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踏進來一個高大俊朗的男子,正是高天河到了。
「門口聞到香味就知道槿丫頭又做了好吃的了,」高天河笑吟吟看著朱槿:「做了什麼?」
「葉小姐說想吃蝦籽小餛飩和蘿蔔絲酥餅,所以就做了,」朱槿笑著回應:「現做的總是比較香。」
「噢,小霜妹子也來了。」
高天河好似這時才注意到葉小霜也在跟前一樣,葉小霜不由得惱火,突然又想起葉君懷的告誡,少不得壓抑怒氣,也做出賢良淑德的模樣。
「高大哥今天回來得倒早?」葉小霜笑問:「晚上會在家吃飯麼?」
「今天和妳大哥一起去城北四方堂見了蕭堂主,他正好有一趟鑣想委託人去送,你大哥三兩下就把這事談成,只等老趙、老崔他們這趟回來就可以接著跑九江府。」高天河笑道:「今年開春,天河幫的諸般營生就很興旺,運勢真是不錯。」
葉小霜也替他高興,勾著他的手臂:「這都是高大哥和我哥哥的本事,今年天河幫也一定大展鴻圖。 」
高天河不著痕跡抽出自己手臂,指向桌上空碟子笑道:「看這碟子清得這樣乾淨就知道餛飩和酥餅一定都好吃極了,槿丫頭現在再去做些過來,我也想來一點。」
朱槿道:「可是很快就吃晚飯了,現在做怕幫主吃撐誤了飯點,或者我現在下廚,餛飩和酥餅就跟著晚飯一起上?」
「那好,妳先忙去吧。」
朱槿於是收拾托盤就往廚房走去。
「高大哥……」葉小霜立刻又想纏住他手臂。
高天河微微皺眉,躲開她勾上來的手:「小霜,妳現在已經是大姑娘了,行動之間也該有所避忌,哪好還像小時候一般動手動腳?」
葉小霜聞言登時又垮下臉來:「高大哥,我們是打小的交情,天河幫上下誰不知道?又何必這樣撇清,好沒意思!」
高天河道:「我是為妳的聲名著想,妳這樣行動無忌,其他人背後還不知道怎麼說呢。」
「讓他們說好了,我才不在乎。」
葉小霜哼了一聲——有人說最好,她就怕別人不說。
對於怎麼講都講不聽的葉小霜,高天河略感不耐:「妳不在乎我在乎。我把妳大哥當兄弟,妳就是我小妹子,那自然要掌握分寸。」
聽他左一個分寸右一個避忌的,葉小霜也來了氣:「這裡又沒有外人!」
高天河眉頭皺得更緊:「不管有沒有外人都得拿捏輕重,兄妹之間要有兄妹的樣子。」
葉小霜氣到脫口而出:「誰要和你當兄妹!」
然後高天河一窒,兩人眼睛對望著,一陣靜默,偏廳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高天河嘆了口氣,可能的話他實在不想把話說到這份上,可是現在他覺得不說清楚不行。
「小霜,我是真的把妳當妹妹一樣看待,當然要為妳著想,」高天河正色道:「拉拉扯扯並不恰當,我們本來就該避諱。」
葉小霜怒極咬牙:「你和我講名聲,說避諱?你拉著那臭丫頭進你屋裡侍候的時候怎麼就不避諱了?」
高天河沉下臉:「槿丫頭只是在屋裡侍候我上夜,妳又何必故意指涉?」
「你還心疼了?」葉小霜認定的事情就聽不進別人說法,她大聲怒吼:「你就是喜歡了那臭丫頭!」
然而葉小霜話說出口的一瞬間就後悔,因為她看到了高天河不同於以往的眼神。
從前夜鶯等三人陸續來到天河幫的時候葉小霜每回都這麼鬧過,也每回都得到同樣的反駁否認,但這次……
高天河的眼神堅定而坦然。
不要、不要啊……葉小霜慌得想阻止他說出自己不想聽到的那一句話,但來不及了。
高天河定定看著葉小霜平靜道:「對,我很喜歡槿兒,所以妳也別再鬧了,如果妳沒法真心對她好,我也希望妳別去找她麻煩,否則我一定會很生氣。」
高天河說得輕描淡寫,但葉小霜絲毫不懷疑這句話的份量,過去八年來只要高天河「很生氣」的時候城東往往就要刮起腥風下起血雨,而現在他這話就是先禮後兵有言在先。
葉小霜紅了眼睛:「你以為我會乖乖聽你的?」
「妳最好聽,」高天河也冷冷道:「妳怎麼氣我惱我都沒關係,但如果妳故意刁難槿兒,我一定不會善罷干休。」
葉小霜氣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那就走著瞧啊!」
撂下這句話葉小霜就奪門而出。
高天河望著她怒氣沖沖的背影,心下一時陰鬱,但也很快丟了開去。
稍晚開飯的時候不意外地葉小霜並未到場,葉君懷有些詫異卻也沒想太多,直到用過晚飯高天河把葉君懷拉到一旁說話,葉君懷才知道傍晚發生了那樣的事。
「這樣啊……」葉君懷說了個開頭就不知道怎麼說下去,沉默良久只道:「老大你都把話說得這麼清楚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我並不想害小霜生氣,不過覺得還是說清楚比較好。」高天河正色道:「我是真的一直把小霜當妹妹一樣疼愛,沒有其他想法。」
