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腳步疾奔向大帳,左右侍衛見了立即向內通報呼喊:「劉督、劉督!信使到了!」「唔⋯⋯好!好!快進來!」劉逸修正把信卷僅慎地收入錦筒內,再穩妥地封上蠟印,抬頭一看,前來的信使竟只是個衣染血污、喘息不停的士兵,念及前方戰況嚴峻,柔聲問:「你⋯⋯送過軍報?」「是!是!」士兵亮出手中的通行雕牌,意謂著使命必達的決心。
「那好!」劉逸修解下腰間的玉墜掛飾,連同信筒一併交至信使手中,慎重地說:「去吧!兩日內趕回王都,憑我腰牌,將此信親自交給督政指揮使。這是軍務急報,趕得到嗎?」此去嘉蘭王都馬不停蹄少說也需得三日,信使略遲疑了一會兒,咬緊牙關,雙手接下信筒與玉牌說:「明白!拼了命也要趕到!」「好!」劉逸修伸手按向信使的肩頭,輕嘆一口氣,柔聲說:「不過,性命也很重要。你得活著回到王都,告訴他們這裡發生的事。」信使微微點頭,帳外殺伐之聲就在不遠,活著二字此時竟顯得份外凝重。「還愣著?去!快去!」「得⋯⋯得令!」信使轉身退離,卻見帳簾處又有人衝了進來。
「報!」一名軍士忙奔進帳口,與信使擦身而過,焦急大呼:「劉督!左軍折損太大,長陣堅守,前部急需傷藥!」「這是第三報了?」「是!」「那還耽擱什麼?現在是誰在掌藥?」軍士喘息著回答:「没⋯⋯沒人了!醫帳被毀,小的問了個遍,下醫官說要來問您。」「問我?」劉逸修輕捻短鬚,自嘲說:「我一個督糧官,竟也有為藥材煩惱的時候。」略為思索,又問:「戰況如何?現在是誰領軍?」軍士答:「前線傳報,神將自領一小隊突破原野,說是去攻烏山。」「烏山?」「對!是⋯⋯烏山。」閃動的眼頻頻思索,這局勢變化太快,自己竟有些跟不上了。
「大人,前部急需傷藥⋯⋯」隨從在耳畔輕語,劉逸修又自沉思中警醒過來,忙交待軍士:「是是!該派!該派!你去傳話,不分營區,把藥品集中點配,立即支援。」軍士行禮答應,臉上卻仍有難色。隨從又附耳提醒:「大人,藥冊不在我們帳上,這不歸咱管。但憑一句話,怕是調度不動⋯⋯。」劉逸修會意嘆了口氣,伸手去摸,想起腰牌方才已給了信使,一時之間竟沒了主意。軍士焦急地雙手祭起軍禮,求說:「劉督,不然,您動身跟我去一趟?」「嗯,這⋯⋯」回看滿桌案的軍機帳冊不能丟下,前線吃緊又不能忽視不顧,左右為難,細尋思著此時該守職撤糧,還是該越職派藥?
「散的散、逃的逃,劉大人一心為國,卻還在這裡為了藥材煩心?」話聲傳到,一人便掀帳探進頭來,躬身嘻笑。劉逸修略為一呆,能如此隨意入帳不待通報,想來門衛也早已被這梟商收賣了。「營外還在惡戰,你這時候跑來,不是想敲竹槓吧?」「啊喲!豈敢!豈敢!」朗元志呵呵大笑,轉對軍士說:「知道大人在為藥事煩惱,我這不就把傷藥給您送來了?」左右從人隨話掀開帳簾,柵欄旁一輛滿載木箱的馬車就在眼前。軍士見了驚喜交加,轉又回看向劉逸修,朗元志上前伸臂笑說:「是的嘛,救急如求火,軍爺就快給戰線運過去吧!」輕捻短鬚的手未置可否,軍士已急不可待,自出帳索藥牽車去了。
「那些真是傷藥?」劉逸修問,「你這為四處為商的,不會就那麼好心吧?」朗元志微笑回說:「嘖!與大人合作那麼久了,您這還信不過?」擺平了藥事,劉逸修又走回案頭成堆的簿冊,輕嘆問:「戰事未歇,你特來送這份禮,為的又是什麼買賣?」「大人您深明我心啊!」朗元志嘻嘻一笑,湊上前去,「是的嘛!趕上這場戰事,還真給談下一筆不錯的生意,這會兒特來向大人借樣東西。」「別繞了,就直說吧!什麼東西?」說著發覺手中翻查的帳冊缺漏了一處,正欲詢問左右時,抬頭卻不見隨從的身影,「嗯?」劉逸修向帳外呼喚兩聲,略感有異,驚覺透體一涼,喉中氣息提不上來,腰間傳來冰寒的劇痛。「唉呀呀!你這一亂動,可害我給刺偏了。」劉逸修痛不可抑,驚見朗元志手中帶血的匕首,掙扎倒下,案頭簿冊為之掃落一地。
