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緋影鬆開握住的手,坐回椅子上,示意麗塔入座,接著下令讓剛從呆滯中回過神來的艾莉兒監視垂死的母巢蟲,然後轉身對麗塔說道:「麗塔,說說你的計畫,你打算對蟲群領袖做什麼?」
麗塔坐下後雙手抱胸,道:「我要接近那隻領袖。由於幾發輻射砲彈的能量讀數變得異常混亂,心靈控制範圍進一步削弱,我必須要很靠近。如何?順便也暴露了我的一項弱點。」
穆緋影嘖了一聲,表情非常難看,道:「第一,誰知道你是否在說謊;第二,這個弱點確實很難應付,畢竟不是隨時隨地都有這麼強烈的輻射;第三,不要再說這些廢話,繼續講重點。」
麗塔聳了聳肩,顯得無奈又無辜,彷彿在表達穆緋影缺乏幽默感。她不等穆緋影有反應,繼續道:「接近領袖後,我將進入牠的內心世界並癱瘓牠。順帶一提,只要有自我意志,就一定有內心世界。」
穆緋影下意識地感到警惕,問道:「所以蟲群領袖可能會有內心世界……不對,重點不是這個,那我具體要做什麼?」
「領袖指揮蟲群的原理我不清楚,但我能感應到心靈技術。如果技術之間萬變不離其宗的話,當我試圖癱瘓內心世界時,領袖大概率會呼喚蟲群護駕,屆時會受到猛烈的攻擊,但我無法還手,你需要負責保護我。」
穆緋影心想果然警惕是對的,這下多了一個艱鉅的任務:死守蟲群,而且是有母巢蟲的情況。那隻母巢蟲雖然半死不活,但體內必定還有大量幼蟲和蟲卵,誰也不能保證在將死之際,蟲族會有何驚人之舉。
穆緋影的臉色變得嚴峻,道:「保護……你知道這是一件非常困難且充滿變數的任務吧?」
麗塔再次擺出招牌微笑,讓人摸不透她的想法,道:「小影,凡事都有成本嘛,活捉領袖的利益難道不值得這樣投資嗎?」
穆緋影沉默了一下,思索後道:「好,成交。希望這不會成為我後悔的交易。那你什麼時候動身?那隻母巢蟲不知何時會恢復過來。」
「現在吧。雖然窺探你的記憶才是我的主要目標,但那隻蟲也讓我很感興趣。」
穆緋影希望能快點結束這場災難,但想要接近母巢蟲,人類還得打一場硬仗。畢竟要接近必須使用輻射中和彈,一旦減弱了輻射,母巢蟲體內的蟲族必定會抓緊機會傾巢而出。
穆緋影下令讓艾莉兒的戰場回收部隊出動,務求以最快速度粗略清理周邊戰場。畢竟希爾河上飄著各種屍體,連接星辰堡壘的橋也佈滿了機械殘骸,想要重新部署兵力,必須先把路線清空。
與此同時,穆緋影趁機分別向各陣營代表交談。首先談話的對象是北聯特戰隊的第一隊長,因為希爾河周邊尚餘最多兵力的是北聯。南軸雖然有主戰場優勢,但丟失了星辰堡壘無疑是一記重擊,穆緋影明白自己不可囂張。
第一隊長是愛國人士。當他看到那門科技超前的軌道砲時,下意識地想要忽視蟲族威脅,直接與穆緋影展開戰爭,務求以最短時間毀掉軌道砲,剷除對北聯的威脅,然後慢慢處理半死不活的母巢蟲。
然而,第一隊長理性許多,沒有被愛國心沖昏頭腦。他擔心即使打贏了,西線和東約會趁虛而入。第一隊長沒有蠢到以為跟穆緋影打完後可以保存大部分實力,因此忍住了,勉為其難地接受了穆緋影的談話邀約。
穆緋影對第一隊長略有耳聞,經過簡單談話後發現他不喜歡拐彎抹角,甚至會出現厭惡反應,側面應證了第一隊長即使軍功赫赫,仍無法躋身將軍之列的根本原因:處事不夠圓滑,而穆緋影最喜歡這種人。
穆緋影放下水杯,道:「隊長,我不浪費時間了,南軸的立場是不希望北聯在此時出手。」
