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謙寬坐在新轎內，轎外是瓢潑的雨，下得整條路都是黃泥水，家家的壁都濕暗，配上那暗吞的黑天、粗大雨線，方屆六月天，已經有多個大雨天，「年歲不好！」駕車的管家愁得嘆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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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謙寬今番又要到御書房侯傳，自從存著捉弄的心思，跟皇上胡扯幾次自已過世父親的夢驗，沈迷丹藥修仙的皇上便再三叮囑，只要有相關夢境，無論內容一律要奏。
這位任性行徑愈發荒唐的皇帝，不理朝政多年，不聞黎民苦難、江山動盪，卻來管著他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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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御書房的金絲楠案架旁，皇上披著長髮頭頂道冠，白衣飄帶、赤足端顏，指著丹爐讚許：「之前獻的丹頂鶴頭骨，確是難得的佳品，你這孩子呀用起心思來，沒人比得上，可惜，你對朕不夠上心。」
「皇上所言叫微臣惶恐。」他正色恭身一叩。
「你惶恐？」萬曆帝回轉氣色如明霞的臉嗤哼一聲：「叫你每夢見你爹事無大小都要來奏，你為何未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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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謙寬暗露一分我夢見我爹你也能知的表情，萬曆帝指敲著桌怒：「別不認！你去找許太醫求方的時侯說什麼？睡不好，老夢到你爹。」
他微顯無奈與驚訝:「太醫連這事都來擾聖上清聽？臣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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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聽！」萬曆帝的白袍長袖尾一揮，已有微慍：「夢了什麼直接說！」
他只好說了：「夢我爹領我到一條水急的川上，那川裏站著一匹馬。」
「接著呢？」皇帝急著露出了齒，拎起了他的領子，把人拉了起身。
「沒了。」看到皇帝愠色愈重趕緊又多擠些：「夢了三次。」
「說什麼了？」一旁的公公也急，提點他多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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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說話。」公公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他只好又描述：「水急又黃，我爹看著水很憂心的樣子，把馬牽到我手裏，真的沒了。」他情急之下再度跪地叩個頭。
「聽你說話會氣死。」萬曆帝抓一把松針葉砸了他滿身後，他才尋個機會跪安，未出影門便有位公公，悄聲上來傳話，任大人有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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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人在工部上被牽連的事，本來是該進詔獄的，卻硬生生在腳踏進詔獄前，被挪到另一間小牢房看守著，他回到北鎮府司便下牢房一趟，朝靴在牢柵前踏個響，小單人牢裏還有份燭火供讀書的任大人掩卷淡笑：「來啦？」
他父親跟他曾略有往來，他見了人，客氣的問聲有沒有需要效力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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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人搖了頭，開門見山就道：「我這事難纒，估計幾個月脫不了身，
我知道你恨當這錦衣衛的差，給你指條明路。我那倚重的親信，這回也被拖下水了，本來要讓他去頂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的缺，要不世姪你先替頂了，也好藉此離了這鳥缺，以後我們的人回來了，再給你挪個好差。」
陸謙寬失笑出聲：「世伯怎麼會把這事想到我身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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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今朝內勾心鬥角，閣下名門之後，性子卻無爭無涉，其實最令君上放心，說實話，我也放心，屆時要換走你，你料也不會把著那位子不走。到時侯你就求個守九邊的差，遠離這朝政風暴，保你沒事。」
陸謙寬聽對方已將醜話言明在先，心中暗笑，一聲未搭。
任大人看他一副興緻缺缺的泠臉，笑著又道：「說些市儈氣的，要迅速發家那就是工部走一趟了，以陸家昔日之赫赫，莫非君不想見榮景再來。
想老爺子當初手上的陸家是何種盛景，走了九邊這一趟，待差不多了，我也會另供君一個大理寺丞的位子， 以君之脾性在那位子必能放大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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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明明是任過大理寺右寺丞的，但聽了卻仍是一副不愛搭理的模樣，又道：「也聽說過你的性子，你再考慮吧。實不相瞞，也不過看中你膽大氣壯罷了。
