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誘之》 - 終、拂曉（13）

　　據那人口供，跟拍樊浩純屬臨時起意，他並非私生粉。從他一口一個「樊演員」，也確實不像熟悉樊浩的樣子，因此當時他們都信了，這不是有預謀的行動。

　　他只是「恰好」去了《百花殺》四週年活動現場，之後又「恰好」去了《百花殺》例行賽季線下賽。

　　而今，他再度出現在《百花殺》慶功宴。與前兩次有著極大區別的是：這不是場公開活動。

　　如此，還能只是「恰好」嗎？

　　「喂？顧老闆，可以回家啦。我已經讓Leo哥先去開車了。我過去找你？」

　　「你站在那別動，我打個招呼就上去。」顧瀟說完也不等樊浩回覆，直接掛斷。從頭至尾緊盯著眼前被他以身形優勢攔住去路的人。

　　晴天離開後，顧瀟在只有他一人的會客室裡，因疑心的事多，反而無法好好休息，遂在水杯空了以後，給自己尋個理由出來走動。若是逢人，就以找洗手間為由打發。

　　誰知又見剛才在樓上才留心過的打扮。成套黑白相間運動服配上經典款帆布鞋，一頂鴨舌帽將半邊臉遮住。看也不似工作人員，卻在樓梯前徘徊。

　　此刻，顧瀟眸中如有深潭，令人望之生寒，「你這傢伙為什麼會在這？」

　　既被認出，那人索性把頭上的鴨舌帽換個方向戴，露出底下完整面龐，衝他訕笑：「別這麼緊張嘛，顧瀟。」

　　當時在警局，他便是這麼直呼自己名諱的。想起這點，顧瀟語氣不覺又凜了幾分，「少套近乎，回答我的問題。」

　　「你猜？」他咧嘴，沒個正經。

　　顧瀟一刻也不想跟他耗，「傳票收不夠多？要我再送你進去喝茶聊天？」

　　「嘿！我只是收錢幫忙拍照而已，可沒做出什麼實際的傷害行為吧？」他此番沒帶相機，空悠悠的雙手輕易高舉在頭頂作求饒狀，眼神和語氣卻都似在挑釁，哪還有在警局哭著哀求時的那副可憐兮兮樣。

　　顧瀟從他話中抓到了關鍵詞，「是誰花錢找你來的？」

　　如果他不是私自混進來的，憑他能在此隨意走動，是否能夠說明他與《百花殺》有某種或深或淺的關係？

　　見顧瀟就是不放過他，他緩緩垂下手，嘆了口氣，「事情都過了，你知道那麼多又能如何呢？你的朋友和女朋友都沒受到傷害，不就好了嗎？」

　　「所以目標是我，對吧？」

　　一時之間，之前發生的種種事件，在顧瀟腦海浮現。無論是《百花殺》論壇上的攻擊文章、寄照片給奎娜的匿名信箱，還有跟蹤趙清雪回家路線的目的，他似乎都明白了。那麼，「東西藏到哪了？」

　　「⋯⋯」貌似是意識到自己不小心透露太多，那個人聽到顧瀟的提問，默了下，「顧老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拍了不少我的照片吧？」

　　但是這些照片都不在顧瀟搶來交給警察的那張記憶卡裡，甚至去他家搜查也沒有找到，一定是被提前藏起來了。

　　他的反應如同被說中心事，眼神開始飄忽閃躲，「顧老闆，我真的不知道⋯⋯」

　　「那我換個問題。你是來找誰的？」

　　顧老闆。樊浩在電話中也如此戲稱他。而這個稱呼的源頭是⋯⋯答案，近在顧瀟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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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人可真好意思。

　　樊浩看著螢幕上那十秒不到的通話記錄，心裡腹誹。餘光瞄到前方留有一頭俏麗短髮的嬌小背影，頓生可讓對方帶路的念頭，揚聲喊：「晴天！」

　　她好像沒聽到，匆匆向大門口跑了出去，樊浩只好跟著，穿過來來往往的人，到了走廊上，剛想再喊一次，可她的身影已沒入走廊盡頭的轉角。

　　樊浩抬手摸摸後腦勺的髮，猜想：難道是顧瀟喊晴天過去，她才這麼急的嗎？

　　唉，男明星哪比得過顧瀟。從沒聽說過參加過慶功宴，官方還給準備休息室讓躲避應酬的。這就是《百花殺》親兒子的待遇嗎？他酸了。

　　當樊浩終於漫步跟過去、拉開通往逃生梯的門時，眼前的畫面卻使他驚悸——顧瀟正恚怒地掐著一人的衣領，一股狠勁地將他重重壓制在牆上。儘管遭遇此境，那人悶哼一聲後，還是朝門邊看來，露出森然的笑容。

