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誘之》 - 終、拂曉（6）

　　「我在妳家樓下。」

　　這條訊息發出後，沒等多久，一抹身影出現在大樓門口左右張望。

　　顧瀟一手插著兜，站在燈柱下，由遠而近地看著趙清雪走下台階，長度堪堪蓋住屁股的棉質薄T下探出一截較為貼身的運動短褲，腳步一踏上人行道便直接小跑步起來。

　　趙清雪直奔暖黃色光暈所在，臉上是欣喜的笑，地上兩影相疊，極盡纏綿。

　　盛夏夜晚的風好似也是黏人的，拂過顧瀟時，寬鬆的短袖襯衣緊緊服貼住他精瘦身板，寬闊的肩膀被勾勒凸顯，扛住了整片夜空。

　　如果此刻相擁，將能感受到與往昔任何一次都還要更明晰的心跳。但……

　　「你怎麼來了？」

　　「妳的頭髮。」

　　他們同時開口。

　　好幾天沒見著活躍於線上的男朋友真人，趙清雪看到訊息當下，心中驚喜雀躍難抑，急忙套了雙拖鞋就下樓了，頭髮才吹到一半。

　　順著顧瀟的話，趙清雪低頭一看，沁著水珠的髮尾沾濕了衣料，留下幾塊大大小小深淺不一的痕跡。

　　「我吹到一半就下來了。沒關係，等等就自然風乾了。」

　　她洗完澡後就換上居家服，渾身清爽且自帶芳香，模樣不至於邋遢，但和約會時的打扮相比，自覺還是稍微有點視覺落差。

　　再看看剛從工作現場過來的顧瀟。穿衣風格雖也偏休閒，為使上鏡效果更佳，妝髮由專人特意打點過，幾小時過去，仍與直播上的狀態相差無幾，活生生從螢幕裡走出來的。

　　噢，趙清雪這才後知後覺她還是大素顏呢，精緻小美女的形象就這麼毀於一旦，她突然覺得自己好赤裸，尤其好像有蚊子正在叮她！

　　顧瀟被她跺腳的動作吸引注意，卻避諱將視線停留在她腿上過久，「快上去吧，別著涼了。」

　　她抿了下唇，「可是你才剛來，還沒說兩句話呢。」

　　小姑娘實在越來越會撒嬌，那語氣裡的依依不捨，聽得顧瀟心都軟了。他輕輕覆掌，捧起她臉頰，讓月光吻在她臉上。

　　趙清雪被動地只能抬眸直視他，見他笑道：「本來只是想找妳充個電，但一見到妳就好了，現在就回家也心滿意足了。」

　　「……」這完完全全是犯規吧？他這樣說，她怎麼可能忍心真的讓他看一眼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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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成年人，有時做決定仍需要一股衝動。

　　見半開放的辦公室無人看守，趙清雪放寬心，才正要走過去，冷不防被人從背後喊住：「趙小姐，等一下。」

　　溜去戶外抽煙的管理員伯伯不知何時回來的。他叫住趙清雪後，自顧自地彎進櫃檯裡，一會兒出來時，手上多提了個白色塑膠袋，眼睛看著趙清雪、話也是對著她說的，卻是直接遞給她身後的顧瀟，「管委會送了幾箱水梨過來，我給妳多拿幾顆。正好，讓妳男朋友幫妳提上去。」

