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塔轉頭看向穆緋影,道:「事不宜遲,趕快開始搜救吧,我也想早點拿回武器。小影,能請妳下令嗎?再拖下去不知會不會失控呢。」
穆緋影對伊娃及佐佐木交代了幾句,眾人馬上動身出發。由於設備限制,他們只能在周圍觀測,麗塔則獨自一人進入濃霧。
麗塔開始脫下防輻射戰鬥服,覺得它太笨重而且有點悶。現在的她根本不怕輻射,之所以會穿著這套裝備,純粹是為了防止消息走漏,否則若有人看到一個肉體能持續接觸中度輻射而毫無損傷的情況,必定會引起關注。
現場都是知情者,自然沒這個顧慮,但還是讓眾人嚇了一跳。上次見到不穿防護服的活人,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穆緋影二話不說,把麗塔的頭盔重新戴上,搖搖頭道:「不行,每套防護服都有紀錄器,而且數據是立即回傳的。一旦發現異常行為,事後都會被嚴密檢查身體。妳怎麼樣也得撐到衣服被電磁破壞,這樣我才有理由解釋。」
麗塔露出嫌惡麻煩的表情,回道:「這麼麻煩?那我剛剛脫下來不就完蛋了?難道我要被送上解剖台?而且妳的職權也不能讓我順利過關嗎?」
穆緋影顯得有些不高興,道:「現在輻射劑量尚在容許範圍內,所以不會有事。還有一點請妳記住,我不喜歡濫用職權,特別是在輻射防護這方面,連總司令我也不會妥協。」
穆緋影說完後冷哼一聲。眾人也同樣生氣,之所以會對輻射防護如此堅持與看重,乃因不少人親眼見過急性輻射病的殘忍死法,以及暴露輻射後的痛苦治療;但更多的,是因為藥物短缺而無法獲救,最終小病變成大病而死。
麗塔明白自己說錯了話,不想觸犯眾怒,便道:「我為剛才的失言道歉,因為身體的因素沒有考慮到大部分人的感受,請各位原諒。」
穆緋影的臉色稍微好了一些,這是第一次聽到麗塔誠懇地道歉,於是擺擺手表示不再計較,其他人也不再多說。
在麗塔出發前,穆緋影拉住她的肩膀,表情比平常還要陰沉,甚至略帶威脅,道:「不要讓我失望。如果我發現妳有小動作,我會連著礦場把妳炸死。」
麗塔拍掉穆緋影的手,以輕蔑且不以為然的表情回應:「說什麼呢?我才不會有小動作。而且……從我們一開始見面我就說過,除非我想死,否則我不會死,這點妳最好放在心上。」
旁邊的士兵看到麗塔如此猖狂,竟敢用力拍掉穆緋影的手,瞬間所有槍口都對準了她,只待一聲令下便會開火。
然而,穆緋影並不在意,她希望關係能和諧一陣子,於是大聲喝斥道:「幹什麼!把槍放下!所有人都想去勞動營嗎!」
穆緋影很少如此喝斥下屬,大家都被嚇了一跳,有人甚至因此差點開槍。麗塔回頭看向眾人,道:「我出發啦,請各位放心,我不會對你們的『穆中將』動手的,不要再讓小影操心了。」
說完,麗塔進入了電磁濃霧。不久後,能聽到劈啪作響的聲音,她的防護服正在快速崩解,完成了它最後的使命。
穆緋影回到伊娃的監控室,看到麗塔悽慘至極的模樣不禁倒抽一口氣,但她的表情卻完全不痛苦,甚至面帶微笑朝著特定方向前進,看起來完全不像第一次來到這裡。水夫八號的記憶起了作用。
麗塔裸露的肉體在大面積受損與疾速恢復之間反覆,她的自癒能力非常可怕,或許這就是麗塔不怕死的自信來源。
