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是中國沿海的發達城市之一,地廣人多,競爭激烈。兩人站在省城暗流洶湧的大街上茫然四顧,滿眼是與己無關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為節省費用,李亮亮帶著楊曼珠住進城中村的一個小單間。房間很小,只有一門一窗,天氣很熱,屋裡潮濕又憋悶。
楊曼珠自此安安靜靜的呆在屋內休養生息,她偶爾瞥見一個略顯佝僂的身影站在窗外,那身影總是看似不經意的向屋內張望。她認得,那是李亮亮的工友老胡。
李亮亮來到省城後找工作四處碰壁,一來他沒有從學校拿到離職證明,就算王文濤在那頭開除他,這頭也給他很難辦入職。最讓他自卑的是,他的學歷文憑在省城並沒有競爭優勢,所學專業如果離開學校這個範疇,除了當教練,剩下的只能加入到健碩的城中村那群人中,和他們一起穿上各色工服揮汗如雨。李亮亮最終不得不接受後者以儘快開始養家糊口,在老胡的介紹下,和老胡他們一起當上附近倉庫臨時保安並給倉庫上下貨物什麼的。
老胡約麼五十,自從李亮亮和楊曼珠住進這裡,一直對他們挺上心,時不時的只呆在他們屋門口轉轉。楊曼珠聽李亮亮說,老胡是個老光棍,因為窮,沒女人願意跟他好。知道這些,楊曼珠每次從屋內望見屋外的老胡都生出些害怕,尤其碰到老胡閃爍的眼神,她總能感到這裡的其他男人看她時一樣的熾烈,那些深埋在心底的痛苦和恐懼記憶伸出手來扼住她的喉嚨,她逃命似的背過身去,被扼住的喉嚨這才重獲生氣。漸漸的,她對老胡出現在屋外習以為常,老胡的確沒有任何歪心思,他只是看看漂亮的自己而已。楊曼珠甚至開始偶爾對屋外老胡莞爾一笑,每當此時,老胡立刻漲紅臉趕緊逃開。
李亮亮的積蓄有限,靠這樣的工作收入微薄,如果像老胡那樣是個單身漢度日,生活勉強說得過去,和楊曼珠兩個人也還湊合。楊曼珠的肚子逐漸隆起,他仿佛看到楊曼珠肚子裡的孩子破繭而出,接著張開深不見底的大口,向他索要一切吃食,最後把他也整個生吞下去。一團陰影籠罩他心頭揮之不去,這孩子,這孩子,到底是自己的還是王文濤的。他害怕又憤怒的閉上眼,連日的勞累和不能碰的女人把數月前男歡女愛的衝動消磨殆盡,這輩子就這麼交代真是自己活該,他想拔腿就跑,跑回縣城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可一睜眼看到楚楚可憐的楊曼珠,他的雙腿如灌鉛般無法動彈。
這年春節,李亮亮和楊曼珠都沒有回縣城。春節前,李亮亮給楊曼珠奶奶打去電話,奶奶語氣平淡的說,曼珠父母已經知道這事,曼珠父親聽了並未表現出任何憤怒或激動,只是歎口氣說,曼珠日後到年紀,李亮亮把她娶了便是,李亮亮是吃公糧的,工資好待遇也好,楊曼珠不用像她媽那樣跟著自己為生計四處奔命。李亮亮心裡一陣叫苦,嘴上不得不向奶奶保證會好好照顧曼珠。李亮亮又給姐姐打去電話,說自己春節前約幾個朋友到海南旅遊去,讓父母不必掛念。姐姐沒好氣的說,縣城的鄰居阿姨給爸媽說他有女人了,囑咐李亮亮悠著點,身體再好也經不起一天三頓。李亮亮委屈的差點隔著電話哭鼻子,自己的女人,漂亮的女人,自己踏入省城便再無福消受。
日子轉眼要挨到端午節,就連站在屋外的老胡都能判斷出,楊曼珠就要生了。
端午節前一日的下午,李亮亮呆在屋內守著情況不妙的楊曼珠。他緊張又茫然的看看楊曼珠,又看看屋外,不知所措的搓搓手。此時此刻,那個陰影正勢不可擋在他心裡彌散開來,侵入他的血液,鑽入他的肌肉和骨髓,到達他的大腦深處。那孩子,那孩子。
“小李,這個樣子趕快送醫院吧。”老胡抽空從倉庫跑回來,看到屋內楊曼珠的情況慌忙對李亮亮喊。老胡跑開,轉眼蹬著一輛平板三輪車停在屋外。
如夢初醒的李亮亮趕緊將楊曼珠抱到三輪車上。老胡要蹬車,李亮亮果斷支開老胡。老胡從三輪車下來,呆呆地目送李亮亮載著楊曼珠消失在城中村悠長窄街的盡頭。
出了城中村,李亮亮突然想起,他根本不知道要將楊曼珠送去哪家醫院,他無助的四周張望,他看到一張私人診所的牆面廣告,他如發現救星般向那個私人診所的位置拼命蹬動三輪車。
私人診所是冰冷的,過道冷,手術臺冷,醫生護士更冷。護士漫不經心的推來一張床,便站在一邊,讓李亮亮自己把楊曼珠推進手術室。
驚恐的楊曼珠被李亮亮挪上冰冷的手術臺,眼睜睜看著李亮亮被護士推搡出手術室,她仿佛又回到那晚的生無可戀的絕望,淚水從眼角滑落,落在手術臺上,來不及化開已凝結成冰。
面對緊閉的手術室門,李亮亮莫名的打個冷顫。仿佛楊曼珠躺進的是死寂的太平間,從此兩人天人兩隔。
“快點繳費。”女護士氣勢洶洶將晃神的李亮亮拉回到現實。
李亮亮下意識的向女護士哈下腰:“請問多少錢?”