現下沒有人敢隨便接這個位子，若教貴妃那邊的勢力奪去，治水計畫再難為繼。黃河下游黎民百姓---」說不下去卻深深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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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個鳥治水計畫，明明是捨不得這位子被奪，他心中暗駡面上帶笑：「任大人此言更是可笑，我又不懂治水，黎民百姓的身家放給我玩？大人想差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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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懂治水，卻能借令尊入夢指點之言，讓河工弊案直入皇上眼前？」任大人索性把話說白了。說得是他之前煩那皇上老追問夢境的事，索性編了一套。
陸謙寬笑笑轉過身來：「那也只是我與皇上的一場說笑。」
「普天之下，誰有膽與天子笑閙？」
陸謙寬又一笑：「倒小瞧了世伯佈的眼目，敢問御書房裏哪位公公，是大人這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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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人不理，又自顧道：「在你遭罪流放前半年，我看君也不過爾爾，才不世出，卻毁在劣性短志。你流放三年磨得已愈發利了，之前是小看你了。
說到底，就算是治水，為與不為在君而已。
閣下流放期間，恰躱過朝臣爭鬥劇烈之時，你恰流放無爭無涉，豈不最令君上放心？
不說您之前的歷練，光論令尊簡大人多年為官提攜了多少人，還當朝在勢的大有人在，陸家在朝裏是有力的，只看你用不用這股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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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爹是不一樣的作派，跟我爹合得來的人，只怕恰恰最討厭我這款人。我與他們也素不交往。我爹那股力我可接不過來。」
他本還想說自已非不為是不能，但又想自已縱能，此刻也不願，交淺不言深，也不說那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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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大人仍不放棄道:「只要使點銀子，小王公公那兒已經打過招呼了。以閣下之才運作一番應是大有機會，當今聖上也是愛惜你這身手與腦袋啊。」
「陸某就當作了一夢，也不記得與大人說過什麼，今日所說自也不會入他人之耳。」
「等，且再聽我一言。」任大人急喊：「世姪有將帥之才，只要把位子占了，自會再有我這邊的人去接，屆時你可得千萬記得自請去守九邊，遠離這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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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大人謀畫得這麼深遠，好似局勢已在大人掌握之中，要另找個人頂上這的位子豈難？也不必與我浪費唇舌了。」
「你就不想知道接下來誰會接你的位子?」任大人又問。
他面不起波：「我早年也自負思慮周密，以為先想好各種狀況的應變之道，就可安然而退，付出三年流放的代價，學會相信人算不如天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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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吧，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我自會差人聯絡你。」任大人雖在牢中，聽起來猶有一切但憑他運籌帷握的態勢。
他失笑出聲:「不必了吧。人人不願做的事，個個都想起我陸某，想不到我狂名如此之甚！我如今倒是收性得多，世伯錯看我了！」
陸謙寬笑一點頭後，又回身上樓。
之前他曾在皇上面前胡謅他爹死為天將，沒想到皇上也信了。三番兩次他都借夢而謀。
今日他已經提著腦袋，藉皇上愛打聽他這事，先在那大嘴的王太醫那裏喳喳呼呼，再讓皇上派人來問自已，點了個馴字，與大水連結，已不枉這事遭到他身上。
皇上能不能因此動心思回用那個人，那已經非他能謀，何況他不可為仍已使力苦思過了。
他的心思，現在只想著還心上人的情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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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遮簷，走進大雨，縱撐著傘，衣擺也瞬間濕了 。
他想起有一年，隨父親到黃河決堤災區，在傘下看到豪雨泥濘中遍地屍孚，一路不絶放下死去親人未收屍骨，背離故里的災民，徹底撼驚了方十八歲的他。那一刻他曾發想求官，當權力抓在想幹事的人手上，天下人才能有好日子過!
他旁觀父親的作為，上表，乞見，捐錢，施粥，覺得都是些不著邊的，彼時心中尚不以為然。然而現在的自已，在與萬曆帝數年周旋後，要他來做，應該也是一樣的路數。
一樣無力的表面功夫，敷衍著求讓過安泰日子的自已，心中無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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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覺得自已道德高潔，那些史中人學照聖賢書，就能活個忠貞節義，但他不是，先人烈史會觸動他的心，但多數的慷慨詞、澟然義，於他終隔了層，彼些紙中煙赩、書中風雲，他只是感佩讚嘆而已。
倒是真實眼見的生離死別，皮上的創口、骨上的爛疽、眼裏的痛欲蔽然、生不如死的無奈，會攪留在他心底。偶爾會敲打他。
敲打他思及被父親大把銀子、多位名師培養....致他智勇兼備、武藝超群、有經世才，這些會成就什麼?
