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瀰漫起水霧,微風裡便增添了幾分濕泥的氣味。各人舉目望去,奇樹蔽空,怪石遍布,各種不知名的矮叢層疊錯落,粗細間雜,型態多樣,茂密的枝葉將晨光削切得零零碎碎,坡地上處處倒木橫陳,蛛網泛露,苔蘚厚實,蕨草附生,更別說野草裡不知藏著多少蟲蛇。許潔短靴上沾滿了泥污,心頭著惱,頻頻在石緣磨蹭,呂大川斜眼疑問:「喏!我說啊,你們怎會選在這種地方?」
「這裡是鏡心湖北岸高地,就名為霧林。山頭上有座瀑布,常年水汽不散,在玉泉族的古語中本就是終年迷霧的意思。」姜全微笑說著,「挑在這裡對局,本就是要他知難而退。誰知道他還就真要比!」「都是瘋子!」「哈哈哈!看今日天光大好,還算是霧淡了的。若真起濃霧,怕他是要困在林子裡出不來了。」姜全歪過頭,反問:「倒是你,不是一直守在荒城嗎?怎麼?這次甘願跑來助威?」呂大順聞言亦笑說:「這不就和你一樣,被他拉來當見證。」略又想了想,總忍不住,轉頭笑問:「喏!他既然有本錢設賭局,那你可知他先前都幹了什麼好事?」「嗯?何事?」「哼哼!喏!這輛糧車,就是他去向嘉蘭大營討來的。」
「啊?」姜全略想了想,驚奇疑問,「向軍營討糧?」「對!」「什麼?半死人⋯⋯跑去向嘉蘭討糧食?」呂大川忍不住笑意,索性卸下箭袋蹺腿坐在枯樹幹上,得意地說:「你沒聽錯,他不但向嘉蘭軍要來十五車糧食,還轉運大半送給了瑤竹遺民。」「啊?」心想這裡所說的討,恐怕是盜;缺食是半死人的最大枷鎖,向來仇視半死人的嘉蘭軍,怎會供糧給第四鬼?姜全百思不解難以至信地問:「怎麼?他還真給要到了?」呂大川點點頭,呵呵笑得合不攏嘴,「如何?夠瘋吧?」「所以?有了儲糧,你就願意離城?」略想了想,總耐不住好奇,急問:「快說!他怎要到的?」許潔早先曾參與此事,但不知細節,這時亦上前湊耳過去。「要東西嘛,總還得看是向誰要。」呂大川指著許潔說:「喏!先是讓她去引誘巡防騎兵,然後從中捉來一個軍尉⋯⋯。」提及那夜將營外巡騎捉弄得團團亂轉,許潔也不由得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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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正當中,大營夜巡的隊伍依序而行,軍兵們護送著飲宴歸來的官員各自安歇,一人和善地拱手與眾人作別,又向左右士兵簡單回了軍禮,掀開帷幕緩緩步進自己的起居帳內。身形搖搖晃晃地將燭火引至油盞,輕卸下披肩玉飾,酒意未散,回過身來,竟看見一名尉官盤膝坐在桌案旁,正悠閒吃著木盤所盛的肉乾。「咦?」困惑的一雙醉眼細細看去,似乎眼熟,啊地一聲驚問:「你你你⋯⋯你怎會在這裡?」軍尉將手指湊在嘴邊示意輕聲,微笑說:「看來你這個隨營監察使,好不逍遙啊!」
劉逸修雖感吃驚,卻不害怕,習慣性地往案邊一坐,直問:「這裡是內營,你怎進來的?」「當然是混進來的。」軍尉口嚼肉乾,不經意地輕輕拍落沾至的軍服上的碎屑,「我叫魏森,這大營我算是來過兩次了。」「嗯,我知道,你是之前被捉的第四鬼。」劉逸修瞧著此人,想這北衛大營內外三層,滿佈圍柵與警哨相連,新兵入營數月還會跑錯地方,這人如何能進出自若,更直接找到自己的居帳?輕聲笑問:「自上次烈鬼夜襲後,守備巡查得更加緊了,虧你還進得來?」說著自案旁木箱裡取出一只酒罈,斟於碗中相邀:「嚐嚐?」魏森見碗身黑漆紅花,果然是貴族之物,啜飲一口,但覺酒氣清而不烈,味醇而留甘,「這不是軍酒吧?」劉逸修微笑說:「嘉蘭王都天穹莊的極品,我私藏的。」魏森雖不嗜酒,亦嚐得出此物珍稀,點頭還了禮,一口飲盡。