「……這種事本就是勉強不來的,」葉君懷一嘆:「不過小霜的性子執拗得很,只能等她慢慢想通吧——也或許她永遠想不通。」
高天河看著葉君懷很久很久,才嘆道:「那我也只能辜負小霜妹子的錯愛了;就像你說的,這種事本就勉強不來,早早告訴了小霜總比讓她一直固執下去來得好。」
「雖然她一向不是很聽我話,不過我也會勸勸她的。」話鋒一轉,葉君懷又笑道:「我倒料不到老大你居然真對那丫頭動了心,之前我替你找的你都沒看上,小霜這麼對你你也無動於衷,我還以為你要打一輩子光棍了……果然房裡人還是自己找的才可意啊。」
「不說這個。」高天河換了話題:「倒是前陣子阿斐來過總堂拜會,陸叔說他的白虹幫近來動作很大,在城東這一帶頗有氣勢。」
「那他這次來拜會天河幫是為甚?」
「他來感謝過去天河幫的照顧,可能還想探望陸叔,也想和大夥兒敘敘舊,所以他是自己一個人過來的。」高天河搖頭道:「可惜當時大家都不在,只聽幾個丫頭說阿斐來過之後陸叔就心事重重。」
「當日阿斐離開天河幫的時候和陸叔鬧得很僵,」葉君懷想了想道:「我也不是不能理解陸叔的心情,阿斐放著天河幫好好的地方不待,偏偏要自己到外頭去闖,做的是什麼事也不解釋清楚,難怪陸叔生氣——小葉子長大之後如果也像阿斐一樣,我說不定會氣到把他腿都打折。」
高天河失笑:「小葉子還小呢,哪裡就想到這些了?」
「天下父母心哪,等你以後自己有了孩子就知道。」葉君懷打趣他,又嘆道:「阿斐打小就和陸叔相依為命,陸叔手把手教他認字讀書,阿斐也學得又快又好,陸叔就算不指望他中科舉考狀元,也絕沒想到阿斐竟然會選擇自創白虹幫吧。」
「……當時也是前程未卜,」高天河欲言又止,終究只能搖搖頭,又笑道:「就是親如父子,阿斐也沒敢先和陸叔商量啊,不過父子始終是父子,阿斐既然已經闖出名堂,這又是他想做的事,我想陸叔終究會接受的吧。」
「那也不好說,能那麼容易想開早就『天下無難事』了,」葉君懷嘆道:「這點陸叔是,小霜也是。」
「每個人本就都有過不去的坎,或者我們只是還沒遇上。」高天河又道:「下月初二杜鵑的舅父舅母要進揚州城看望她,我想那日就給她一天假,我已要鐵柱替她先到易牙居訂席,也和陸叔說了,到時讓她好好招待她舅父舅母,桌菜的錢我來出。」
葉君懷笑道:「每回幫裡誰有外地親戚來你都這樣散財,還不動用公中的錢只用自己的,我真擔心你堂堂幫主總有一天要喝西北風。」
「我反正光棍一個用得了多少錢?」高天河自嘲地笑了:「幫中大家在揚州城裡舉目無親的又何止杜鵑一個?誰有外地親戚來了還不是喜出望外?我身為幫主這方面能照顧一點是一點,也是物傷其類的意思。」
「那也是。」葉君懷想想又問:「這是內堂的事,你既已安排上也和陸叔說了,又特別和我說這作甚?」
「那日我也想告個假,」高天河臉上表情有些歉然:「我想早上帶槿丫頭到富春吃個早茶,然後下午不拘哪裡四處逛逛,當天如果有什麼事就煩你額外替我多照看著。」
「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啊,」葉君懷忍不住嘲他:「還真是此一時彼一時了。過往這八年我們都沒看過你這個樣子。我實在想不透她一個小丫頭怎麼就有這麼大能耐把你抓得牢牢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想起小丫頭,高天河嘴角就浮現一抹微笑:「這一路走來是挺不容易的,過去八年來我經常焦躁難安,但現在不一樣了,只要有她在身邊,我就無時無刻都覺得很安心。」
葉君懷一聽就知道高天河是徹底認定這小丫頭了,一方面為葉小霜感嘆,一方面卻也為高天河開心,大家都是經歷了顛沛流離的過往才輾轉來到揚州落腳,為了在揚州能站穩跟腳,這些年的辛酸苦痛更是人人心裡一本帳,也不足為外人道。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見另一個可以相濡以沫的人真是不容易的緣份,就像自己遇見了碧青,高天河現在也遇見了朱槿。
小霜或許有一日也會遇上她自己的緣份吧,葉君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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