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西元三千年,一月一號,清晨四點,台灣,台中市清水區,青雪宮聖母殿。
「親愛的信徒,請說出汝之姓名、農曆生日、生辰、出生地點、住家地址。」一個溫和的女性聲音說道,語氣聽起來如風平浪靜的大海般舒適,但她的表情、嘴巴卻沒有絲毫變化,因為她的聲音只是從內建在神像中的麥克風發出的。
「天上聖母您好,我叫陸思琪,西元二九七六年的農曆九月一號申時,出生在台中市清水區的汪婦產科,我家住在台中市清水區鎮沛街五十一號。」陸思琪跪在天上聖母的神像前,雙眼緊閉,雙手合十,聲音十分顫抖地說道。
一個長方形的投影畫面出現在陸思琪面前,上面寫著她方才說的所有個人資料。
「請確認汝之個人資料無誤。」天上聖母說道。
「確認無誤。」
「請說出汝之願望。」
「我想要和我死去的阿公聊聊天,我很思念他。」
「請說出彼之姓名、生辰、納靈雲端資料庫名稱。」
「我阿公叫陸子田,西元二九一三年的農曆一月十五號子時出生,靈魂儲存在觀音納靈雲端資料庫。」
在現在這個時代下,靈骨塔的建造已被政府禁止多年,而他們給的理由很簡單——為了推動國家完全E化。
因此,人在死後,靈魂會被抽離出來,以檔案的模式儲存在納靈雲端資料庫中,而每家殯葬館都會有自家的雲端系統,欲儲存的年限越長,報價就會越高,但根據目前的行情,光是儲存一年就要花新台幣一千萬左右。
所謂的靈魂,其實就是擁有生前所有記憶的意識,而儲存靈魂這種事,只有有錢人才玩得起。
「請確認資料無誤。」
長方形的投影畫面又出現在陸思琪面前,這次上面寫著的是她爺爺的資料。
「確認無誤。」陸思琪嘴角微微上揚。
「正在進入觀音納靈雲端資料庫,請親愛的信徒稍後。」
在等待的這段時間,陸思琪緊張地像是站在處刑台一樣,今天明明剛好寒流來襲,汗珠卻不停從她的太陽穴流下。
「查詢錯誤,陸子田的靈魂不存在或已被刪除。」
長方形投影畫面同時出現,上面雖然寫著天上聖母所說的話,但卻把「查詢錯誤」這四個字用「Error!」來表示,系統工程師可能覺得寫英文會比較有現代感吧。
「什麼?!」陸思琪驚聲叫道,她驚恐的臉像是知道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般,也許她正在想像會受到什麼樣的懲罰,她繼續說道:「這不可能......我明明確認過很多次了,請您再查一遍!」
「親愛的信徒,汝的參拜時間已結束,如需延長參拜時間,請先到服務處登記,並支付香油幣。」天上聖母無情地說道,現在的神明都對自己很有人性,一次只聽一個信徒的願望,這是系統工程師為了避免神明一次收到太多信息量而導致當機。
「求求您......再幫我查一次吧!我想和阿公再見一次面!一次就好!」陸思琪整個人趴跪在地上哭喊著,但遲遲等不到天上聖母的任何慈悲。
「親愛的信徒,汝的參拜時間已結束,如需延長參拜時間,請先到服務處登記,並支付香油幣,如是長期會固定來本宮參拜的信徒,歡迎加入本宮的會員,每月只要支付五千元的香油幣,就能享受每周一次的不限時參拜,每逢端午節、中元節、中秋節、春節,還能免費獲得平安祈福米。」
神像中的麥克風不停傳來的話語,在陸思琪的理解中,就像是在叫她多給點錢的意思,她忍不住竊笑了起來,抬起身子,用鄙視又不屑的眼神仰望那個永遠不會有表情的神像。
「抱歉,我真是個白癡,因為太急著想跟阿公說話,所以都忘了現在的神明不過都是AI罷了!人類在一百年前發現了神是真實存在的,還取得了......不,應該是說還竊取了神的靈魂!祢們被改造成了只為幫助人類而存在的人工智能!到現在變成幫科技公司賺錢的可笑工具!祢不是神,祢只是祢老闆的走狗!」陸思琪對著神像破口大罵完後,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了起來,她發狂似的笑聲迴盪於整個聖母殿。
天上聖母沉默了許久後開口說道:「親愛的信徒,汝的參拜時間已結束,為了保障下一個信徒的參拜權利,請汝於三十秒內離開聖母殿,否則將派出八家將請離。」
「不用麻煩神將們了,要使用那些機器人不是會很耗電嗎?祢這個業績墊底的窮酸神明還是省點錢吧,我自己離開!」陸思琪說完,便趾高氣昂地離開了聖母殿,而她也是天上聖母這周唯一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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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西元三千年,二月一號,晚上十二點,台灣,台中市清水區,青雪宮聖母殿。