「你特地來找我,是想問那晚的事吧?」劉逸修微微一笑,「你瞧我是個文官,不會輕易喊打喊殺。不過嘛,這裡畢竟是軍營,許多事,不能說。」魏森見這人舉止謙和,語調真摯,身上的貴氣遠大於官氣,原本預想威嚇的話語一時竟說都不出了,便坦然直言:「有些事,就算你說了也沒人聽,對吧?」兩人相視而望。想來連日軍議盡是空談,嘆息的神色便在火光中分外鮮明。魏森直問:「那夜,烈鬼在找的東西就在此營,對吧?」對方不答,於是又問:「烈鬼已經得手?」劉逸修略一揚眉,便是默認了。魏森望著燈火尋思,搖晃著酒碗說:「那麼沒錯,這態勢,怕是要打仗了。」劉逸修自嘆大氣說:「這事若傳至高台⋯⋯」魏森接口:「就將是動兵的藉口。」各自盯著酒碗,良久不語。
「那東西為何會藏在這裡?」「那不是東西,是一個人。」「我知道。」劉逸修略感驚訝,回問:「你知道多少?」「就這麼多。」魏森笑說,「要是都知道了,還用來問你?」如此坦誠,劉逸修亦說:「看來是瞞不住了。那妖女與獸相伴,沒人敢留她在王都,就只有囚禁在偏遠軍中以重兵看管。」「妖女?」魏森沒想到會是個女人,「與獸相伴又是什麼意思?」「她是半死人,據說來自南方的黑沼之地,能夠號令群獸。」魏森一怔,『越過邊界的人?』不覺將酒碗重重放在案上。劉逸修續說:「嘉蘭人視她為妖邪⋯⋯」「嗯,我懂了。」如此本領,留著不殺,別有用意。
「不過嘛,從不接納半死人的嘉蘭,卻將這種人物藏於軍中,傳開來,怕不只會惹鄰國不滿,以後所有半死人都會仇視你嘉蘭。」魏森直說,「引來烈鬼,不過是早晚的事。」劉逸修卻搖搖手,輕聲說:「妖女關在營中已有多年,不是一天兩天。這若不藏著守著,難到還得⋯⋯」魏森也搖頭說:「藏得愈久,謠言愈多。現在被烈鬼一鬧,遍傳出去,嘉蘭就會是眾矢之地。」「如何阻止,可有建言?」「事已如此,反而應搶佔先機。這情況嘛,嘉蘭更該率先調兵。」「啊?」劉逸修盯著此人,萬沒想到這敢隻身溜進大營的半死人竟是來勸戰的?只見魏森用指尖輕沾了碗中殘酒,在案頭上比劃著說:「高台在南,應先將北營南調⋯⋯」劉逸修連連搖手止住,正色說:「不不不!你這若是來討戰的,我們說不到一塊去。」「先動兵不為開戰,而是示誠。」魏森挑眉續說,「不是叫你去打仗,而是讓你去求和。」「啊?求和?」原本後仰的身子,又前傾了過來,「調兵⋯⋯求和?」
「立盟!」魏森說,「使兩國聯合,共禦烈鬼。」劉逸修一聽,瞪大雙眼。何其狂傲的妄想,嘉蘭與高台彼此交戰數十年的死敵,將近三代的仇怨,怎可能尋求聯合?「這個⋯⋯?」轉念又思索著,這番話不論是嘉蘭、高台任何一方說出來皆沒人會信,但出自一個半死人的口中,竟又似乎顯得有些合情合理?「神使設下邊界,同時也是對烈鬼的困鎖,柴藏不能久離烏山。」魏森續說,「但烈鬼若是借助妖女的能力開啟邊界,不久後他就將不再受限,可以隨意遊走天下⋯⋯」劉逸修瞬時醒悟,愈想愈驚,不自覺搓著手指。連日來多次軍議皆在於如何防備高台,卻忽視了鬼的危害,「這、這樣,或許⋯⋯」念頭一換,竟能將整盤死棋推翻重來?