　　「妳男朋友」四個字很是受用，顧瀟眼底含笑接過時，還代一臉懵的趙清雪向對方道了聲謝謝，語氣乖得不行。

　　伯伯笑眼都瞇成兩條細縫，「趙小姐住這兩年，我還是第一次看到妳帶異性朋友回家。況且都在門口接送這麼多次了，我早就眼熟啦！男朋友長這麼帥，是得藏好。」

　　趙清雪尷尬一笑，沒應話。

　　希望顧瀟聽聽就好，千萬別往心裡去。

　　她哪有藏啊！他倆戀愛這回事，全網都知道，還用得著大肆宣揚嗎？

　　伯伯本想拍拍顧瀟的肩，剛一抬手就發現他太高了，轉而拍在手臂上，「明早再來這登記個資料，以後找女朋友就直接進來會客室坐著等吧。」

　　「好。」

　　等一下，什麼明早？意會過來後，趙清雪面上倏地一熱，「伯、伯伯！」

　　伯伯向她投去一個「我也是過來人我都明瞭」的眼神，「瞧我這話匣子一開，耽誤你們了。上去吧、上去吧，都晚了，年輕人多運動是好的，但盡量還是早點睡啊。」

　　不是，伯伯，真不是你想的那樣！顧瀟只是上來坐坐而已，沒有要過夜！

　　趙清雪心裡彷彿有一百隻恐龍同時在尖叫。

　　可這罪過的男人害得她想解釋卻又怕越描越黑，不幫著她應付就算了，還悄悄勾了下她的小指，而後更直接將四指嵌入指縫，緊緊扣住。

　　顧瀟牽著她，表情從容自然地向伯伯點頭，「那我們就上去了。」

　　在伯伯慈愛的凝視下，他們進入電梯，趙清雪才回神抽出自己的手，不太麻利地將電梯磁扣對準感應區，聽到「嗶」的一聲，按下樓層、關門鍵後，便死死盯著牆上張貼的公告。

　　為了轉移注意力，她甚至唸了出來：「本大樓將在八月三十日進行電力設備檢測保養……」

　　一聲輕笑在只有他們二人的狹小空間內悠悠飄蕩，「管理員挺健談啊。」

　　繃直的背影顯而易見地彈了一下，依然頭也沒回，「對、對呀。」

　　……這就是趙清雪不想被看到的原因。

　　伯伯人雖好，平常也對她照顧有加，可正因她將對方視為與父母同一輩的親近長者，她才希望能在更合適的時間點向他介紹這是她的男朋友。

　　人是她帶回來的，要是讓顧瀟被認為是只想做那檔事的壞男人，她會很生氣也很自責的。

　　幸而沒有。顧瀟意外的善於應付長輩，看似也留下不錯的印象。

　　那麼，她到底在尷尬什麼呢？

　　電梯緩緩上升，顧瀟不再開口逗她，趙清雪也逐漸平靜下來，釐清自己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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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定時冷氣還在運轉，滿室清涼在開門一瞬鋪面而至。

　　趙清雪蹲身從鞋櫃深處拿出一雙新的室內拖，「都是均碼的，可能不太合腳，先將就穿吧，之後我再去買……」

　　儘管後面的話她越說越小聲，顧瀟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這是允許他日後還來造訪的意思。

　　又想起剛才管理員伯伯所說的，他是趙清雪第一個帶回家的異性，在在體會到自己是被特別對待的，顧瀟心裡高興，下意識就想抱她。

　　但一進人家家門就動手動腳的，豈不是辜負她一腔信任與純真。

　　「要不要上來坐坐？我想和你聊聊天。」她剛剛在樓下這麼說的時候，眼眸晶亮，澄澈無比。

　　塑膠袋發出的聲響提醒了彼此，還有袋水梨在顧瀟手上。

　　趙清雪頓時有點不好意思，「謝謝，給我吧。」

　　接手後，她把人從玄關處領到客廳，讓顧瀟隨意找位置落座，自己則提著水梨進了廚房。

　　顧瀟淺淺環視裝潢擺設一眼，便挑雙人沙發的一邊坐下，稍微側頭就能看清廚房裡的動靜。

　　客廳與廚房相通，中間僅有一道做飯時可以暫時隔成兩個空間的透明拉門，此刻並未發揮作用，趙清雪卻隱在冰箱門後，不探頭只出聲問：「我順便拿點喝的。你還要開車，不能喝酒的話，有幾罐快樂水，要嗎？」

　　在冷氣房裡直播，說了幾小時的話，顧瀟還真有點渴，「有開水嗎？我喝開水就行。」

　　雖然他不知道快樂水是什麼，但君子不奪人所好，快樂還是留給她吧。

　　趙清雪又問：「那你要熱水還是溫水？」她闔上冷藏庫的門，轉而打開冷凍庫，「或是我這有冰塊，也能弄成冰水。」

　　這麼周到？

　　顧瀟喝水的習慣跟老人家有得比，可看她已經拿出一袋冰塊在拆封了，決定不給她添忙，「那就冰的吧，降火。」

　　「好。」趙清雪邊去拿杯子，嘴裡複誦他的需求，「冰的，降……降什麼火？」

　　一陣詭譎的沉默橫亙開來。

　　「……給樊浩氣的。」顧瀟生硬地轉移話題，「能借用一下妳的洗手間嗎？」

　　趙清雪立刻放下手中的東西，跑出來給他指了一扇門，「在那。電燈開關在進門後牆邊。」

　　顧瀟走過去前，終究沒忍住在她頭頂摸了一把，「快去把頭髮吹乾，別瞎忙了。」

　　暫時不用在一個空間裡面對面後，趙清雪自己先衝回廚房灌了一大口冰水，清醒腦袋。

　　要降火的是她。

　　大膽邀顧瀟上樓，除了是對她上次突襲他家的一種禮尚往來之外，也是因她心底是真的不想讓他走──她想要跟他待在一起，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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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瀟倒也不是真的要用洗手間。