　　樊浩認出那張臉，楞了一瞬，「瀟，怎麼回事？」

　　顧瀟轉過來瞪他，「不是讓你別過來嗎？」

　　「可是⋯⋯」樊浩遲疑地指了指那個人，思緒回籠，「晴天，能幫忙叫保全嗎？」

　　早一步過來的晴天顯然被嚇得不輕，毫無反應。樊浩沒時間等，得快點叫人來，否則顧瀟隨時會發狂，把手裡的人狠揍一頓。他剛拿出手機想撥號，晴天卻在這時回神，衝上前阻止：「不要！」

　　手機直線飛出、摔落在地，樊浩錯愕不已，「晴天？」

　　「對、對不起⋯⋯」

　　趁他們注意都被吸走，那人朝前奮力一撞，竟掙脫了顧瀟的束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至火災警報器旁按下按鈕，瞬間，刺耳的鈴聲貫徹整棟大樓。他卻沒趁亂逃走，大口喘著粗氣，跌坐在地上。

　　上下都傳來了人們因不安引發的騷動，但很快就發現並無真有火警發生而平息下來。巡視人員找到這裡，口氣不善：「是你們亂按警報鈴的嗎？」

　　「不好意思，大哥。我們⋯⋯」樊浩賠著笑臉，正要解釋，地上的人以極其狼狽的姿勢爬了過來，「救命啊！打人啦！」

　　這是什麼操作？樊浩當場傻住，看向顧瀟，希望從他那張冰冷的臉看出下一步怎麼辦的指示，然他只是淡然道：「那就報警吧。」

　　不幸的是，監視器壞了。

　　幸運的是，正因為監視器壞了，在樊浩來之前，顧瀟究竟有沒有動手扁人成了世紀之謎。

　　那個人身上無傷，便嚷著要驗衣服上的指紋。一口咬定顧瀟對他動粗，索要高額醫藥費跟精神賠償費。

　　既沒樊浩的事，他被副總親自從警局帶走，下令不准他再攪和進去。他試著爭取：「那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丟下他！」

　　然而，副總提醒他：「你別忘記我們簽約時，你答應過的事。」

　　他們立下多條契約，其一便是絕對不能涉入有可能讓自己身敗名裂之事。她可不想在明早的娛樂頭版看到「知名演員疑似旁觀友人向路人施暴」之類的標題。

　　樊浩當然記得，可這不是單方面的規定，是有交換條件的。他眼神堅定：「妳也答應過我，只要我開口就會全力幫助我，不分公事私事。」

　　臭小子，討價還價的本事愈發厲害。副總雙手抱胸，「你想要我幫什麼？」

　　「如果風聲走漏，請您協助，全部壓下來。」

　　副總定定凝望他，半晌過後，拿他沒辦法地長嘆一聲：「要不是我需要你⋯⋯」

　　他知道這是答應的意思，心裡輕鬆不少。

　　從以前到現在，每一次，都是顧瀟在保護他。這回，他也要事先為顧瀟抵禦所有可能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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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致狀況，顧穎已經明白了，「地址發我，我這就過去。」她刻意不說出「警局」二字，怕趙清雪聽了更擔心。

　　電話中的樊浩欲言又止，「姊姊，顧瀟就是知道可能要待在這整晚了，才讓我幫他騙清雪的⋯⋯」

　　「我知道。放心吧，我會處理好。」

　　樊浩最後多嘴一句：「姊姊，妳一定要讓顧瀟沒事喔！」

　　若趙清雪不在，顧穎一定會直接回他：廢話，他是我弟，我怎麼會讓他有事？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他？

　　這些傻弟弟，實在是⋯⋯

　　「嗯。」顧穎確定了位置，結束通話。開始收拾東西，「好可惜，不能送妳回去了，我幫妳叫車吧。」

　　「姊姊，到底發生什麼了？顧瀟他們在哪裡？有沒有受傷？」趙清雪心急如焚，一聽到顧瀟出事，腦子瞬間糊成團。事情都過去一陣子了，那個人為什麼又出現了？難道是心懷怨恨，想報復他們？她想不透，也不敢細想。她只在乎顧瀟是否無恙。