「我知道,百年來沒人敢與烈鬼為敵。但現在是鬼率先攻入軍營,怎麼?就算嘉蘭不要面子,高台也全不在乎?今次是嘉蘭軍守不住,後換作是高台軍就能擋下?」是了,惡鬼打破了局面,原本敵對的兩國也就有了合作的理由。「嗯⋯⋯」劉逸修聞言思索著,點點頭,又搖搖頭。魏森續說:「嘉蘭暗藏妖女多年,現已被鬼奪走,那麼高台的最大威脅不再是嘉蘭,反而是鬼眾。」「嗯⋯⋯有點道理⋯⋯」魏森再說:「烈鬼來犯,也正給了嘉蘭用兵的籍口,先行部署,是要表明與高台協防。若然高台軍不願聯手,當下也不敢妄動。」「這、這個嘛⋯⋯」左右細細思量,似乎可行。一小步棋,牽動著一盤新局,左手不自覺地搓弄指尖,「想想,這得再⋯⋯再想想。」
「當然,使者交涉是免不了的。而你們現在所缺的,就只是一枚半死人的棋子。」魏森明言,「此事若能成,兩國就可以由戰轉和。但如果雙方死活談不攏,也大可推托給半死人的相爭。」劉逸修尋思著,這本就是外人引發的糾紛,嘉蘭亦是受到鬼的侵犯,與高台之間,說起來和大於戰。便問:「而你,願做這枚棋子?」魏森略一聳肩,回應說:「世人都把我稱作四鬼,不是嗎?」讓鬼與鬼相爭,使國與國相合,劉逸修深望著這身著軍服的人,那平靜的目光裡,堅定而單純,瞧不出詭詐。「傳聞說,先前二鬼、三鬼都死在烈鬼手上,我是第四鬼,站出來對抗柴藏,沒人不信吧?」沒錯,沒錯。
「這樣子對你有什麼好處?」魏森不答,約略搖手,只是飲酒。天底下哪裡會有不求償的好事?劉逸修又問:「那麼,你打算怎麼做?」話中仍留著七分謹慎,「要知道我是個文職,並不掌兵。」魏森微笑說:「半死人不能無糧,而你監察著營中的錢糧支度。」「嗯?」「雲璋被滅後,北衛營駐防七年不撤,不為戰事,大多是因為內爭,對吧?」劉逸修聞言低頭,往事湧上,不覺也輕聲感嘆。「殺光兔子,獵犬也就沒用了。但礙於軍功顯著,表面工夫還得做足,所以這北方大營就成了嘉蘭國眨官養老的地方。」被說到了痛處,指尖一捏,暗暗生疼。只聽魏森續說:「吞併雲璋後七年積累,這營裡刮來的錢糧多到不能入賬,還得在外處設倉。眼下若等戰事一起,調兵換將後查舉出來,這裡就會是五大營中最腐爛的毒瘡。想必現在王都貴族裡多少人盯著這塊北方肥肉。所以你戰不能戰,退不能退,身為監察使,非但不能上報,還得幫忙遮掩,對吧?」
劉逸修圓睜著眼,為什麼?為什麼營中不可告人的陳年舊賬,這外來的四鬼卻能看得如此明白?魏森再抓取一枚肉乾送入口中,直截了當地問:「那麼,你想不想回王都?」被眨的文官,雙目凝滯,眼前這人行事狂妄不下於烈鬼,而那洞視人心的話語卻又近乎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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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然後呢?快說快說!」許潔興致勃勃握著拳頭追問。姜全半驚半疑,亦問:「怎麼?這就真的給運糧過去?」「喏!嘉蘭人大多迷信,沒多久就以祭祀亡靈為由,陸續將外倉儲糧轉運到吉安城區裡藏匿。貪官們只顧著守財,刻意搞得神神怪怪,也就愈沒人敢去鬼城尋事,哈哈!哈哈!」呂大川笑起來時竟略顯得有些憨直,「這樣嘛,那位監察使既不得罪人,又擺脫掉一手爛賬,待軍隊南調後難以追究,就等於不明不白送給瑤竹一份大禮。」眼望向許潔,不覺笑意漸收,想及城中地穴窮苦的瑤竹遺民,忽又轉為沉重的感嘆:「唉!虧得我守在古城多年,到頭來,還遠不及他跑去營裡的一席醉話!」
