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怒濤。
當然不是說蕭機每次打牌時都把牌轟到牌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甚至轟出一道道波浪,他的動作一如以往,注重禮儀把牌輕放到桌上讓河牌準確對齊,就只是一模一樣的動作,如今卻挾帶著截然不同的氣勢,隱約間每一打都像把在開局時已經套在眾人頸項上的繩子逐一勒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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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巡,進張三索,手牌需要的最後一組搭子來了,蕭機決定拆了一個不好碰到的兩面對子,即六索,踏入二向聽。
第五巡,碰下二萬,接著自然是把旁邊用不上的三萬丟掉,距離聽牌僅一步之遙。
第六巡,摸進了八索,在早巡完成拼圖,打出八筒聽牌六、九筒。
絕妙,簡直就像是想要什麼就來什麼,這巡目聽六、九筒,勝利已經來到蕭機手邊。
會命運弄人嗎?像是現在有人立直,然後一發摸上銃牌——蕭機完全沒有這種感覺,他甚至覺得下一巡自己能直接自摸。
只要竭盡全力做了自己該做的事,作為努力,也就是堅持忍耐與看破真相的獎勵,能夠放手去打不再疑神疑鬼,沒在這邊捕風捉影,以最純粹的牌效全力搶攻,假若世界上存在麻將之神而又把這一切看在眼裡,那眷顧這麼一把也很合理吧。
不過始終感覺歸感覺,沒有「眼」的蕭機當然不可能真的看到牌山,就只是當整個人清爽起來時,難免會產生這樣的想像。
實際上下一巡蕭機沒有自摸,甚至連接下來的幾巡都沒有,蕭機所看到的,只有眾人都刻意避開了大數目的筒子,自是警戒他最後的手切八筒。
被警戒又怎樣?除非手下丁能夠把牌留住組成搭子甚至面子,否則為了不放銃而不前進,最後流局沒有聽牌的話,那麼依然會是蕭機的勝利。
這就是終局,別說是失誤,光是一個選擇將決定順位的時候,壓力之大可想而知,蕭機不知道完全沒有曝露任何反應的手下丁和憂國卿是抗壓能力如此優秀還是怎樣,他只知道的是自己察覺一切的時機真的太好了,浸沉在洞悉真相後所得到的自信,叫他在這時候能以穩健的心態作出最佳選擇。
更甚是如此好的聽牌一直摸到中巡仍未胡牌也好,蕭機依然相信自己正一步步邁向勝利,手下丁知道只要自己放銃對局就會結束,不敢貿然前進,唯有把希望寄託到隊友身上。
那憂國卿又如何呢?在那憂鬱表情面具底下的真正臉孔,到底是陰險詭詐其實早已聽牌等著絕命暗殺?還是和手下丁一樣捏著蕭機所要的牌而動彈不得?
蕭機沒有透視眼能夠看清楚這些,但牌河裡的資訊某程度上訴說了答案。十二巡過去,除了八筒外,六、七和九筒全部沒有出現,在山不斷縮減之下,這些牌到底去了哪裡?
蕭機並非盲信而是自信,這正是理由。
第十四巡,心如平鏡的蕭機摸牌時手指傳來很多個凹洞的感覺,即使如此仍不為所動,摸到自己面前確認清楚後,喊出了宣告比賽結束的話語。
「自摸,400‧700,實質600‧900。」
一番40符,如此的小牌結束了這場比賽。
蕭機隨著官方認證的牌局結束音效響起吁了一口長氣。
贏了。
孤注一擲的豪賭贏了。
即使終局中覺得自己已經贏了——就像催眠自己以發揮自己的極限,心無雜念只管往目標衝刺,因此到得越過終點線敲定結果之後,一直壓抑至今的所有情緒怎麼可能不湧現?