　　故意在裡頭磨蹭的幾分鐘裡，他先是慢條斯理地打開水龍頭洗手，抽出紙巾擦拭乾後，再對著鏡子整理儀容，末了竟無聲嘆了口氣。

　　他好像知道趙清雪為何沒有一口答應和他一起住的理由了。

　　她的生活空間很有她的風格。

　　客廳以米白色系為主調，根據晝夜活動不同的需求調節燈光色溫，打造恬適氛圍。

　　她會做菜，廚房不是閒置的。器具歸類擺放有度，冰箱裡放的都是自己喜歡的飲料。

　　浴室做了乾濕分離，除了淋浴間以外，還有個小浴缸，一旁的木質置物架以綠植妝點，使空間充滿生機。

　　看來一個人的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再反思自己所謂的「自律」生活，好像就是人龜毛了點，實際上過得挺頹廢的，很多事情也仰賴室友們幫忙。

　　如果真的同居，甚或是決定共度餘生，他能夠為她做些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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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瀟出去時，趙清雪正好從浴室斜對角的那扇門裡頭走出，遮遮掩掩地關上門，抬頭看他，「你好啦？我切了幾顆水梨，放在客廳桌上了。」

　　看來那是趙清雪的臥室。

　　若非主人邀請，顧瀟當然不可能提出要參觀私密空間這類踰矩之事，可小姑娘在自己的地盤還這麼緊張，讓他不禁覺得有點好笑，「頭髮吹了？」

　　趙清雪「唔」了聲，「已經自然風乾了。」

　　分明是冷氣吹乾的，哪裡是自然風。

　　是自己突然來找她才害她頭髮吹一半的，顧瀟罵也不是，屈指在她額上輕輕一點，「以後沒吹乾前不許做別的事，小心頭痛。」

　　那語氣可寵了。趙清雪卻一反常態，臉蛋爭氣了一回，沒有說紅就紅。

　　顧瀟突然覺得奇怪，如果她不是回房間吹頭髮，那是做什麼去了？

　　見她姿態不甚尋常地將雙手背在身後，他眸光跳動，「妳藏了什麼東西？」

　　「沒有呀。」說完，趙清雪隨即亮出右手。

　　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太濃厚了。顧瀟往前幾步，向她攤開掌心，示意她將另一手搭上來。