「嘖!本能讓你痛快些的,大人這下子可要多受點苦了。」劉逸修大口急喘,無力呼叫,後腰熱血濕了一大片,爬起身要逃向帳門,卻摔倒在地。「哪!是的吧!這筆生意要借的,就是大人您的性命。」朗元志信步走上前去,悠閒地盤腿坐了下來,「別急!別急嘛!您叫也沒用,戰場上打得火熱哪!如今這軍營,裡裡外外大多都是我的人手。」說著自腰囊裡取出一件物事,緩緩放在劉逸修面前,藍色錦筒,赤紅蠟印,正是先前親手交付給信使的軍報。「嘖!是的嘛!這您可別怨我。都是您自己在嘉蘭大殿上替那位神將說盡好話,這不惹得人眼紅?現在要除掉神將,不也就先得把您給算進去?」蒼白的臉盯著信筒,只是顫抖虛弱地說:「你⋯⋯你⋯⋯」
朗元志續說:「本來嘛!行刺你隨便派個人就行了,不過大人可知,您發的這封信嘛⋯⋯也能做為一筆好買賣!」掌中再放下一個白色瓷瓶,便是鏡心湖著名的瘡傷藥粉。「喏!這樣吧,大人若願再重寫一封,我這立馬為您治傷。是的嘛!動一動筆桿,非但能保命,或許還能讓您在王殿上佔有一席之地。是的嘛!仔細想想,我說的對不對?」呻吟的眼神裡似有些猶疑,朗元志手裡玩弄著匕首,仍自顧自地說:「呿!該死的神將衝下山來,我這驚嚇著實不小。不過⋯⋯他不退守歸營,竟要去攻鬼山,呵呵!反而省了我一樁煩心事。」微笑漸漸收斂下來,冷刃上帶血的氣味,令面容略顯露出梟商本有的深沉。「是的嘛!做生意一諾千金,該死的必須死,這能活的嘛,也總該好好活著。要說是神將勾結高台,派人刺殺政使,由您來舉報,這一刀也不算白挨。」隨話,二指將瓷瓶輕推向前,「很痛吧?談買賣啊,本就都是各種艱難的抉擇。眼下是要保他,還是自救,大人您還得趕緊想想。」
劉逸修掙扎著要去抓取瓷瓶,自咬牙說著:「不!你、你⋯⋯他、他⋯⋯」「他救不了你!」朗元志忽有怒意,伸二指將瓷瓶挑起,換將信筒放在漸失血色的面前,「只要軍需供給不上,大軍必然徹回。待神將死後,營裡再有點騷動,同樣會引發混戰。很好!雖略有偏差,但遠大的棋局終究得回歸正道上來。」手中匕首落下,嗤的一聲插在地上,「大勢所趨、利之所向,哼!但憑一個人嘛,改動不了天命!」
「哪,也還得看是什麼人了。」忽聞有語聲在身後,朗元志猛回過頭來,驚見一人悄然地站在帳口,深藍布袍,面容俊秀,服色似是個營內雜役,腰間卻垂掛著一柄長劍,嘴裡只輕聲續說:「遠大的棋局,終究得回歸正道,但你若想用偽信來嫁禍我高台,這一點,王可就不同意了。」「王?」驚訝的嘴角,又轉拉起了笑容,「是的嘛!是的嘛!看來這位小哥,也是來談買賣的?」「對,但要找的人不是你。」青年手按劍柄,徑自上前蹲身將劉逸修扶坐在地,取出自帶的隨身藥包封血療傷。「一人的英勇,來自於眾人的支持。」說著右手自衣襟取出一物,托於掌心,「而眾人的目標,還需要有一致的共識。」朗元志與劉逸修同時睜大雙眼,見其手裡一只紅綿蛇紋附金漆的信筒,赤蠟上留著大大的封印,「這是⋯⋯?」「高台王信。」數十年不相往來的死敵,竟會在此大亂之時派信?朗元志一時之間難辨真偽,將匕首藏至身後,隨即滿臉堆笑問:「這偽信疑心,小哥玩得可有些巧妙,不知有何用意?」