女護士:“先交三萬,不夠再補。”
李亮亮震驚的向後踉蹌一步緊貼在牆面上:“這麼多?”
“快點繳費。”女護士不耐煩地重複一遍,又加上一句強調:“收不到錢,我們是不會服務的。”
那陰影徹底佔據李亮亮全身上下的每個角落。那孩子,那孩子。
李亮亮轉身向診所外跑,越跑越快,越跑越快,生怕下一個躺進手術室的是自己。
護士在李亮亮身後大聲喊:“你跑也沒用,收不到錢,你女人就在手術臺上躺著,躺太久我們要趕她下來。”
李亮亮沒命的跑,一直跑到火車站,他筋疲力盡的癱坐在臺階上喘著粗氣,用殘存的理智思考半天,他站起身,坐上綠皮火車回縣城。
李亮亮在半夜回到縣城,他想也沒想徑直回到家裡,取出一個沉甸甸的書包背上,接著快步走到學校。看到辦公樓校長辦公室燈亮著,他沒敢走正門,翻牆進入學校,順著昏暗的樓道摸到校長室外。
校長室門沒關,王文濤正悠哉遊哉坐在茶桌邊哼著小曲,細品王漢金新進貢的好茶。他下意識的抬眼看向辦公室門外,像撞見鬼似的嚇得手一抖,手裡精美的建盞落地,應聲碎成兩半。
王文濤強擺出一副笑臉:“小李回來啦?”
李亮亮捏著拳頭緩步走進辦公室:“給我五萬。”
王文濤定了定慌張的心神:“老弟,你不辭而別,按道理學校要開除你的,你看我多仗義,幫你辦了停薪留職,你回來就好,我明天讓教導主任給你排課。”
李亮亮在茶桌前站定:“給我五萬。”
王文濤頓了頓:“之前不是給你那麼多?”
李亮亮將背上的書包砸在茶桌上,茶水四濺開去,嚇得王文濤仰身一躲。
李亮亮:“那些我放在家裡一分沒動,現在全部在這書包裡。”
王文濤:“那你從這裡拿走五萬就是。”
李亮亮指指書包:“這錢髒。給我五萬。”
王文濤點點頭,聯繫王漢金,說自己要打牌沒帶錢,讓他現在送五萬塊來學校,他在這等著。
王漢金不一會開車來到學校,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入。保安和他很熟,一如既往地向他諂媚的行軍禮,王漢金熟絡的順手丟給保安一包軟中華。
王漢金晃晃悠悠的來到校長辦公室外,他頓時被門裡的這一幕弄得摸不著頭腦。
王文濤看到王漢金,淡淡的問:“錢帶來了麼?”
王漢金笑眯眯的拍拍自己垮在腰間鼓鼓的腰包。
王文濤一指李亮亮:“把錢給他。”
王漢金遲疑的和王文濤對視一眼,麻利的取出現金遞給李亮亮。
李亮亮接過現金便立刻離開,他從王漢金身邊過時故意撞到對方的肩膀,王漢金這回差點被他撞倒在地。
看李亮亮消失在黑夜裡,王漢金怒不可遏地問:“要不要我追過去收拾他?”
王文濤擺擺手:“算了,沒損失,少惹麻煩。”
王文濤沖著茶桌上的書包點點頭,王漢金趕緊過去打開書包,伸手進去一模,緊接著嬉皮笑臉的將書包關好背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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