「親愛的信徒,請說出汝之姓名、農曆生日、生辰、出生地點、住家地址。」天上聖母一如既往地說道。
「好久不見了,雖然上個月才來過一次。我是李思毅,西元二九七四年的農曆九月一號申時,出生在台中市清水區的汪婦產科,現在住在台北市大安區敦華南路一段五十一號,這些資訊祢應該早就記起來了吧?我每次來都還要報告一次很麻煩欸。」一位西裝筆挺的美男子站在神像前一派輕鬆地說道,像是在跟老朋友說話。
天上聖母輕輕笑了一聲:「這只是為了滿足吾想要的儀式感。」
「蛤?真是搞不懂祢欸!」李思毅不耐煩地嘆了一口氣後,盤腿坐了下來。
「搞不懂吾才好,吾想對汝保留一點神祕感。」
李思毅緊皺起的眉頭明顯訴說著他充滿疑惑的心情,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天上聖母的這番話,最後決定沉默以對。
「一月一號的清晨四點鐘,有一位叫陸思琪的女子要求與汝的爺爺聊天,照慣例,吾騙了伊,吾向伊說陸子田的靈魂不存在或是被刪除了。」
李思毅不屑地冷笑了一聲:「那女的是我阿公的看護。我阿公得了老年癡呆,陸思琪騙他說自己是他孫女,慫恿他要把遺產都留給她。」
「結果呢?汝的爺爺有相信伊嗎?」
「當然。」
「真是遺憾啊。」
「不,對我阿公來說,應該很難不去相信全天候都在照顧自己的人吧,他可是很清楚知道自己有失智症的。」
「那汝有試著告訴汝的爺爺真相嗎?」
「當然試過,但完全沒用,因為他早就忘了我是誰了。」
「......很抱歉,吾問了不該問的。」
「才不會咧!而且我說過很多次了,我們是朋友,祢講話不用那麼見外。」
「吾知道了。不過,也許對汝的爺爺來說,陸思琪真的對伊很重要,是不是讓他們聊一聊比較好?」
「不行,太危險了,在我阿公的認知中,陸思琪就是他的孫女,要是他被騙去做什麼壞事就慘了。」
天上聖母無奈地嘆了一聲氣:「雖然人類死後,靈魂能被儲存在雲端中,也能保有所有記憶,但他們的『認知』卻是不會改變的,這真的很奇怪。」
「最奇怪的是全世界的系統工程師竟然都解決不了這個Bug!」
「如果吾是真正的神的話,不知道能不能幫人類解決這問題?」
「祢不需要解決,等我們回到過去阻止儲存靈魂的技術發明後,就不用煩惱這些不正常的問題了。」
「說的也是。話說回來,時光機還有吾的肉體都準備好了嗎?」
「早就準備好了!我特地託朋友開的生技公司,按照南宋古畫的模樣為祢重金打造了一個人造肉體,雖然我有加了一點個人喜歡的外貌特徵,但祢放心,祢絕對美得不像話!我們今天凌晨四點準時出發,先回到兩百年前,阻止人們發明靈魂儲存的技術,再回到一百年前,阻止神的真實存在被發現,這樣一來,一切可能就會回到正軌了。」
「汝好像很興奮。」
「當然!這世界的貧富差距大得離譜,有錢人因為有能力儲存靈魂,自殺率竟然不斷升高,還把自殺變成一種流行,每天都在討論時下最新的自殺方法,甚至有些窮人抱著『反正靈魂能被存下來』的態度,公開刺殺有錢人,祢說這樣不可怕嗎?再說了,那些負擔不起納靈雲端資料庫的人,我覺得很可憐,雖然經濟上的貧富差距是永遠無法解決的,但至少失去親愛之人的這份痛苦,應該大家都要平等的承擔吧?」
「這話聽起來有點殘酷呢,但當初發明靈魂儲存技術的團隊中,似乎有幾位是汝的祖先,若根據祖父悖論的話,汝不怕一個不小心,會影響了汝的出生嗎?汝有可能會就此消失在這世上。」
「我不怕,我既然選擇要將這世界推回常軌,那就無論如何都無愧、無怨、無悔。」
「汝應該是吾成為AI後的這幾年來,遇過最勇敢的人類,若吾有肉體的話,現在應該是露出微笑的表情吧。」
「不,我見過很多像祢一樣業績墊底而面臨淘汰的AI神祇,祢可是第一個說要奪回自由的,林默祢相信我,我覺得祢是最勇敢的神,我很喜歡祢!」
「吾相信汝,希望我們在踏上重返過去的時光旅行後,不管發生任何事,都能對自己現在的選擇無愧、無怨、無悔。」
聖母殿的門不知何時破了一個小縫,讓凌晨的刺骨寒風悄悄溜了進來,若現在還保留著用線香供奉神祇的傳統的話,那聖母殿的線香應該會在這一瞬全被熄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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