佐佐木以為這是遠古人類的基因使然,只是現代人類退化了。但穆緋影很清楚,麗塔說過遠古與現代的差異僅有身材,可怕的自癒應該是她成為怪物後的能力,不清楚麗塔還藏有多少底牌。
麗塔順著武器的信號源走去,本以為這是趟沒有阻礙的小散步,結果出乎意料,環境對生物的影響終究被南軸低估了,各種帶電的昆蟲與小型哺乳類四處橫行,且極具攻擊性。
似乎動物的敏感度與人類不同,小生物會自動避開麗塔的行進路線,且顯得驚慌失措,像是被捅了老窩一般逃竄,發出令人不舒服的尖嘯聲,只敢遠遠對著麗塔發狠。
有些變異的巨型蟑螂嘗試攻擊麗塔,但剛張開發出惡臭的口器,彷彿時間停止了一般,蟑螂一動也不動,隨後發狂地回頭朝同類攻擊,場面變得混亂不堪,汁液四處飛濺。
現場只能用「地獄」來形容,麗塔所到之處都是屍體,宛如一座瘟神在人間橫行。有人心裡韌性不足,已經不敢再看。
反倒是穆緋影看得津津有味,現在她總算明白,自己在精神層面上確實比其他人更強韌。回想第一次見面時竟然沒有失去自我,難怪索菲亞會欽定她來與麗塔互動。
穆緋影問道:「佐佐木,你認為真有生物的精神影響會這麼強嗎?真的不是依靠科技之類的?」
佐佐木自己也看呆了,愣了一秒才回過神,道:「說實話,有可能。截至目前為止,這片輻射土地上曾回報過與麗塔類似的案例,而且數量越來越多。」
穆緋影泛起一抹陰沉的微笑,道:「哼……有趣,果然這片土地上什麼事都有可能。問題是到底該怎麼殺死她。那個接近無敵的自癒能力,讓我懷疑是不是飛彈也弄不死她。」
佐佐木慌忙回道:「殺死她?大夥兒還想多研究一下呢!況且撇除這些不談,我覺得殺了她不是一個好主意。」
穆緋影嘆了一口氣,道:「那當然,但我認為就算索菲亞放過她,本部那些政治老賊也不會不管。希望不會引起內戰吧。若她死了,什麼煩心事都沒了。」
伊娃此時平淡地表示意見,道:「內戰?我平常幾乎不看時事,但笨蛋都能感覺出來,多年前的那場海盜殲滅戰一直持續到現在呢。內戰從沒停過,只是礙於互相利用,有人不公開翻臉而已。」
三人相視一笑,彼此都有強烈的共鳴。南軸的政治生態確實如伊娃所說,已經形成索菲亞集團與南軸本部的激烈對抗,索菲亞根本沒有真正被招安,只是基於互相利用的脆弱同盟。
只要有一方正式翻臉,除了體制外的平民,估計所有人都不會感到訝異,甚至會驚嘆於盟約居然維持這麼久,這些老政客非常沉得住氣之類的感想。
麗塔很可能成為公然開戰的導火線,她的價值與威脅同樣毫無上限,除非再達成一次協議,否則古大陸上南軸軍的槍口將不會只對準其他陣營的士兵。
此時,穆緋影發現了異樣,道:「喂,麗塔在做什麼?」
麗塔走路走到一半,剛好處於一個高地,頭部突然綻放成一朵人肉花朵,花蕊處張開幾張嘴,然後開始哼起歌曲。
這曲調絕非現代風格,而且與其說是唱歌,不如說是有抑揚頓挫的呻吟,令人感到極度不適。接著,周圍的生物全都徹底陷入瘋狂。不一會兒,整個礦場幾乎都沒有活物了。
麗塔的頭開始恢復原狀,彷彿剛才什麼也沒發生,繼續朝著心中的目標位置移動,但她逐漸遠離礦場入口,反而走向了廢棄物堆積場。
麗塔用超大的力氣徒手推開一輛報廢重型坦克,露出了一個頗為巨大的坑洞,看起來並非由機器挖出。她縱身一躍而下,接著就失去了所有與麗塔的聯繫。
