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無字石碑是來訪的例行公事。神域裡氣候溫和、生命力旺盛,短時間都會長滿青苔雜草,燒除比刷洗有效率也輕鬆,母親從小就如此教導伊西。十多年從未出過差錯,這次卻有出乎意料的發展。
不,就結果而言,伊西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只是途徑和她設想不同。
恩人既然葬在神域,負責守護管理的舍仙肯定知道些什麼──所以伊西此行目的原本是從舍仙那裡問得線索。先過來掃墓純粹只是路線恰巧。
但當魔法的火星清除目標,也勾動墓中之物的意識。伊西這才知曉,那位身分不明的「恩人」根本不是人,重回童年臥房後所做的惡夢也根本不是夢,而是一段久遠的過往,屬於她天真快樂的第一段人生──那是她死前的最後記憶。
「那天心情非常差,躺在床上怎麼也睡不著,一直胡思亂想,等到發現時一切都來不及了。房間陷入火海,我不知道怎麼讓它停下來,直到自己也活活燒成焦屍。幸好施術者死亡,魔法自然終止,火勢沒有擴散並波及他人。」她把過往說得像是別人的故事般淡定。
崔斯兩手分別碰觸自己和伊西的額頭。她的體溫恢復,不再冰冷,也沒有發燒。
「如果妳說的都是真的,那現在在我身邊的妳是?」崔斯語不帶諷刺,誠心提問。
「就像你說的,魔法很可怕。現在的我,是用魔法復活的怪物。」
「真有這種魔法?」
「龑安相信魔法除了牲畜、人類,還能說服精怪、靈獸;科斯治療術的終極應用則是『復活』。」伊西像個有問必答的老師,敘述專業、不帶情緒。「和治傷、救病基本相同,都是醫者使用自身能量,填補缺失,只是所需多寡懸殊。」
「那治療術豈不是在玩命?」想起一年前曾帶著大隊傷兵到科斯求醫,崔斯一直很感激,現在更添罪惡感。
「凡事皆有代價,但通常不至於。生命本身即是能量庫,好比一池湖水,往往涓滴足以創造諸多奇蹟。而且患者未死,誘導其自身能量復甦即可。死而復活就是另一回事了,得有足夠能量回填,才有辦法再次賦予軀體生命⋯⋯通常就是一命換一命,因此被視為禁術。」
「所以,是葬在石碑下的人犧牲自己,施展禁術救回妳?」
「是也不是。施術的是父親。」崔斯不可置信的眨眼,但沒有插話。「這個禁術只由一族之長代代相傳。至於能量則可以外求,沒有限定非得出自施術者。」
「那是誰?」
「母親只有我一個女兒。聽聞噩耗令她陷入癲狂,我想她後來的瘋病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但不同於我招致滅亡,母親召喚來自願者。於是雙親掩蓋消息,悄悄帶著我的遺體來到神域,在一處空曠草原上找到絕跡已久的火龍。」
「龍?」
「對,救我的是龍。石碑並非墓碑,是為紀念我的重生,那座土丘則是牠長眠之地。」
「這些是底下屍骨告訴妳的?」見過伊西和動物溝通,崔斯猜想大概是差不多的原理,卻引得她輕笑,道:「被你說得更像怪物了呢!但確實相差不遠。就像取龍王遺骸製成的龍王三聖至今魔力猶存,土丘下的遺骨也是。不知怎的,墓中龍骨和轉移給我的能量重新產生連結,我便順勢問了牠當初事發經過。⋯⋯對了,牠還說在靈魈山和鬼魈王談判,並把你叫回來的也是牠。」
崔斯聽完,良久不語。於是伊西多等了一會,讓崔斯消化這些她同感震驚,但也只能接受的事實。
「現在該相信了吧,我是貨真價實的怪物。如果你想走,沒有人會怪罪你。就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裡,永遠與世隔絕最好。」說時臉上掛著哀傷的微笑。
崔斯未鬆開牽著的手,反而握得更緊。「說什麼傻話,無論如何我都愛妳。鬼怪重生,還是妖魔附身,伊西就是伊西啊,哪有什麼可怕!」
「不用勉強自己說出違心之論,我沒關係的。」說到這裡,伊西是真的累了,挪身躺下,也鬆懈強掛在臉上的表情。
「沒有妳,我早不知道死幾次,哪還有在這裡說話的份?而且別忘了,妳孕育著新生命,早不是一個人,我們是一家人。⋯⋯安心睡吧,有我守護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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