這些落在他身上的地位權柄、一肚子論策經略，苦學多年練就的傲世武藝，會在他無所為的態度中，隨他日後朽沒而終如星光一滅，不有半點痕跡，或者真要蹤身一躍入局，而那又會燃點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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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他去插手的事最後都惹得一身腥，他心底真是泠了。
以前認識的老僧常叮嚀他提大心量，他當時回復:「我這人心小，一向只想著自已。」
老僧倒給他個好語:「你看似只關心自已，臨到決斷總能照顧著他人，這不是由你思量裏成就，是成就在你心性。 陸家教得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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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來由就這事胡想了一串又一串計，卻只收在腦子裏，這心量何曾大？望著一整二日夜的雨，他默了。
沈坐在桌前，又忍不住繼續去想，若他這般皇上會如何，若那般他又該如何？1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Dw77P5l9XX
心上人卻到身邊來，動起他財富的心思，吞吞吐吐的提問要不要參加施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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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民尚未到京裏，這是要參加何方的施粥？」他笑望著那藏鬼心思的臉。
心上人又好言軟語的道著：「十方寺正組織四方眾到災區，河南那邊也要挪人手，咱們家有錢便——」，他聽到咱們家抿住嘴角，不讓自已笑得太招眼，她說了咱們家三字也嘟嘴愛羞停口，由恪禮自制走到新婚，她老是還露著羞。
「隨你的意思吧，你至少會留點家底過日子吧？」他笑著，抱緊懷中人。
「要是皇上能再起用潘季馴大人，好過百座粥棚。」她評了一句。他笑：「能讓你這不識政事的女子記得他名號，潘大人真是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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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皇上願聽我的，我一定會跟皇上求的。」她說時笑望丈夫露了些狡黠之色。
「如果説了皇上願聽，但你勢將遭受處罰，你也願求嗎？」他默了會，笑問妻子。
「如果是打得極痛、命還在，關一陣子就放出來這種，」她下了決定般答：「我願受的。」
「那如果是必須跟心愛的人分開，你也願受？」他沈吟一會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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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猶豫了，丈夫一向惹事，畏懼的看他一眼，又將眼轉走不答。
「可能得分開個一年，一年多。」他試探的問。
「喔。」她思考了會：「沒有姓命安危問題的話，這種苦我吃得了。關我的時侯我就唸唸佛號，當作在參加法會。」
沒吃過入監苦的妻子，說得令他笑了。
「你要念佛在咱自家念就得。」他按按妻子的腦門：「怎麼的也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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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聽你說得老覺得皇上其實挺喜歡你，你別再觸惱他，多做些讓他高興的事，跟他提提？」她又勸丈夫。
「他喜歡我？他把我整得——」妻子急按了他的嘴，到他耳旁輕語：「不准胡說，」將小臉偎近：「聽你說那些舊事，皇上的性子我看你其實哄得動，只看咱要不要這樣厚著臉皮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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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抱住嬌妻問：「那咱要不要這樣？」
「潘大人的事咱就說一聲，皇上自會聖裁，至少咱說過了。」答得極輕巧。
「我爹當年知道了我中意你，便想親自看看，怕我給陸家找了個跟我一樣會閙事的進門，當初對你一准放心，沒想到他也看走眼了。」他嘲笑妻子。
她紅著臉：「誰說要閙事，咱不能涉險，成不成都不准涉險，你得記住了。」一咬唇又改口：「不行，你不准說，我看別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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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一時熱血後的幡然反悔安慰了他，覺得自已沒來由已亂想了一整串計謀應對，卻想默默擱置，應不是那麼心殘。沒有把握又奇險的事，何必無謂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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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全心受用新婚的喜悅，如果有什麼緣由這事再刺上心頭，便把妻子抓在懷間，看著那小臉來息想，他在對她的情上歷了什麼苦自已知道，吞了那些苦才等到得這些喜樂，他絶不要放。