　　趙清雪遲疑片刻，畏畏縮縮地伸出去。

　　她的確沒藏東西，但包裹住大拇指的OK繃相當顯眼，目光一觸及，顧瀟眉心即皺起。

　　他還未發話，趙清雪就自個兒全交代了，「剛才切水果不小心劃到的，沒流什麼血，包個幾天就好了。」

　　多大人了，竟還會想事情想到走神，不慎受傷，尤其她家爹系男友才剛訓完一事而已，趙清雪覺得更難為情了。

　　幸好顧瀟沒有追問她疼不疼，否則她得要在老實說和矯情之間小作掙扎。

　　又陷入胡思亂想時，受傷的手被人小心翼翼捧到唇邊，對著輕呼了一口熱氣。

　　趙清雪縮了一下，聽到顧瀟壓著嗓子道：「以後要碰刀的事，我來就好。」

　　不知道他竟會如此小題大作，心裡源源不斷湧上了暖意，趙清雪臉上笑容逐漸增大，止也止不住。

　　直男表達心疼的樣子，有億點可愛。

　　而且，他今晚已經說了第二次「以後」。說明了他的未來計畫裡，是有她的。

　　「笑什麼？」顧瀟很是認真，不想小姑娘竟有點沒心沒肺，自己受傷了還笑得出來。

　　「想像了一下你切水果的樣子。」

　　「……」為什麼說得好像他從小到大沒切過半次？

　　顧瀟難得流露一絲窘態，正想嚴正聲明這種小事他還是能做的，至於切出來好不好看是另一回事，卻聞她帶點淘氣地說：「好賢慧，好喜歡呀。」

　　直播間狂粉「半生風雪」，上線了。

　　顧瀟愛極了她向自己扔直球，總撩得他當下一陣心癢。

　　而現在，她就在這，當著他的面說喜歡。

　　顧瀟輕拉了她手腕，將她往懷裡帶，痞氣問道：「那妳要不要把賢慧的我帶回家？」

　　單薄衣料相親，誰的心跳聲震耳欲聾，難以辨別。

　　汲取多次色誘未果的經驗，顧瀟這次放大絕了，早在洗手間裡時就多解開一顆襯衫扣子，微一俯身，刻意洩漏領下一片春光，任她垂眼就能瀏賞。

　　縱是肥羊自己送上門來，趙清雪有色心也沒那個色膽上手揩油。好歹佔主場優勢，嘴上仍能倔強幾句，「不是已經在我家了嘛。」

　　「妳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顧瀟指的是上回在他家，他問趙清雪願不願意和他一起生活的事。可他並不想哄誘她現在就重新做決定，這話逗著玩的成分居多，於是話鋒一轉，「我是說，妳什麼時候要帶我認識妳的朋友？」

　　趙清雪「昂」了聲，「這個呀……」

　　李詩倩不只一次嚷嚷著連Kwesi都見過顧瀟本人了，她身為趙清雪最好的朋友，居然還沒能親眼一睹閨密男友的真容。

　　趙清雪每次都說會安排，可她和顧瀟近期確實都很忙，若有時間約會，兩人膩上一整天都來不及了，她就理所當然將這事給遺忘……

　　沒想到，竟是顧瀟主動提出要認識她的朋友，要不是明天要上班，趙清雪簡直恨不得現在就把李詩倩挖出來，三人一塊去吃個宵夜。

　　頭頂上那對盯著自己瞧的眼裡流轉著期待，趙清雪微微一笑，「先把水果吃完再說，走吧，放久就不好吃了。」

　　「……」

　　被半拖著帶回那張沙發上，剛坐下，顧瀟就繃不住了，「妳不會真的打算把我藏著吧？」

　　趙清雪把用牙籤插好的一塊水梨遞到他手邊，順著他的話道：「你不知道，上次我給你刷禮物，暴露了半生風雪就是清歌入夢這件事，粉絲群裡的小夥伴都說我是叛徒，偷偷跟偶像談戀愛……」

　　那晚趙清雪豪灑的幾萬塊，顧瀟靠關係請平台方全數刷退了，連一分手續費都沒扣，不僅完整金額回到她的帳戶，甚至他還反過來給她一個大紅包，讓她在韓國多買點喜歡的東西，因此在回國那頓早餐的食材費用上，她花得毫不手軟。

　　他們付出去給對方的，最終仍會回到自己身上，都是值得的。

　　顧瀟反手推了回去，讓她先吃，繼續接著控訴：「既然大家都知道了，那就宣示主權吧。別玩什麼偶像粉絲那套了，我是妳男朋友，能擁有人類身分嗎？」

　　越想越心酸，至今他在趙清雪SNS上曬的合照裡都還是狗頭形象。

　　跟他合照，就為了在他臉上按壓圖案後再發布？

　　她的朋友說不定還以為他長得見不得人呢！

　　趙清雪把籤上最後一小塊水梨含進嘴裡，咬下去剎那，清甜爽口的味道四溢，使她愉快地瞇起眼睛，展露出貓一般的笑顏，「我這不是怕他們跟我打聽你的私人信息嘛。我男朋友私下這麼可愛的樣子，當然要自己藏著看啦。」

　　顧瀟就是還有點小情緒，聽到這，也真的半點都氣不起來了。

　　趙清雪還又討好似的給他插了塊水梨，「很甜，你快吃。」

　　顧瀟垂眸看了眼，沒接，又對著她眨了眨眼簾，瘋狂暗示。

　　趙清雪又不是不解風情，立刻懂事地將食物送到他嘴邊，邊還哄他：「我上班時和詩詩約個時間，我們一起去Kwesi那吃飯吧。」

　　果真很甜。

　　顧瀟滿意地彎唇，「好。」

　　一盤水梨在他們你來我往相互餵食之中，搭著顧瀟抱怨樊浩到底有多煩、他還是喜歡跟趙清雪玩遊戲，兩人遂約好得空時一起玩遊戲之下完食了。

　　顧瀟回去前還替她洗好盤子，展現他在家務這塊還是做得出貢獻的，更特別囑咐她這幾天小心傷口，盡量別碰水。

　　時間已趨半夜，顧瀟沒讓她送到樓下，自己搭著電梯下樓離開。

　　又只剩趙清雪一人，他殘留下的氣味還在屋內打轉。

　　解鎖了想和男朋友在家裡什麼也不做就只是靠著彼此說說話的心願，本該甜蜜得睡不著覺才對，她卻先是鬆了口氣。

　　好險，她沒暴露她與顧穎約定見面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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