第一隊長的眉宇舒展開來,心想煩人的話語終於結束,道:「穆將軍,真希望你一開始就這麼直接。至於北聯的立場,我不清楚,但我的立場是不宜現在出手。」
「不宜『現在』啊,隊長,你認為我該用什麼來收買呢?我不想要魚死網破,更不想被趁虛而入。」
第一隊長的眉宇又皺了起來,道:「收買?當然是既簡單又困難了。你自己毀了列車吧,別想騙我,那樣高科技的戰略武器不可能沒有自毀系統。畢竟你是南軸大名鼎鼎的『鷹』啊,否則就得分享給北聯研究。」
穆緋影翹起了腿,道:「隊長所言不假,列車確實有自毀裝置,北聯強搶也沒有用,最終只會拿到一塊廢鐵。但隊長不需要過問官方嗎?老傑克不會生氣嗎?」
「老傑克?看來穆將軍和長官是老相識了,那就好辦許多。不管有沒有問過官方,長官的脾氣你也知道,對於威脅北聯利益的事很在乎,他不會放過這列火車,而且一定會贊同我的想法,我根本不須過問。」
穆緋影的嘴角慢慢露出笑意,沒想到第一隊長真的只是個愛國者,對老傑克的印象竟然如此。依據穆緋影多次觀察,老傑克實際上是一隻老狐狸,對手下扮演愛國的將軍,但對指揮層級卻是一個狡詐詭譎的人。
對表面民主實際獨裁的北聯來說,想要在戰亂時期升為上將,沒有一點剷除異己的手段怎麼可能實現,而且手法還必須隱密又高效。穆緋影推測第一隊長只是老傑克愛不釋手的棋子。
況且穆緋影之所以和老傑克相識,是因為老傑克需要穆緋影的暗中支持。老傑克根本不在乎北聯的利益,只是因為上將身份讓很多國家層級的事情影響到他的利益,所以顯得一副愛國樣。
穆緋影從老傑克那裡獲得了寶貴的「時間」,包括偏袒南軸的戰爭調停,以及雙邊合作都有老傑克在背後推動,為南軸爭取了發展的機會。兩人屬於一條船上的關係,況且老傑克真的有能力,穆緋影捨不得另尋合作對象。
「原來如此,但我身為南軸將軍,面對外部人士必須以政府人士自處,無論如何都得和老傑克通訊。抱歉了,隊長,對於提案我無法私自做出決定。」
第一隊長思考了一下,道:「好吧,時間迫在眉睫,但通訊時我必須在場。」
「沒問題,希望你不會後悔,畢竟你是正直的人呢,太可惜了。」
第一隊長沒有聽明白穆緋影的意思,但沒有時間給他問,即時通訊很快就接通了。
螢幕上老傑克正抽著雪茄,道:「穆將軍,希爾河的蟲族情況如何?而且怎麼是透過特戰隊的通訊裝置?」
穆緋影面帶微笑,道:「第一隊長和我有交易,但我認為必須先取得你的同意。老傑克,你應該已經知道有一列詭異的火車,還裝載了許多門大砲?」
老傑克十分敏銳,道:「喔!確實有這麼一回事,北聯對此十分擔心。請問穆將軍有什麼高見嗎?」
穆緋影裝作可憐,道:「我不想毀了這列火車,但又無法息事寧人,不如…幫你換個眼鏡?聽說你在希爾河區總是看不太清楚啊,還是乾脆連代步工具也換一下?」
老傑克的表情逐漸變得喜悅,道:「穆將軍,我又怎麼會為難妳呢?不過就是一列火車跟幾門大砲而已,我比較想換眼鏡和代步工具啊!很抱歉我這人就是如此世俗。」
第一隊長聽得一頭霧水,想說這兩人到底在說什麼不著邊際的內容,但老傑克和穆緋影開始笑了起來,氣氛突然變得融洽。
輻射軌道砲當初並非隨意設置在希爾河區,而是經過有效射程計算後,對北聯能有所牽制。在此區域內有許多北聯的重要設施,西線和東約也有幾個關鍵堡壘。