「我高台國與半死人向有往來,劣存者也是其中之一。」青年撕下一截袖布包覆傷口,續說:「高台王已見過劣存者楊越,是不是真的王信,還請劉大人鑑別。」聽聞楊越的名號,朗元志臉上笑容漸轉為猙獰,高台先發兵、後發信,這算計藏得可夠深的了,揚起匕首大笑:「哈哈哈哈!真信也好、偽信也好,高台在營中行刺,我還正愁沒個替死鬼!」退步以二指就往帳外吹起一聲響哨。「嗯,這哨音玩得很熟練啊!」門簾處破空聲過,手中匕首隨之擊飛,急看時,一人粗布褐衣,長髮長鬚,拄著一根曲木拐杖進來,朗元志再是一驚,隨即怒目喝斥:「好大敢!你敢在營裡動手,不怕違了藥聖的承諾?」「嗯?⋯⋯對對,潘聖人是有過承諾,我也不敢違逆。」卓有道慢吞吞地說,「不過你是否忘了一事?我被逐出師門,早已不是潘月奇的弟子。」朗元志聞言一愣,反覆思量,一時間不得進退,再回看向那送信的青年,不可能只是個沒有身份的僕役,或也未必就是高台國人。
卓有道自嘲著說:「嘿!在這遠大的棋局裡,愈是沒用的人,也就愈容易被忽視。」朗元志睜目咬牙,千算萬算,算不到這些沒有身份的棄子。幾個不在局內的暗棋,竟能將整個情勢全盤打亂?卓有道長鬚間露出白齒,笑說:「相反的,我在這裡,你的人手反倒不敢輕舉妄動。」掌中幾枚石子搓揉得彼此咔啦作響,「你遊走各國,在仙聖二兩方無往不利,想當然與鬼眾也有交易。所以要對付柴藏,先得阻你興風作浪。」朗元志見前後無路、帳外無聲,漸站直身子,挺起常年躬曲的腰背,正色說:「你既是明白人,我手裡掌握著天底下價值連城的買賣,若然有個差錯,你可不會想得罪世間所有的東家。」卓有道拐杖在地面一跺,笑說:「哼哼!我是被放逐的半死人,無國無家,連鬼都沒在怕!說起來嘛我們同是一類,別人不敢動你,我敢。」『同類?』朗元志額間冒汗,怒目相視,同為買賣風聲的人,勉強擠出笑容回應說:「大局已定,你就算救得了兩國,也阻不了柴藏。」「未必吧!」卓有道亦歪過頭,提及同類,忽想起那脾性甚是對味的徒弟來,不由得咧嘴一笑,笑得比朗元志更為真摯。「天命未定,別小看一個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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蹄聲急促纷踏得水花飛濺,於岸邊上拉出長長的一道白霧。越過了溪澗,遍地就多是黑灰色的礫石,愈近山壁岩坡愈陡、石礫愈大,也愈加不利於騎行。魏森仰望著那如城牆般延伸的山壁,如此嶮峻,相比高台、東屏兩山更有過之,見前去無路,收韁回問:「是這裡嗎?」郭虎隨行在後,此時左右觀望良久答不上來,只伸手輕撫疲憊的戰馬,甚是心疼。雷峻眼看太陽已漸西沉,自腰囊裡摸出一顆饅頭咬下,高聲問:「喂!你不會是迷路了吧?」「既是暗道,就不會讓人輕易找到。」葉佳趨馬上前,緩緩向著地勢最陡最狹最險之處探進。郭虎跟了上去,再轉過一處坡彎,碎岩更多,馬匹愈感吃力,偏過頭不願前行。「不行!再走,馬會傷的。」許潔聽了大罵:「撒你個的!不快點尋路,卻只顧著愛馬!」
「不!他是對的。」魏森收緩馬韁掃視四週,「地勢險惡,馬若傷了,我們都會被困在這裡。」眾人漸圍聚上來,各自飲水暫休,眼看著狹谷絕壁如高牆般擋在面前,這地方哪裡有路可行?魏森回看,經全力奔襲穿過原野,至此僅餘下九騎,人馬皆乏。這若真找不到密道,往前不足以攻襲鬼鎮,退後也難以返回大營,已然是進退兩難。「若真有密道,那麼一定就在這裡。」李威上前指著狹谷說,「愈是過不去的地方,也就愈是隱密。」「嗯!有道理。」雷峻嚼著饅頭,轉頭問:「哪你還不快去看看?」郭虎微有怒意,但終究輕促著愛馬前行,慢慢往岩坡探去。
