悔?我會後悔什麼呢?」
「小姑娘,有些事情只能靠你自己去理解。」
「先生有點像算命師父呢。」凱燕也決定不再追問下去。「那你又在公園裡幹什麼呢?」
「我在旅行啊。」
「真羨慕你,可以獨自一人見識這個大千世界。」
「實不相瞞,小姑娘,比起見識世界,這趟旅行還有更重要的目的。」
「可以告訴我嗎?」
「當然,又不是什麼天大的祕密。」粉紅先生停頓了一會後說:「我在尋找『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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