姜全愈聽愈奇,「嘉蘭⋯⋯真會南調?」久居湖邊,商賈往來,江湖風雨見得多了,也從未聽聞過如此異事。不!調運軍糧、與敵結盟,都不可能是三言兩語輕描淡寫的事,若真是如此,短短數日之間他在其中到底幹了多少勾當?直問許潔:「除了妳,還有誰在幫他?」心念一轉,遂將目光轉看向守護糧車的顏賓,探問:「師弟,不會是你吧?」藥聖門下,未得師令弟子們皆不得涉入外事,這般甘冒著違令的大險,為何?「他都和你說過什麼?」呂大川與許潔同時看去,顏賓那高瘦耿直的性格不擅扯謊,略沉默了一會兒,只輕聲回說:「我生前⋯⋯也是嘉蘭人啊。」看來魏森那不捨故國的毛病已不經意傳染給了旁人。姜全無語盯著師弟,柴藏以蠻力打破了半死人的平衡,而這個被喚醒的四鬼,亦在以另一種姿態攪動著世間數十年的常規。「你若像大師兄那樣,被老師給逐出去,值得嗎?」沉重的提問難以回答,但堅定的眼神裡並不後悔。
「唉!原來如此。」姜全嘆了一口氣,回想起來,連葉佳對這個四鬼也總是多番挑釁、相爭相助。「我說他倆為什麼非要拼個高下。」許潔亦問:「對呀!為什麼?」兩人相鬥,搧風點火的樂子是有的,但為何大費周章地糾纏不休,卻是愈想愈發好奇。「因為,葉佳他原也是瑤竹人。」「啊?」顏賓忽明白過來,接口說:「師兄似乎在瑤竹立國初期,就已跟在老師身邊了。」許潔聽了與呂大川互望,這還真是因緣不淺。「那麼,你⋯⋯」許潔指著呂大川問,「你們三人算是同⋯⋯鄉?」已滅亡的國度,卻留下三個不同時期的半死人,想來甚是奇異。呂大川曾在古城裡勸魏森放下過往,但眼前激鬥卻又是過往所殘留的牽連,豈不矛盾?
「看來半死人活得愈久,生前的糾葛反而愈加沉重。」姜全喃喃自語地問:「不過,他明知贏不了,偏要來自討沒趣,有何用意?」許潔在一旁聽了嘴角上揚,臉上塗抹的面繪亦不自覺挑起了眉毛,反問:「你怎知他贏不了?」說著林中響聲疾至,比拼的兩人相逐到近處,只震得大樹上枝葉飄落群鳥驚飛,四人靜看著疾掠而過的身影,莫非這總是出乎意料的狂人或真有能贏的法子?顏賓問:「除了老師外,還沒人勝過師兄對吧?」姜全回說:「他呀!從不動手。不爭勝,就不會敗。」「喏?好賭卻不爭勝、應戰卻不出手?奇人怪事!」呂大川聳了聳肩,捻著短鬚說:「不過嘛,他這次的對手夠瘋,指不定又搞出什麼花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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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啦一聲撞上樹幹,魏森急探臂攀住旁枝,露水濕滑,長槍險些墜落下去。密林各處小枝如刺,兩臂上已留下數道細絲血印,抬頭卻見葉佳高立樹頂,雙手將槍橫於腰後,大氣不喘,輕鬆自若。「撒你個巴子!」這傢伙不進攻、不守禦,只是四處飛竄,卻又總是刻意停留在面前,偏讓你追不上、摸不著,著實令人惱羞。魏森站上枝幹穩住身子,見呂大川相贈的皮革臂甲都已破損,這樹林裡實不利於打鬥。「來啊!」提氣喝問:「既是賭局,為何又一直閃避不戰?」
葉佳平淡回應說:「那麼,你來啊!」居高臨下,語間自有一派悠閒,「這若是對陣,你早已輸了。」魏森聞之牙關一緊,其言有理,眼下自己地勢、體力、速度皆落下風,再這麼消耗下去當真要未戰先乏。「好!」眉心凝神,足下發勁,再次縱身直上,「若是對陣,」看準了對方飛躍而去的身形,「就用遠攻!」手中暗藏的石子激射而出。