不過實在太多了,多得蕭機只是吁了一口長氣,整個人無力地靠在椅背上,往上看著空無一物卻能灑落聚光燈亮度的光暈。
「呵呵,真是厲害呀。」沙啞的嗓音從蕭機對面傳來,因為嘴巴在面具底下的關係,聲音聽起來有點悶悶的。
蕭機聞聲卻不是直接望向對方,而是各瞄了左、右側一眼,阿木正垂著頭留在座位上,至於手下丁則已經不在這裡了,應該是在對局結束後就立即登出遊戲。
那麼憂國卿為何要留下來呢——蕭機自然抱著這樣的疑問,但現在的他對搞清楚這件事沒什麼興趣,更對會用「那種手段」來奪取積分的人有所反感,因此只是隨意地應了一聲「謝謝」,一副十足的敷衍態度希望對方討了個沒趣後打住。
不過蕭機的算盤沒有敲響,憂國卿又發出了那種沒有笑意的笑聲,「只是真沒想到,雖然知道你應該有做好準備,可是這才第二場『鬥麻』,能夠在實戰中發揮本來的實力,你很有天分嘛。」
既然對方連這麼明顯的態度都看不懂,那蕭機不打算客氣,想直接讓對方知難而退:「不敢當,你的同伴已經登出了,不一起嗎?」
「沒關係,本來就是這樣預定。」憂國卿依然故我,「贏了當然好,畢竟如此一來你就是『我的人』了,但輸了的話也沒關係,倒不如說這更好,證明了你的實力……」
蕭機沒有留在這裡的必要,純粹是因為百感交雜,加上從緊繃的狀態放鬆下來有點累才沒立即登出,既然有煩人的蒼蠅,那麼只要登出就好了。
這樣的意圖或許被憂國卿察覺到了吧,他終於稍微流露出那惹人厭之外的人類情感,語氣中添了幾分焦急:「等一等,先別登出,你還沒認出我是誰嗎?」
「哪裡來的詐騙台詞啊?」蕭機險些脫口而出,雖然他真的不感興趣,但隨著對方這句話,他的腦袋便反射般搜索著記憶,頓時覺得嗓音確實好像從哪裡聽過。
看見蕭機默不作聲,憂國卿自然判斷蕭機想不起來,但對於被遺忘這件事,他並沒有失落之類的負面情緒,僅以不仔細注意便難以察覺的些微感慨開口:「畢竟有十年以上沒見面了吧,忘了也是難怪的……」
「十年以上?」蕭機錯愕地回了一聲,這條線索已經等同於說出答案,「你是……」
「沒錯,我是你的父親!」「臭老爸?」
二人的聲音疊在一起,前者張開雙手就像想要來一個久別重逢的擁抱,但先別說二人之間還有張麻將桌,根據後者蹙起的眉頭就知道當事人根本沒有絲毫這樣的打算。
蕭機真的沒想過自己還會遇到這個人。
眼前這個男人,在當年的「賭徒街」中可謂叱吒風雲,可是人生中有順風順水的高潮,那自然也有不幸不順的低潮,他在連敗下想尋求翻身機會而債台高築之後,選擇了拋妻棄子,別說一封書信,就連半句話都沒說就銷聲匿跡了。
蕭機早就當這個男人不在人世。
假若還早幾年,特別是外星人尚未入侵地球的時候,蕭機也不是沒想像過要是這個男人回來的話,到底應該怎樣面對,是要憤怒地拳打腳踢,還是無動於衷像個陌路人比較好。
結論是沒有結論,畢竟蕭機當這個男人死了,自己的心也死了,比起自己怎樣想,他只會站在母親那一邊吧,這些年來母親怨恨之話當然不少,禁止參與一切賭博即是來自母親的叮囑,但心底裡會不會念舊情,他覺得不等到那一刻來臨都是未知之數。
不論如何,在蕭機母親已經離逝的現在,就連這一點點的顧忌都不需要了,因此眼前的男人最多只能稱之為前父親,現在則只是一個陌生人。
「這麼一想,剛剛用臭老爸叫他就很矛盾了。」蕭機在心裡嘲笑自己。
憂國卿不是蠢人,看到蕭機這個反應不至於無法理解,倒不如說他能夠這麼厚臉皮相認,怎麼可能沒想過會出現如今這個狀況,因此他乾脆到連丁點執著都看不到:「好吧,我知道你恨我,那沒關係,我的確做了你該恨的事,但接下來這件事希望你能夠冷靜、客觀地聽我說。」
蕭機依然默不作聲,但不是默認,而是不想理會,他這時候望向了旁邊的阿木,他總算知道她背叛的理由了。
「我現在身處於一個叫作『人類戰線』的組織,名字很簡單明瞭吧?就是為了人類而戰,正在招募有實力的人加入,以有組織的方式攻略……」
「我沒興趣。」蕭機思考告一段落,雖然有聽進耳裡但正如他的回應,因此冷淡地打斷了憂國卿的話,「你們要玩大義凜然的遊戲是你們的事,別把我牽扯進去,我參加『鬥麻』的理由已經達成了,雖然不會說以後不會再對局,但也只會是站在生活方面的考量吧。」
「太浪費了!以你今天的表現,你絕對擁有這方面的才能,完全繼承了我的血,只要經過打磨一定會綻放……」憂國卿當然不會就此心息,畢竟他參加這場賭局,甚至冒險讓阿木背叛,就是為了把蕭機得到手。
「不要廢話,我接下來還要趕著去辦老媽的喪事……」
「什麼?阿玉她……」這一次輪到蕭機無法說完,憂國卿首次露出震驚得連面具都遮蓋不住的反應。
「你不知道?」蕭機也是感到意外,他朝著旁邊望了一眼。
注意到蕭機投過來的視線後,阿木只能無奈地說:「昨夜……準確來說是今早,我收到他說自己是師父的訊息,我什麼事都『未』跟他說。」
「原來如此。」蕭機沒有把後半段「你們是用這樣的方式來迴避不正打的風險」說出來,自然是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告發這件事。
且不論告發能否成功,蕭機在這件事上打從心底沒要怪責他人,他認為不過是自己錯信阿木罷了,是自己沒有小心判斷搭擋,更何況從一開始是他自己主動尋求阿木的幫忙。
當然要細說,難免會有阿木是自己恩人的成份,在那些艱難的日子幫了太多忙,真的稱得上無以為報,以及蕭機也能理解阿木會選擇幫助憂國卿,即她師父的決定。
