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西雅在一個夜晚逃出了布拉德利家。
她不是沒有想過離開那裡,只是長年以來的禁錮與恐懼抹滅了她對新生的嚮往。那天尤里西斯的話一直縈繞在她的腦海裡,自那天起,利西雅開始無意識的尋找能知曉外界的方法。
她又開始像小時候一樣躲在圍牆邊,觀察著街道的景色、在深夜時,她會在那半高不高的圍牆不斷練習攀越。
她會偷溜到主屋去尋找被丟掉的每日報紙以了解周邊的事情,會躲在廚房的窗台邊聽著僕人的閒聊以捕捉對話裡的資訊。她還拜託善良的老園丁伯特爺爺為她找來一些編織的工作來賺錢,一點點的存著逃出去後的積蓄。
即便她長大了,她也不曾被允許離開宅邸,她深知自己對外界的了解太少很危險,逃離或許很簡單,但要活下去才是關鍵。
她偷偷地在半夜潛入別院的藏書室,尋找歐迪亞斯帝國的地圖。幸好洛特斯曾教過她讀書寫字,才讓她不至於成為文盲。
幾乎沒有人知道她會閱讀,曾經莫莉想要試探她,想知道洛特斯是不是教過她關於外界的事情,她深知若是要掌控一個人,自己必須完全成為那人的天。
利西雅從沒表現出來過,小小年紀的她看著眼前的兒童讀物,上面每一段話她都唸的出來,但是她下意識的隱藏了這件事,只是茫然的看向莫莉。
那總是抿成一條線的嘴角微微揚起,利西雅知道自己做對了。
她需要的是一個沒有任何能力的娃娃,而她可以做到這件事。
但她沒想過有些人會因為別人的一句話而燃起希望,即便那多麼渺小的火苗都可能將枯枝再度點燃。利西雅的母親同樣也被軟禁起來,但她在不瘋的時候會不厭其煩的為利西雅講述外面的事情,所以利西雅對外界一直有著好奇。
她想去看看媽媽講述的世界、想走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想在滿是稻穗的田裡頭奔跑、想感受冰涼清澈的溪流輕撫在肌膚上的感覺……
這些念頭早就超越了對莫莉的恐懼,更多的是全身顫慄的興奮,所以她不會放棄離開,即便那不會是條輕鬆的路。
「倒是給些更有用的東西啊。」利西雅摩挲著手上的胸章,看著廣袤的帝國地圖有些無奈。
現在她必須很小心不能被莫莉發現,因為長年的壓迫讓莫莉開始對利西雅的管控有些鬆懈,她認為利西雅已經不會再反抗了。畢竟她處在這樣的心理壓力下已經長達十幾年,一點點的語言暗示都可能讓她身陷恐懼,莫莉顯然認為她已經完全控制利西雅了。
「奧爾斯頓⋯⋯」
原來尤里西斯是奧爾斯頓家的人,利西雅在翻閱地圖時也找到了關於這個國家的歷史,建國的五大家族,自己身處的布拉德利與北方的奧爾斯頓都是,他那雙金色眼睛就是奧爾斯頓繼承人的象徵,既然他的地位這麼高,或許能夠為她提供一小塊庇護之所吧?是不是可以不用害怕布拉德利了呢?
這天莫莉心情不是很好,她為利西雅安排了很多工作,很多不屬於她的工作。直到深夜她才將地窖裡的地板刷乾淨,等到她梳洗好回房間時已經筋疲力盡。
她坐在母親留下的梳妝台前,仔細的端凝自己的模樣。她緩慢地脫掉身上的衣服,本該光滑的皮膚上滿布傷痕,她的皮膚很白、眼睛很漂亮,但憔悴的臉色讓她一點也不像是個花樣年華的少女,利西雅看著粗糙的雙手發呆。
「媽媽,今天我看到愛米莉雅了。」利西雅喃喃的說著,她盯著鏡子裡的自己,試圖想從眼前的少女臉上找到一絲和母親的關聯。
但是銀色的眼睛如滿月一般在那張臉上格外顯眼,利西雅斂下眼簾,不再去注視鏡子裡的自己。
鏡中的少女不論是髮色還是眼神,都和那人完全不一樣。利西雅頹然地低頭看著放在膝蓋上的那雙手,有些凍瘡還沒好,很癢、很痛,是一雙佈滿傷疤和繭的手。愛米莉雅的手雖然帶著手套,但她想,那肯定是一雙白嫩纖細、毫無瑕疵,像白色大理石一般的手吧?
那個跟自己年齡相仿的“布拉德利家的孩子”,有著和自己全然不同的人生,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臉上是浸潤在愛裡的人才會有表情,那姿態、那笑容,無一不讓利西雅感到痛苦,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彷彿在嘲笑她有多悲慘。
她從抽屜裡拿出幾條絲帶,那是洛特斯僅存的遺物。
絲帶是很貴的東西,她也不知道媽媽怎麼會有這麼多絲帶,但媽媽一直很珍惜,她怕被其他僕人發現後會被搶走,只會偶爾在房間裡拿出來把玩,有時候她會用這些絲帶替利西雅和自己編髮,那是利西雅為數不多的美好回憶之一。
「媽媽,我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嗎?」
她輕撫著一條和洛特斯髮色一樣的絲帶。
「我可以⋯⋯快樂嗎?」
利西雅沈默的穿上了衣服,帶上洛特斯的絲帶,從暗格裡拿出這近一年來偷偷存下的錢,打包好行李。她本不該在這時候離開的,已經入冬了,北方應該會非常寒冷,她現在沒有足夠的衣服可以禦寒。
但是,她想,現在不走她可能會瘋掉。
今晚是朔月,她循著無數個夜晚練習的那樣,翻越過圍欄,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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