葉佳在空中無可閃避,迴槍打落飛石,不想在這薄霧中競逐良久,至此仍無法將他輕易擺脫。魏森緊隨在後,兩人借力於樹間竄躍,又一石擊去,破空之聲愈響。側肩避了開,葉佳略感訝異,這彈石巧勁本是卓有道跛足後用來捉弄人的伎倆,怎被他學了去?再擋落一石,被這般連番偷襲惹得厭煩,腳下止步回跳,青色的身影便輕巧地直立於旁枝。魏森追得甚急,頓時收止不住,直撞上粗壯的樹幹震得枝末搖晃、落葉紛飛,抬頭見前葉佳在小枝上身形隨樹影搖曳,青衣如葉,薄霧裡更顯得仙乎邪乎。
萬沒想到他技高如此,魏森攀跳上去勉力站住,攻勢未出,樹身晃得厲害,穩住不墜已很吃力,而對手幾乎就在槍尖可及之處。「認輸吧!」葉佳所立之處高出一截,天光透過霧紗,那木雕面具外的半張臉顯得更是令人生厭。明明近在眼前,硬是攻不過去,「撒你個的!還沒輸呢!」魏森躍起以全身之力向枝頭壓下,借回彈之力槍尖急刺至面具之前。葉佳歪頭避讓,魏森轉身反削向其腿,又被輕躍躲開,兩人皆沒多少回旋餘地,當即橫槍急掃,樹幹上砍出一痕,青影凌空翻騰後竟又是站回原處,炫耀意味十足,自己奮力猛擊反倒險些跌下樹去。
『為何仍不出槍?』早先是追不及,現在是打不中,這面具人本領甚高,將瞬勁運使得極其細膩精準,真要鬥起來怕是還接擋不住,『為何?』手中一石彈出,緊接著挺身刺上,青衣仍就在刃尖處溜走,斜跳而起,槍頭盪成銀花將其全身籠罩,卻見葉佳忽收腰沉步墜落下去,橫槍借分枝回彈,幾步輕跳,又回到原本的樹稍。搶攻失利,反被誘襲,魏森頓時心頭發一陣寒。這要真是兩軍對戰,自己早被困在死地,「沒錯,你也是軍人!」幾可想見漫天箭雨就此落將下來,這裡比拼的不是槍術、不是巧勁,而是兵道。調理著急促的氣息,壓抑著奔流的血液,單眼孤影卻仍在樹頂傲視,既佔勝機為何不攻?青衣飄逸故意露出空隙,就是不肯接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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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這麼說來⋯⋯你那位師兄有多少歲了?」呂大川見兩人在林間鬧騰得蟲鳥四散,卻沒半分打鬥,自尋思著,瑤竹建國少說也是八、九十年前的事情,那這葉佳不就與仙聖鬼三人同一時代?能夠存活那麼久的半死人並不多見,轉又去問姜全:「哪你又活了多少年?」「怎麼?你自己歲數都不知道,還管別人幾歲?」姜全反問說:「師兄任性也就算了,你們倆又有何目的?既已收得了軍糧,何必為了這多事的第四鬼大老遠跑來這裡陪賭?」「喏⋯⋯這你就不懂了。」呂大川手捻著短鬚回應說,「瑤竹是余萬千建立的國度。而他嘛,正在尋找神使留存下來的東西。」「什麼東西?」
「典範啊!」呂大川望向霧林深處,直說:「他到底有何用意我是不明白。但是,烈鬼鬧事,眼看著各處騷亂再起,喏!天下之大你們卻個個袖手旁觀,我就只見一人在四處奔走,試圖探尋挽救的辦法。」挽救?姜全亦向著那迷霧裡的聲響望去,跑來挑戰葉佳能挽救什麼?在老師門下稱兄道弟數十年,自己從不知葉佳與余萬千有何關聯;是了,他那股愛槍成痴的劣習,或許就是受神使傳說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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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藏著什麼?」魏森橫槍在身前,緊盯著那孤高的身影,轉又想,既然手攜名槍同意應戰,反又將本領深藏不露,『其實你想戰,對嗎?』想戰卻不能戰,是什麼擋住了你?擅用兵卻決不出手,怕是在槍桿子上依然殘留著過往戰事的疙瘩。是了,人人心頭一把鎖,每個人都陷在自己的困境裡。『你也是嗎?』前腳緩緩探出步伐,眼下忽爾明白過來。