　　安撫樊浩的話不適用在趙清雪身上。顧穎不打算欺騙她，畢竟，她也還不知道詳細情況，無法篤定說「不是什麼大事」。她擅長保留幾分資訊，斟酌說道：「他人沒事。妳看，樊浩跟他一起，只是樊浩有經紀公司做後盾，他孤家寡人一個，這才需要我去啊。」

　　慣性輕鬆的語氣，調節她緊張不安的情緒。

　　「⋯⋯我不能跟妳去嗎？」

　　「清雪，妳比我了解現在的顧瀟。妳覺得這時候他會希望見到妳嗎？」

　　趙清雪用力抿唇。這樣樊浩也會很難為吧？她微微搖頭。

　　「好孩子。今天也累了吧？回家洗個澡，早點休息。等我⋯⋯不，妳等等他吧。讓他整理好後，親自跟妳說，好嗎？」

　　或許是因顧穎的面容一直很平靜，説的話也具有安定的力量。趙清雪一點一點地冷靜下來，同意了她的安排，「那我就先回去了，麻煩姊姊了。」

　　「不麻煩。」顧穎輕摟住她肩膀，「下次，我們一起去做SPA吧。」

　　今天開始，她是她的閨密。她的笑容，她來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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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晚對趙清雪來說注定是難熬的。

　　該和對方說晚安的時間，顧瀟還未出現，卻是周澄淞帶著另一個壞消息，火急火燎地敲響聊天室。

　　周水水：清歌！清歌！余楓不讓我說，但我覺得妳還是看一下比較好，做個心理準備。

　　看來他們也都知道了。

　　趙清雪做了個深呼吸才點開他傳來的網址。那是一篇匿名爆料，發文者自稱剛從《百花殺》慶功宴回來，為大家偷跑一則重磅消息：遊戲公司宣布兩年內將以《百花殺》正式進軍電競界，開啟職業賽事。近期便會開始挑選並栽培優秀玩家成為職業選手預備軍。

　　這無疑是給全玩家拋下一顆原子等級的震撼彈。

　　官方目前制定的計畫是將現有1V1與3V3賽制進行大改動，並陸續釋出新門派。為了解目前各國頂尖玩家的實力，擬在下一季度舉辦國際線上交流賽，入場門票即為新賽季排名前四的選手與隊伍。

　　網上已熱烈展開名單預測及討論。

　　「台服不用說了，我瀟必是首席！」

　　「我挺看好琴御君側戰隊，他們連續兩個賽季都在前三名，實力穩的。」

　　「哇，大佬們要重新組隊了吧？友情算什麼？當職業選手名利雙收不香嗎？」

　　「哭啊！代打爸爸們要是都親自搞個號上陣，我以後找誰幫打賽季獎勵？」

　　「樓主既然有去慶功宴，有沒有一睹神仙風采啊？說不定人家以後就不是台服第一人，而是全球冠軍了！」

　　「喲喲喲，官方代言人豈是凡人隨便能見的？幾乎整場都沒看到人呢。」

　　「樊浩的限時動態PO了和很多人的合照，顧瀟卻一點動靜也沒有。是耍大牌嗎？我聞到不尋常的味道！」

　　「家人們，我剛聽我同學的弟弟的女友的舅舅的鄰居的孫子説他在《百花殺》隔壁大樓上班，大概晚上八點多左右，看到有警車停在他們公司門口，有瓜嗎？」

　　「靠，那不就是陌生人嗎？」

　　「我表哥就在那個分局，問問就知道了。」

　　⋯⋯

　　雖然樊浩已請人跟媒體打過招呼了，可又怎敵人多眼雜，八卦小道在鞭長莫及的地方恣意生長。

　　周水水：明天一早，《百花殺》就會發布新聞稿了。顧瀟一定會是高度關注對象，我怕有見不得他好的黑子會想盡辦法挖他黑料。

　　第二天，電玩頭條果然被《百花殺》一舉拿下。新成立的電競分部總負責人接受訪談，披露公司多年來欲往電競領域發展的野心。在被問道是否已有中意的培育人選，他列舉幾個稍有名氣的ID，他們可能是某個大區的大神玩家、網紅或實況主、排行榜高手與曾在任何比賽中擁有出色表現的玩家，比如流星走月，可偏偏那個讓眾人說起《百花殺》就會浮現的那張桀驁不馴的臉龐，沒有被提及。