穆緋影當場坐不住,麗塔竟然當著她的面玩消失,而且不明白這個坑到底通向哪裡,為何麗塔會如此清楚,這究竟是屬於水夫八號的記憶還是她本人的記憶,麗塔到底有什麼打算。
穆緋影氣得火冒三丈,對伊娃問道:「伊娃,試驗機能用了嗎?」
「試驗機?長官妳是說……不行!只有理論數據測試通過,毫無實地測試經驗啊。不如徵調無人機吧!一個不小心人就沒了!」
穆緋影眼神犀利,道:「那妳說該怎麼辦?讓威脅無限大的麗塔進入南軸心臟般的礦場,然後失去她的行蹤,放任她胡搞瞎弄?只有庸碌的指揮官才會這麼做,況且現在徵調無人機哪來得及,給我現在啟用試驗機!」
伊娃顯得很慌張,道:「長官!真的不行啊!就算啟用了,誰來駕駛?除了妳之外,沒人受過訓練……等等,難道長官要親自上陣嗎?不行!我堅決反對!這無疑是自殺!」
穆緋影沒有說話,直接掏出手槍對準伊娃的腦門,眼神冰冷,沒有一絲憤怒。眾人對她現在的神情太熟悉了,這是穆緋影行刑時的標準面貌。
伊娃無奈之下只能配合,她還不想死。而且在南軸,死亡並不意味著結束,身體的器官會被充分利用,用作各種實驗或供達官貴人移植,剩下的肉末殘渣則會被當作肥料或飼料,而這些政策都是出於穆緋影之手。
伊娃強忍住顫抖,道:「試驗……試驗機馬上就到,給我十分鐘。」
穆緋影冰冷的眼神逐漸恢復正常,實際上她自己也很擔心,正如伊娃所說,試驗機只有數據支持,並無實戰經驗。如果伊娃能夠發揮平時水準,這次應該可以安然過關。
佐佐木試探性地詢問道:「我聽別人說了,回程……還要吃燒肉嗎?」
穆緋影淡定地搖搖頭,道:「不用準備我的份。」
穆緋影以為這已經是最糟的情況了,但此時傳來一則更壞的消息——北聯外交官諾瓦克再次來電,而且強烈要求與穆緋影親自通話。
穆緋影馬上感到頭痛,外交官應該會先聯繫指揮本部的約瑟夫才對,現在直接指名道姓要談話,想必不會有好事。
果不其然,諾瓦克一開口便表達了北聯的不滿。電磁濃霧的影響遠遠超出北聯的評估,他們已經與約瑟夫談判無果,約瑟夫態度十分強硬,並表示穆緋影正在解決此事,在還沒有結果以前,北聯的相關議題將被擱置。
諾瓦克自然對約瑟夫的說詞非常不滿,甚至到最後隱晦地傳達雙方可能招致正式宣戰,但約瑟夫依然不改其色,結果不歡而散。
約瑟夫並非專斷獨行之人,這一切都是索菲亞的秘密指示,即使遠在南軸本部,她仍在背後默默指揮。
至於諾瓦克這類人,索菲亞認定北聯只是虛張聲勢,最近北聯才爆發頗具規模的內戰,他們不會有餘力同時對南軸動手。
諾瓦克對穆緋影的態度比較溫和,道:「穆小姐,好久不見,最近南軸的日子可好?」
穆緋影淡然回應:「諾瓦克先生,從語氣聽來,與我對話的是諾瓦克本人,而非北聯,是嗎?」
「是的,穆鷹,既然我們都是聰明人,我就不多做解釋了。請問觸電的問題多快可以解決?」
「你叫我穆鷹啊……諾瓦克,你這麼心急是為何呢?據我所知,那個建築的價值不高啊。為了此事不惜與我對話,其中是否有誤?你真的不再確認一下嗎?」
穆緋影的名號在海盜時期並不響亮,當時全球只知有索菲亞。但入籍南軸後,由於她堅不可摧的補給線聲名大噪,甚至讓南軸有餘力出口糧食。在普遍饑餓的時代中,穆緋影簡直是英雄與鬼才,因此得了「穆鷹」的雅號,象徵時代的老鷹。