不論如何,阿木到底打算怎樣與憂國卿相處,蕭機無意去置喙,憂國卿更無需多說,他已經當這個人不存在。至於蕭機自己與阿木的部份,即使經歷了今天這件事,他仍然會視她為自己的恩人與好友,反倒希望她不會因為今日的背叛而愧疚,能夠一如以往那般像是家人一樣輕鬆相處,只是這些不急著要現在解決,假使有什麼問題都是以後該努力的事了。
憂國卿自從聽到妻子逝世的消息後就再沒說話,蕭機不知道這是對亡妻的感傷,還是正在想其他辦法拉攏他,就蕭機個人來說當然希望是前者,但實情如何對如今的他而言並不重要。
蕭機深吸了一口氣,掃除腦袋中雜亂的思緒,一臉平靜地朝著憂國卿說:「你與老媽始終有著夫妻名分,雖然我不會讓你參與喪禮一切有關的準備,但我能接受你以丈夫的身分到場,或者以一個路人身分來聊表心意甚至不來都行,你想好了就跟阿木。」
「等等!」憂國卿感覺到蕭機言盡於此的味道,當下趕緊開口:「不需要現在立即答應加入,可是先來試試……」
只是不論憂國卿打算說什麼,蕭機都不會聽到就是了,因為他已經登出了「鬥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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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機回到現實之後,確認社會積分已經入帳,自己的社會階級已經提升到「子」階,總算能做一些「干涉」他人的事情了。
關於殮葬的事宜能夠在網上申請辦理,亦是蕭機當下需要爭分奪秒去辦的,因此不會浪費時間跑到相關的行政廳去遞交申請,畢竟行政工作這回事就是需要時間,自是越早申請越好,因此他立即透過裝置遞交申請——雖然說是「鬥麻」專用,但就像昨天與阿木一起做各種情報調查,個人裝置具備各種功能。
只是關於其他與現實相關的事宜,其中有一點是蕭機當下最為關心的問題,那就是母親遺體的存放,這肯定是到提供相關服務的店家,在現場向對方陳述甚至請求緊急處理才是最好的,因此蕭機在處理完行政的事務後,顧不得身心的疲累,立即做出行的準備。
直至到蕭機準備離開阿木的家時,阿木的意識才回到現實,自然是和久別重逢的師父有些必要的對話吧。
阿木自己大概還有點混亂,但當她看到蕭機即將離去,雖然沒有開口叫住對方,但頗為明顯地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倒是蕭機因為注意到背後的動靜而停住開門的動作,心想自己既然打算與阿木相處下去,還是別造成不必要的誤會比較好,便回過身來主動開口:「妳應該不會勸我加入那個什麼戰線吧?」
阿木緩緩地搖了搖頭,她心裡應該也很清楚。
「我不打算追究對局的事,雖然無法說當成沒發生過,但我還是能夠理解的,假若能夠一如以往……」
「嗯!就這麼辦。」阿木顯然也很在意這段關係,知道這個時候得明確表達才行,因此做出了這種以她而言算是非常激動,也就是搶著回應的反應。
至少,蕭機沒想到會從那張撲克臉上看到淺淺的笑容。
不知道阿木是怎樣解讀蕭機愣住站在門前的反應,大概是覺得蕭機有些事情不好開口,她便主動提出:「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
聽到詢問的蕭機這才回過神來,「不,不是說介意,而是我希望能夠親手處理。」
阿木沒再說話,僅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與支持。
就這樣,蕭機離開了阿木的家,在被迫著繞個大圈子打了兩場比賽後,總算如願能做尚在人類統治的時代時,根本不需要什麼權限的事情。
就這一點上,蕭機肯定也是不爽外星人的吧,但要說到參加那種人類團結起來相互幫助或者鑽研攻略遊戲方法的組織,則是敬謝不敏。
蕭機的想法或許會被指責為很悲觀,不過他心裡認為,人類早在一開始就錯失最好的機會了。
外星人放棄地球的條件是只要有一個地球人能夠在社會積分排名刷新時拿到第一位,亦即在遊戲上打倒所有外星人,而在這個積分系統剛出來時,外星人與地球人是平起平坐,大家都是從零開始,那便是人類最初亦是最後的勝機。
如今人類如何苦苦鑽研取勝之法,實際上不過是正中外星人下懷,外星人可是最樂於看見人類努力在遊戲中變得更強這件事了,這才會叫外星人感到有挑戰性與趣味。
在外星人眼中,那些組織就像馬戲團,參與者都是努力去鍛鍊然後登場表演的小丑,如此主動送上最棒的娛樂,外星人又怎麼可能拒絕?
外星人只會管傷害到自己取樂的事,像是「不正打」這種破壞遊戲樂趣的問題,哪怕憂國卿這麼明目張膽地招兵買馬,表明是為了打倒外星人也好,外星人都不會派人取締,因為這正是外星人所渴求的。
來到大街上的蕭機,感受著迎面撲來的熱浪,也就讓這些無謂的思緒隨著熱力蒸發,畢竟他當前只需要專心做一件事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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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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