妻子何嘗不是，為了他的任性而受苦了什麼，都不太說，但常仔細著他工作上的舉措，鳳目昭然隨著，像要用眼中的受怕和深愛，攀住他的手，要他別再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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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奈今年這態勢黃河必又要閙災了，近來天也沒半日晴過。他處於兩種極端，在家裏和妻子相對如在春風裏軟搖，一出門見了天氣，想到河岸赤地千里就心頭沈重。
河道上來來去去，不是沒有來過想做事的人，但錢和人事上做不了主，誰來也沒用。他看過些治水的書，服膺潘大人的治水法。
眼下有這位曾治水成功的名臣，有用搭過的班底，若是那人能再到檯面上——好比他先占住那位子上去，設法再挪騰給他，縱官位比當日小了點，應該願屈就吧。
但官位又豈是能私相授受？一切全看金鑾殿裏那位願聽哪家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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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舅公那幫人馬最近出了些事，皇上正故意泠著，又老好打聽他的夢境，他先以川上馬諭個馴字，可縱他能霍出一切去擺弄皇上的心思往這裏想，又能夠如何——？他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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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皇上又召他去問那日的夢，像是夢裏的景色、爹的衣著、任何可供推敲的蛛絲馬跡，案上已備好紙筆，責令他當場畫出夢中的景像。
陸謙寛草草畫成神色黯然，那富心機的皇帝沈吟歪臉望畫，不是在賞他的丹青或那馬的神韻，只問：「怎麼沒畫上你爹的臉？」
陸謙寬垂肩不語，默默退步跪地，將頭貼在地上緩緩搖著。這當下連好興事的小王公公都有些憐意。皇上嘆了一聲：「那麼久的事了，你也不能過，活著的時侯你可沒少給他氣受，」
他一拜：「臣慚愧，」皇上拉了一把要他起身，他身挪起時，一冊書由懷裏掉出，皇上伸手拾起，小王公公一笑：「喲，小陸大人也研究起治水來了?」
皇上笑著與公公對望一眼，
陸謙寬抿嘴，像被揭了心事般面皮微紅。
「年輕人有抱負也是好事，這河道上的缺真是搶手，竟連他都動心?」皇上笑著對公公捻鬚而笑。
他雙手奉迎回書笑道：「皇上您老問我爹的夢，姪兒也想，莫不是我爹也要我研究治水，所以最近多看這方面的書。」
皇上笑嘆：「你爹不會要你去插手河道上的事，河道上的亂不是你們陸家這種清高性子來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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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皇上不希望任用些清高性的?」他笑著貎似要為自已謀差。
皇上不直接答又笑問:「想幹別的差?不想為联幹這護皇親、糾糟糠的差?」
「大小百官都是在為皇上辦差。」他謹答。
「大小百官?」那皇上又戴起青冠一聲泠笑:「他們想的不是我，是在為他們自已的身家辦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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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跪出後，他微聽到皇上在屋內對小王公公嘆氣提了一句：「就算讓他回來，今年也就這樣了。治水也不是幾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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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皇上開始考量了——這事關乎數萬戶人家生命家業，偏讓他聽到了這一句，他心沈了，也許天也要讓他認清這是他該去做的事，已經扯了那個夢，他最是適合。
一咬牙，憑這一時的心情，他策馬不再停疾到牢裏，一口應了任大人當日託負，他知道若不這樣莾為，回家見了妻子就不會再起這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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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關苦久，每一天他是如何狠狠思念她、苦苦擔心她、在夢裏以假作真的憐疼她，等了兩年多，又經過些雜跘，才能好生牽緊她的手，而她又是如何處處為難中等守住了，等來自已，歡喜的日日在他胸前埋自已的小臉？
明著說了，暗裏千百遍許了，再不做渾事，要一輩子守住她，安份過日子。
他是真的真的這麼想！但為什麼心裏的聲音極沈極重，不容許他？為什麼那份無端的自覺，在搧他軟弱的臉，半點不憐他？為什麼他要覺得該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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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回到家門前，由院門望穿臥房深處，角落已點起油燈，燈下的她，在摺他的衣服，摺成個方塊，便貼在臉邊甜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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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是他親自來毁這份諾！他憾恨，但他知道不這樣做，日後黃河道上每一分痛苦他都得心裏同苦，這是他必須也沒得選的選擇！只有選了這邊，才不會有後悔！
如果一肩是天下眾生，一肩是她，那麼荷她的那一肩終是要較落沈的，他必須要在天下眾生那一肩加些什麼，像是老僧老對他唸叨的，有力你就得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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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進屋了！他也不想停下來細想，當晚便開始忙起這事，這檯面下尚有多事得運作，世上事是這樣，名聲應在主事者，真正的功都是下面人撐起的。