其中,有北聯很重要的通訊站和運輸中心屬於老傑克的政敵所有,老傑克一直找機會納為己有,但屢次嘗試無果,最後決定摧毀掉,然後利用自己的權力爭取重建權,從中再撈一筆建設油水的同時,順勢培養自己的一批人馬。
希爾河區陷入了蟲族混戰,軌道砲誤射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穆緋影和老傑克會互相袒護,若是成功,老傑克在北聯的力量會更強大,穆緋影也能保住軌道砲,並且變相制約老傑克不要輕易翻臉,否則下一砲會轟在他的勢力範圍上。
老傑克認為這是可以承擔的風險,本來就與穆緋影沆瀣一氣,已經不差這一點了,而且最終利大於弊。於是下令讓第一隊長配合穆緋影專心打擊蟲族,其他的事情就不需多想,更別想著破壞與南軸的情誼。
第一隊長太錯愕了,沒想到一件如此明瞭的事情會在打啞謎中結束。自始至終他都聽不懂,但老傑克的命令已經被下達,心中縱使有千百個不願意,他只能乖乖服從。
穆緋影關閉通訊裝置,正如第一隊長所言,過程非常快速又不冗贅。穆緋影看著第一隊長呆滯的模樣,道:「隊長,不需要如此震撼與不解。恭喜你初次認識了這個世界的規則,看不懂很正常,我也不希望你懂。」
第一隊長坦言道:「我確實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但隱約猜到了一些。我沒料想到將軍與老傑克是這種關係,這種…合作無間的關係。妳深信我不會違反軍令,對吧?」
穆緋影突然覺得他很可憐,右手托著腮,道:「是的,你高機率不會違反老傑克的軍令,因為你忠誠又愛國。憑這兩點你爬上了軍隊中最高的位置,但正是這兩點讓你無法突破『兵』的限制,永遠受制於人,就像剛才一樣。」
第一隊長的臉色很難看,道:「我以此兩點為豪,無論妳再如何嘲笑與貶低也一樣。另外,我確實高機率不違反軍令,但還是有機率反水不是嗎?」
穆緋影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笑得性情真切毫不做作。擦擦眼淚後,道:「隊長,我沒有嘲笑與貶低你。相反地,我很喜歡與佩服你。這種容易被操弄的人越多,像我這樣的人越能穩住位子啊!我太喜歡你了!」
穆緋影不去看第一隊長憤怒的表情,繼續道:「我更不怕你窩裡反,隊長…你是不是對人性有錯誤理解?好心告訴你吧,我安插了很多朋友。別以為南軸會毫無防備讓北聯大軍進入領土,到時候槍斃你的可能不是我,而是北聯人喔!」
此時第一隊長聽到了槍枝上膛的聲音,再加上穆緋影一隻手在桌下的舉動,看來桌子下藏了一把槍。只要第一隊長輕舉妄動,肚子大概要被開一個大洞,只能雙手握緊隱忍。
緋影此時起身打開會議室的門,道:「現在,北聯的大隊長,你該準備一下了。等一會兒還有一場硬仗需要你呢。好好配合,事後我會向北聯反饋你有多好,更好彰顯你的愛國心。」
第一隊長全身肌肉緊繃,彷彿隨時會一拳揮向穆緋影。但穆緋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把槍握在手上了,門外的衛兵也進來請他出去,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機會弄死穆緋影。
第一隊長憤然離開後,西線第七旅旅長馬上接著會面。但旅長不打算有什麼長篇大論。西線和南軸的關係不好,所以西線部隊在一開始的希爾河大戰中折損過半,一切是穆緋影有意為之。