　　這絕對不尋常。一時，眾多猜測喧囂塵上。

　　有人說，電競市場雖龐大，但現在《百花殺》連個雛形都還沒有，兩年要發展起來很難，還是再觀望一下好。且電競選手的生涯短暫，顧瀟就算去了，打一兩年就退休，何必呢？

　　這則評論被無數人點讚認同，但也有另一派人嘲諷道：講這麼好聽，事實不過就是顧瀟根本不在他們的考慮名單內，官方代言人之位是給他最後的禮物。

　　尖銳刺耳的話引起顧瀟的粉絲不滿，烽火說燃就燃，雙方展開激烈交鋒。可惜維持不住半天，支持顧瀟的一方就有點士氣不足，因為此期間，正主唯一一次露面發話是告知頻道無限期停播，其他一律不談，給了外界更多聯想空間，讓粉絲也不禁想：這麼大的事，莫非連顧瀟都事先不知，現也正在消化資訊中？

　　他好像正好趕上了這場盛世的開端，卻也只能被盛世的煙火埋沒遺忘，如何能不心寒？

　　悲慘境遇為顧瀟賺了一波同情淚。不少人去《百花殺》的公告下抨擊他們不講情義，然屋漏偏逢連夜雨，晚些時候，另一個消息以驚雷之姿劈落——

　　有網友曬照，證實當日坐上警車的人是顧瀟。

　　一時之間，風向便轉變了，趙清雪不敢再往下看。

　　她煎熬地等到顧瀟聯繫她。

　　男人似不聞風雨，例行問候以後，最重要的，隻字不提，只道：「我有些事要忙，給我幾天時間就好。」

　　他總是這樣，一個人扛下所有，不讓她知情，只能乾著急，「我能幫你嗎？」

　　「那就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跟好好工作吧。」

　　他一如往常輕笑，趙清雪卻第一次生他的氣。

　　顧穎姊姊、樊浩、周澄淞和余楓都正在幫他、照顧他，而她作為女朋友，竟連知的權利都沒有。她隱約有些哽咽，「我要掛電話了。」

　　這次，顧瀟沒哄她，「嗯，晚安。」

　　「⋯⋯反正我也很忙。」她喃喃道。

　　韓國的合作夥伴來台出差，因趙清雪之前與他們交流過，被公司指派負責招待，一切花費皆可報帳核銷。她連夜安排好行程，要帶他們領略本地美食和景物，才沒空為了這個自以為是的男人焦慮難受好不好！

　　週五，公司舉辦餐會。趙清雪本就很能喝酒，跟日常把燒酒當水喝的韓國夥伴們坐在一起，玩得相當盡興。

　　散場後，鄭秋元叫住了正在等車的她，「清雪啊。」

　　他是趙清雪上回出差認識的朋友，經常在SNS上推薦作品或分享影視圈資訊給她。

　　趙清雪聞聲轉頭，見是他，微微一笑，「秋元哥。」

　　他用不太流利的中文慢慢道：「這幾天謝謝妳，帶我去很多地方，吃很多好吃的東西。啊⋯⋯還有喝酒！」

　　「不客氣。之前是我受你們照顧，這次換我盡地主之誼，歡迎你們來台灣。」中文博大精深，雖然趙清雪也放慢了語速，但從鄭秋元的表情可知他其實聽不太懂。她只好用韓文和英文交雜著又說了一次。

　　其實無妨，他找她搭話，原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妳明天有空嗎？」

　　他們週日下午就要回韓國了，這兩天沒有安排額外行程，趕著做述職報告。而趙清雪也需要休息，「應該在家吧。」

　　「那我能去妳家坐坐嗎？」

　　「⋯⋯」她喝多了卻沒醉，瞬間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幾乎是瞪著眼前人，「我跟男朋友一起住。」

　　鄭秋元愣了下，摸摸後腦勺，「抱歉、抱歉。我來了這麼多天，都沒見到他來接妳下班之類的，還以為⋯⋯」

　　「我們很好，謝謝關心。」她用最冷漠的語調說完，轉身上了車。

　　一卸下偽裝，委屈湧上鼻頭，差點哭了。

　　她以為自己足夠堅強獨立，以為她和顧瀟各忙各的，也不會覺得孤單。她明明聽顧瀟的話，好好地吃飯、好好地睡覺，也好好地工作了。原來內心深處最渴望的，是到他的身邊去，好好地陪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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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拂曉（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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