他早打探到當年潘大人治水最倚重的三位，一個李雲辭官了，另兩個李尚勇、王服恩尚人浮於事，王服恩還得罪上頭，不但調離河道還被調了兩級，天天喝酒買醉回家駡妻小，他第一個就找上王服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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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家正吵嚷，聽見人敲門，王服恩一身酒氣的來開門，魯橫的一嚷：「誰？」見來人泠臉斜對，一身官服掩在披風裏，聲小了些：「你誰？」
「王服恩，我討厭對妻小動手的人。」他莫名一語將人拎到水缸前一瓢水潑了他：「這幾日我會託人把你調回河道，別給我說不，黃河要發水患，河道上能沒有你嗎？」
王服恩濕著臉和上半身，看這人比自己橫多了，但又忽然給自已這句褒獎話，嘟起嘴問:「可你是誰？」
「將接任的都水清吏司郎中陸謙寬，去找找當初用得趁手的人，屆時給我份名單，我給你支人。」他又瞪一眼:「我討厭對妻小動手的人。」王服恩口裏嘟囊著但不敢出聲，糊里糊塗的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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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當晚又騎越三個縣去找李雲、李尚勇，幸兩人是同一個村的，他將事情說了，兩人半信半疑，李勇歪著腦:「我辭差了。」
「好說，再聘再用歸我去張羅，潘大人一時不在其位，黃河這災等不了人，咱們得先接起來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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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輕人頸間露著錦衣衛的青綠繡領，李尚勇忽然想起那個極有名的悍人，任錦衣衛的，正是姓陸。當下緊張的現一個怪臉。
「大人你懂治水？」李尚勇問，他發笑：「我怎麼懂，你們就照潘大人當初的吩咐做，我負責支人、支錢，需要的我去給你們籌去。過幾日就會調你們，要怎麼做先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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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裏，妻子在案前等到睡了，他小心捧到床上，她一睜眼立刻嘟嘴扭身踢腳，「快睡別閙！」他抓住反而輕斥：「接下來要忙死了，還要把時間花在吵架？」妻子不明所以，大眼轉動瞬間乖了，他這一言，底定接下來幾日的尊榮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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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的力他終接過來了，總之他是個任性不是不能只是不為的人，與那些道貌岸然的共嘆些微言大義，對口是心非的人許些來日美景，末了再提起父親當年對他們的照顧，託人挪差的事就一一成了，這一挪挪了近二十人的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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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難的是跟妻子提這事，認識以來，他惹的事豈少了。
他極體貼的將妻子帶出門說這事，省得她顧忌著下面人在瞧，不敢閙，那可彆委屈了。1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lAOAN0JeFl
昨晚想了這事很久，不知要怎麼提，看妻子偎在身邊賞湖景小臉極甜，忽然嘻皮笑臉的開口：「我想謀換個差就不用當錦衣衛了。」
「真的嗎？」她喜極，他將任大人的事簡單提了，她聽到這差大概只待數月，已露狐疑，再聽到得自請守九邊，便柱地不走了，接著揑袖拭淚，撒步跑起要自已奔回娘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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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擒著哄騙：「本來我也猶豫，但你想，萬一將來有了孩子，你也不想孩子有當錦衣衛的爹吧？」她遲疑的察看著丈夫，娶這女子挺累，平日應對，演技上絶不能差了。
「可是又要到邊關——」她在丈夫懷裏為難嗚咽。
「這幾日盡量對我好點，接下來要離一年了，知道嗎？」他正色吩咐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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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但凡有個好使的腦、會說的嘴，便很好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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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邊關忍相思苦他可以受，但他經過流放這遭遇，最怕的是皇上知道他在攛弄些不該他主張的事，他絶不能再出事，他已是有妻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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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私下運作讓黃河上游八鄉兩省的八個廟裏神媒同日起乩，