「你不出手,是因為我不如你。」提桿按了一個伏槍勢,「你不對弱者出手,對吧?」提起量聲問:「人們都說你沒敗過,」葉佳不答,唯只將長槍在身後旋了一圈。「同樣的,你也就沒勝過,沒有真真正正地勝過!」一語中的,魏森頓時核內青光大起,槍刃抖出將左右兩路封住,收勢以全勁再擲一石,如此近身,若不接戰,非逼對方退避不可。葉佳並不受激,依然斜身飛出,卻見魏森核紋綻放,高躍於樹間追得更加緊迫,只攻不守,較先前更加迅捷兇狠,甚至將有超前搶進之勢。如此毫無收斂地競速,比拼的不是技巧、勁力,而是意志。獨眼細盯著哪緊追在旁的光芒,不過才半月時日,這個先前什麼都不懂的半死人,現竟已能在迷霧裡窮追不捨、知難不退。為何明知不勝卻依然故我,無視後果地緊逼如此,莫非他真有⋯⋯『勝算?』
思索間,腳下於枝幹借力,不想一踏即斷,腰身急旋,探臂攀樹而上,便這麼稍一受阻,魏森的槍刃已從高處追至。葉佳穩住身形,斜跳避過來槍,再想躍出時,踏上的橫枝亦斷去半截。「來!」魏森側襲而至,削不中也要將對方逼下樹去。葉佳將槍橫於兩枝間借力上提,側身分腿,仍避過這絕殺的一擊,此時四望明白過來,這傢伙搶攻時總刻意擊刺在枝幹上造成斷損,只等著追逐中的一次失手。「設伏?好心計!」當下腳踢樹桿,轉尋林外空曠處退去,仍見魏森飛躍出來,緊追不棄。
魏森身在空中,見對方識破脫身,當即倒轉長槍,藉墜勢看準去向全力擲出,雷霆般的利刃破空如箭。葉佳瞥見這般急躁的強攻,面具外的一眼漸露笑意,只用槍桿斜引即輕巧地將來勢彈開,「捨棄兵器,戰場大忌!」借樹反躍而上,看準了空手落將下來的魏森,迴桿一撥要讓其自摔至地,「認輸吧⋯⋯」語未盡,忽見對方晶核放光、雙目凝神,右手繪著地韻,左手捏起進訣,頓時眼內一片昏花暈眩。
『中!』
青衣人影從林中疾退而出,凌空旋身,急橫槍護在身前,穩穩翻落至長草坡上,「他媽的!」不想足下一空,毫不受力,瞬時直墜進一個陷坑裡。葉佳驚怒之間猛將長槍橫插入土,穩不住身子依然下滑,『泥?!』急欲脫身,雙足竟愈陷愈緊,勁力無法運使,仰看這坑深不過一人,試圖攀上,忽迎頭一黑,卻是一大灘冰冷泥水潑將下來直蓋得滿頭滿臉。葉佳怒極,摘下面具,右眼晶核大放青光,四肢偏是無處著力,只狂挖得滿手爛泥。「如何?認輸吧!」眼見魏森手提木桶似笑非笑地站在坑口,盛怒之下倒轉長槍向其直射而去,無奈濕滑力乏,被單手將槍桿穩穩接住。「拋棄兵器,戰場大忌,對吧?」魏森收槍負於身後,收起笑意問:「這下子,願認輸嗎?」「撒你個巴子!」葉佳晶紋大放,甚是駭人,強烈的共鳴引得姜全等人急奔趕來,卻被許潔伸手攔在草坡之外。
「這若是兩軍交戰,你已輸了。」魏森對著坑內說,「你能預料我所有的動向,但無法察覺靜止的東西。我若在這坑底埋下尖刀,或從頂上倒入燃油,就算你是半死人,還能活嚒?」葉佳咬牙狠狠瞪視著,心頭雖怒,卻是一驚。許潔領著三人沿一條隱蔽彎曲的小徑緩緩走至,探見葉佳全身泥污但右眼放光的模樣,想笑也笑不出來。姜全瞪眼驚訝看著,數十年未曾敗過的葉佳,今竟會陷落在土坑裡?