第七旅旅長與第一隊長不一樣,是一個有政治歷練的人。他明白穆緋影已經下重手了。短暫衡量手中的牌後,提出以保密為代價,換取第七旅士兵能在事後安全撤離。
穆緋影表現出感興趣的模樣,道:「旅長,我欣賞你敏銳的嗅覺。我答應你的要求。另外,出於西線拼死抵抗蟲族的表現,還能剩下這麼多部隊。要打死你的話會很苦惱,不打的話又很可惜,所以決定給你一個轉換陣營的機會。」
穆緋影原本沒有想要挖角,只是想利用西線並借蟲族之手重創他們。派第七旅過來的蘇珊副司令也做好了此等覺悟,所以第七旅旅長已然是棄子。但沒想到不僅活了下來,還打出不小的成績,因而改變了穆緋影的主意。
第七旅旅長一臉錯愕,問道:「我以為能安全撤離已經是極限。現在妳還想趁機挖角?穆將軍,妳把我弄不明白了。」
穆緋影的表情反而比旅長更加錯愕,歪頭問道:「為什麼不挖角?挖角這件事每天都在上演啊。老實告訴你,你應該好奇原本的第五旅旅長去哪裡了吧?他正在我手下做事,本人非常滿意現在的待遇。」
第七旅旅長忍不住笑了一下,道:「穆將軍,第五旅旅長應該是任務中失蹤啊,妳在胡說些什麼呢?說謊也得打草稿啊。」
穆緋影沒有說話,而是接通了原本西線第五旅旅長,現在是南軸第八連反蟲族部隊指揮官。看著以前的同僚過得比以前要滋潤,第七旅旅長直接動搖了,因為西線的日子真的不好過。
西線軍方和民間氣氛很糟,部隊之間鬧得很僵,人民也互相批鬥攻伐。西線之所以不解散,乃憑藉其眾多的奴工以及軍人,還有控制軍民叛逃的特務,使得西線要倒台非常困難,但也不會變得更好,宛如一具不死的巨大腐屍。
穆緋影當時要策反第五旅旅長費了很大的力氣,對於人才她願意花上成倍的時間和物力。而且第五旅旅長可以做為先例,吸引更多人加入南軸。想要讓不穩定的南軸有向心力,必定要先有包容的心。
穆緋影沒有急於讓旅長給出答案,讓原第五旅旅長與現任第七旅旅長短暫交談一陣子。原本以為這是穆緋影的陷阱,請人假扮第五旅旅長,但深入交談發現這應該是真人,很多不可能打聽到的小細節對方都知道。
等兩人的談話結束後,穆緋影一言不發就請他出去了。看著第七旅旅長的表情,穆緋影心想大概是成功了,事後手下又要多一個有用的人了。
穆緋影為了更加確定第七旅的決心,她下令將西線部隊往後撤至希爾河礦區駐守,然後將大半南軸部隊與西線交換,把破綻露給松本潤,並以此測試旅長的反應。
至於松本潤方面,穆緋影只是讓代表做好突擊準備,把少部分東約軍派到前線支援。除了戰術交流之外並無額外討論,穆緋影認為沒有什麼話好說了,驅逐東約軍必須是既成事實。
然而,穆緋影已經安排了與艾莉兒合作的變異軍犬部隊。礦區的密道她太熟悉了,軍犬部隊藏在其中,只要蟲族領袖的事情落幕,穆緋影就準備要徹底將東約趕出礦區,屆時就明白第七旅旅長的答案了。
艾莉兒曾向穆緋影詢問過是否有不開戰的選擇,但穆緋影權衡利弊後依然決定動手,因為松本潤的價值太低了。他的幕僚也是如此,若非當時東約情報頭子何東亮明言與南軸結盟,穆緋影早就動手了。
穆緋影主動製造松本潤翻臉的機會。除了礦區以外,前線方面東約的軍隊相對完好保存了下來,但這沒有算上西線第七旅旅長的後方支援,以及北聯第一隊長的蓄意漠視。有兩者的助力之下,東約那點力量將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