同時,穆緋影因厭惡浪費而推出利用屍體的恐怖政策,其他陣營戲稱南軸不會有墳墓,因為全部被穆緋影挖出來再加工了。此外,她本人還從事審訊職務,手段凶狠無情,所以也被稱為「禿鷹」。
然而,穆緋影並不過度在意這些稱號,甚至認為這實則是褒意。在人類最黑暗的時期,做隻禿鷹,讓無用之物發揮價值,已經是無與倫比的美德了,堪比化腐朽為神奇的上帝。
久而久之,當有人對穆緋影有所求時,為了展現最大誠意,一般會稱呼她為「穆鷹」,這已經是軍政界的共識。事實也證明,穆緋影的能力確實如老鷹一般,外部對她的私人請求從不間斷。
諾瓦克深吸一口氣,道:「穆鷹,建築的價值不是由我說了算,或者……價值並不在建築本身呢?我也不清楚,這些問題真讓人煩啊。要不等等一起野餐吧。」
穆緋影覺得與諾瓦克對話非常有趣,道:「哦!諾瓦克是個頗有誠意的人啊。野餐怎麼能不吃肉呢?你準備了什麼?」
諾瓦克沉默了一下,像是為了鼓足勇氣,道:「雙足雞怎麼樣?請問這塊肉行嗎?」
穆緋影差點笑了出來。能讓人聯想到雙足雞的只有赫赫有名的北聯重型雙足機甲,但雙足機甲是她最不想要的。雖然火力與防禦性確實強大,是當今世界公認最強軍備,但在穆緋影眼中,它就是浪費資源的工藝品。
雙足機甲有足足三層樓高,其致命缺點是機動性。北聯的引擎科技還無法承載如此龐大的機械,作戰時需要大量輔助兵科。在原野上作戰堪比戰神,但在崎嶇的土地上就成了活靶子。
古大陸由於地震擠壓形成,本身就崎嶇不平,再加上緯度屬於赤道,地形多為濕地與泥濘地。這些因素使得重型器械最怕簡單的泥地與坑洞,因此北聯雙足機甲在這裡大多被當作固定要塞使用。
然而,穆緋影的戰術是挖地道埋陷阱,鮮少與人正面對決,她根本不需要與重型軍備正面交鋒的實力。
穆緋影考慮過在南軸其他戰場使用雙足機甲,這裡不乏一些開闊的平原地帶,但南軸的工業水平不如北聯,想要量產必定困難重重。而且這份設計圖估計也不是完整的,諾瓦克不會那麼愚笨。
穆緋影提高語調,道:「哎呀!這該怎麼辦,這塊肉太高級了。諾瓦克先生,別把西餐拿到野餐墊上啊。」
諾瓦克輕輕嘖了一聲,心想果然無法輕鬆忽悠她,於是回道:「哈哈,你瞧瞧我這糊塗的性格,怎麼就沒把控好呢!看來野餐墊還是適合簡單的東西呢,你說是吧?」
「不清楚呢,我只知道剛才那塊肉會讓野餐的味道變糟。要不要準備其他的餐點?」
諾瓦克在腦中飛速思考,忽然發現自己搞錯了重點。他一直以北聯的思考方式進行談判,總認為對方想要最昂貴的物品,殊不知穆緋影是不按牌理的牌精,應該思索雨林作戰最需要什麼。
諾瓦克想通後,道:「不如餐點你來準備,我來準備防輻射雨衣如何?北聯最新款呢。」
北聯的防輻射戰鬥服確實性能優秀,從穆緋影以往繳獲的樣品來看,這確實很有吸引力,但這也不是她最想要的東西。
穆緋影語調顯得十分為難,道:「諾瓦克先生,北聯最新款雨衣確實很棒,但我有自己喜歡的可愛款式,北聯的太過陽剛了,您還是準備別的東西吧。」
諾瓦克聽了感到奇怪,防輻射戰鬥服這麼大禮她也不要,問道:「穆鷹,你也知道現在是戰爭,野餐很不容易啊。不如直說你想怎麼準備呢?我想讓這場野餐早點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