「其實你應下此戰時,便已輸了。」魏森調理著氣息說,「這地方是你選的,兵器是你借的,日子也是你挑的。我唯一的要求就只是延後一日。」一日?葉佳驚怒尋思,一日之差有何蹊蹺?姜全盯著眼前奇事,不解的問:「這坑⋯⋯你是如何能讓他掉進這坑裡?」魏森搖頭說:「不能,當然不能。」許潔笑意滿臉,得意地朗聲搶話說:「哈!這坡上遍地是坑!我們一天內在這裡掘出二十多個,累死人啦!」姜全聞言回望那一片長草坡,確實翻動痕跡明顯;但當整片草坡都被翻過,反而察覺不出異樣。心裡又是一驚,費如此大的工夫,「一天內?」不需為食物煩惱的半死人著實瘋狂得有些可怕,再轉看身後的顏賓,八成他也在其中相助。
「你輸,正是因為我不如你。」魏森說,「你不比槍,不比武,要比兵道。那麼萬全準備,不就是用兵之道?」葉佳深吸一口氣,青光漸收,髮額之間汗珠帶著泥水流下。沒錯,自恃必勝、敗在無備、輸在輕敵。自身弱點已被看破,還落得無法脫身,這一局輸得確確實實。萬沒想到這原本懞懂無知的第四鬼,在這場比試裡鬥槍、鬥技、鬥陣、鬥計,竟還用上仙人的心法,略一咬牙:「不戰而能屈人,是你贏了。」
呂大川呵呵一笑,對姜全說:「好啦好啦!此局已定,下一局該換你了。」姜全笑著連搖左手說:「不不!我這也就算輸了。」「啊?」許潔得意地笑說:「我跟他也賭一了場,他押葉佳、我押魏森,所以這算是我再贏一局。」「這樣也算數?」呂大川望向姜全,想這人還真是懶散到了極致。不過兩局一併勝了,倒也省下不少麻煩事。魏森以槍桿伸去遞向坑內的葉佳,手足發力一拉,漫天泥水便隨著青影飛撒下來,姜全等四人本欲退避,忽又想到鄰近盡是地穴未敢亂動,頓時波及得身上污斑點點。
魏森攤掌將借用的長槍遞還,葉佳冷冷地回問:「不怕我殺了你?」身上泥水滴滴答答,並不接過。「你不會的。」魏森微笑說,「你既不願對弱者動手,我的劣勢,就成了優勢。」「哼!你不弱啊!」葉佳輕蔑的讚許中挾著幾許怒意,數十年未嘗過輸的滋味,今卻敗在弱者手上,憤憤不快,「若我真要動手,這局又會如何?」許潔解下腰囊,將清水澆在布巾上遞去說:「嘖!這世上多少戰事打得慘烈,勝負既分,還讓你能悔局重來?」顏賓解開背上包袱,把預備好的乾淨衣衫抖開,刻意擋在兩人之間,姜全亦向三人打圓場說:「好啦好啦!說好的賭局,我們服輸。」
「哼!看來這不是普通的局。」葉佳將面具拭淨,緩緩戴回,直問:「你刻意以借槍之名前來邀戰,費如此大勁算計我,那麼,究竟想要幹什麼?」魏森再次伸出手將槍遞還,認真說:「你好賭,是因為不爭無敗,也就窮極無趣。既然我贏了,如同約定向你探詢一事。」「何事?」
「與鬼相反的號召。」眾人聞言,皆相視互望。面具外的半張臉,約略揚起了眉稍。「你收藏各國名槍無數,」魏森續問,「可知道神使的萬神槍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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