起乩後都威風澟澟牽著馬到大川裏站著，這本也沒什麼，但神明降乩去踏黃河水，而黃河近日又呈氾濫勢，鄉野間都認為是神在降旨要治水，議論紛紛。
又使些銀子編些童謠處處唱起，很快那個好與聞道家事、愛拜仙的皇上也耳聞了，又傳喚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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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謹慎一個跪禮，抬臉就是個眼神燦爛的笑，皇上望這俊顏一楞，他接著笑撇小王公公一眼，小王公公心中暗慌，這廝什麼都大喇喇來。
「起來。」皇上一揑那臉頰：「笑什麼？」
「回皇上，那工部河道的缺我其實也真是生疏，聽說工部左侍郎黃大人求乞骸骨，不然我…。」他露個皇上沒見過的可愛又帶親密的笑臉，像在跟長輩吵求好處，
皇上三分不悅、五分好笑的轉身一拂袖。
小王公公忙對他擠眼：「皇上叫小陸大人來是要問令尊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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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作個失望又發楞的表情：「夢？夢我說過了。」
皇上不悅於老得靠問這個楞頭青，忍不住哼地出聲：「你爹把話託你等於白託。下次你再夢見他就跟他說一聲，乾脆就托給別人好了。」
「可我爹沒託話，那天他只牽馬一個字都沒提。」陸謙寬低臉分辯著，小王公公看著皇上那冒火的樣，小聲的提示：「這就是託話的夢，您得懂那個意思。」
「我可不懂解夢，萬一解錯意思——我夢什麼就說什麼得了。」陸謙寬仍適量的固執著，
皇上一袖揮來手裏一把檀香扇一敲怒吼道：「笨死！平日那麼聰慧，偏偏這種事這麼沒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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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無奈又跪下。小王公公只好幫忙發話：「最近有件怪事，同一天有八個廟的乩身起乩。」小王公公停口察望主子的神色以決定要不要說下去，而皇上則暗打量陸謙寬的表情。
陸謙寬默聽著但小王公公停住了，抬頭望了一眼，皇上一動指，小王公公又面作驚駭的說：「八個人都牽馬到河裏站著。」
陸謙寬皺眉斜睨，那俊臉浮起一絲懷疑，方一浮泛立即本能低閃，皇上那把檀香扇已砸在他的鳳翅盔上，他彎身撿起又奉回桌上，口裏應付的道：「怎麼那麼巧？都站到同一個地方嗎？是我夢中那地方嗎？」說完一驚!
五體投地道：「皇上，你別叫臣去找，臣真認不出那是什麼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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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公公與那位多疑的皇上互遞一眼，皇上又轉個話題：「黃愛卿的確是來乞骸骨了——」
看到陸謙寬抬起眼偷望一眼，故意停了許久，陸謙寬由背上將背著的木長匣抽出，邊打量皇上神情邊笑著呈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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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說你陸家的好畫都沒了？」皇上板起臉，他笑著：「這是姪兒得的，姪兒有九成三把握，當是真跡！」
「哼！」皇上毫不珍惜就以那長匣敲他，他不惜自已，卻緊張的雙手去捧護那長匣，看樣子花了大價錢。
「你也跟那些人一樣對朕來這一套？」皇上放了長匣，顯著有點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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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吞吞吐吐的直言：「我愛想那個位子！」
「不行！就憑你，你才幾品？」那實話，讓皇上微有笑容的一口回絶。
他失望的望了自已獻的那長匣，遲疑又問:「那郎中缺？」說著還特別瞄看小王公公，那一眼作得很特意，小王公公一楞反而不敢發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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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你說你性子不合適，怎麼？真以為是你囊中之物？」皇上微抬嘴角又對小王公公道:「聽說到處挪些能幹的，收進都水清吏司去了，還想得真美。」
又拿那長匣要敲他，他一副心疼不敢言說的樣子，
皇上一笑：「你的眼光，還真以為能挑到好的，你根本連你爹一片指甲都比不上。滾！愛去都水清吏司就去吧，我就怕你學壞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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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露著喜、連聲謝的叩了後，出了御書房。
泠然撥撥身塵，方才那畫本來就是贋品，他陸家要出個贋品，還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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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終接了都水清史司的缺了。
至於如何計拱潘季馴大人復職，那便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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