魏森策馬去與郭虎並行,二人無語沉思,左右碎岩有的將近半人高,這若尋不出路來,將會比神使受困在遺跡時更加凶險。再細看時,忽覺一處狹谷收窄的地勢,竟與自己在幻境中所見的幽暗深谷有幾分相似?思慮間,葉佳的坐騎失蹄一跘,蹦跳嘶鳴險些將他掀了下來,卡啦啦一陣連響,木雕面具摔落在石堆間。眾人不經意瞧見他那被晶核依附的右半張臉,頗為駭人,皆啞然失聲。魏森收住馬匹翻身落地,走過去拾起面具遞給葉佳,恍若無事地說:「這裡不太對勁,都當心些⋯⋯」語未歇,順著葉佳注視的目光看去,卻見巨岩亂石之中佇立著一根黑灰色的方柱,甚是奇異。「嗯?」當即將馬韁交予葉佳,前去查探。細看那石柱高近一人,比週遭碎岩更黑一些,莫約一掌寬,四面光滑平整,便似有人刻意設在這裡,卻又要叫人不易發現。許潔不及待地好奇跑來,發覺石柱背面刻有「落神道」三個小字,下有一鐵環,便伸手去拉。「別!」魏森驚呼阻之不及,只聽鐵環碰撞在柱面叮叮作響,左右並無其他動靜。「放心,那不是陷阱,只是個栓馬環。」葉佳牽著馬走來,將韁繩穿過鐵環打了個活結。「既設有馬樁,密道就應該在這附近。」許潔向身旁瞥了一眼,忍不住好奇問:「你成天載著面具,不難受嚒?」葉佳回問:「妳終日繪著花臉,可還舒坦?」略為歪斜的面具,相視著被汗水染花的面繪,各有所思。
「是這裡嗎?」雷峻下馬提著長斧大步前來,一路疾馳早騎得乏了,腳踏巨石伸展腰腿,大聲問:「喂!接下來怎走?」郭虎不待催促當先尋去,見前方坡度愈陡、碎石愈大,兩側岩壁愈收愈窄,如牆直立至天,這哪裡有路可行?葉佳走近以槍桿挑動石塊,自言自語地問:「落神道?這三字有何含意?」「多不吉利的名字!」許潔連步跳上大岩,歪頭看陡坡怪石、絕壁岩穴,嘟噥著說:「意思是把神擋下來,只能讓鬼過去?」眾人一聽,都不約而同地望向郭虎。「既名為道,就一定有路。」雷峻問:「我說你這鬼虎,帶我們過來,該不會還刻意隱瞞著吧?」郭虎履履被激,略帶火氣,回說:「懷疑我?你怎不自己過來找找?」雷峻手中大斧往石上一剁,大罵:「撒你個的!這擺明了沒去處!鬼知道你打什麼算盤?」話中有話,郭虎亦怒,不自覺地將手中戰斧亦掂了掂,魏森忙趨前攔在二人之間。
「傻子你中計了!」雷峻大眼瞪向魏森說,「整個事件就是惡鬼找上仙人而引起的,這傢伙躲在山上多年屁都不敢放一聲,忽趕來此,你不疑?」「好了⋯⋯都別吵了!」「我是自願相助,與師尊無關!」「尊你個頭!」辱及仙人,郭虎怒不可遏,衣內漸透出紅光,「那好!我倒要看看山中鬼眾會不會來救你!」雷峻提起斧頭,甲內亦發青光,正欲動手,身後忽得一聲大喝:「撒你巴個的通通閉嘴!」各人回望,卻是李威與一名高台軍尉合力攙扶著腿傷的嘉蘭士兵。「吵什麼吵?這一路上已死了多少人?每多待一刻,戰場中就會死更多的人!」李威大叫,「你們這些沒死的半死人,能不能共同想點辦法?」話聲在岩壁間回盪,令各自怒意漸緩和下來。郭虎、葉佳分別師事仙聖二人,雷峻、魏森亦都有著將軍名號,被殘軍一頓訓斥,均感臉上無光。
『半死人?』魏森忽想。是了,柴藏奪取晶核為生,其下屬鬼眾也多是半死人。這麼說,「這密道,就只有半死人能通過?」一句話,忽引得各人回顧,此時核中微微一震,山壁上的孔穴似在透出微風,似有動靜。「糟了!」郭虎與雷峻互視,方才兩人一時的衝突,反倒將不該來的引來了。細碎的聲響透壁傳出,遠近高低左右飄忽不定,各人握緊手中兵器凝神察看,但感各處響動愈大,漸有石礫落將下來,瞬即有一黑影縱跳而出,迅速躍至大石上,青光綻放瞪視著眾人,卻是隻不足一臂長的小獸。各自驚疑間,郭虎猛地警醒,與雷峻同時急呼:「小心!馬!」葉佳回視時,只見獸如蟻聚,自兩側碎岩圍向谷口,勢如狂風捲浪,被栓住的馬匹一個個嘶鳴蹦跳,掙脫不開,頓時就被淹沒在兇暴的潮流之中。
李威急將傷兵一推,睜目大叫:「走啊!」回身提槍相抗,青光掠過,臂上隨即吃痛破血。葉佳飛躍過去相救不及,只眼兩側山壁滿是獸影飛降,或似貓鼠、或似犬狼,李威轉眼被獸群吞噬在地,呼叫聲直被隆隆震響掩蓋。「都退後!」魏森如箭奔出,萬神槍尖旋開幻紋揮掃,藍血噴淺四射,獸群卻源源不絕,流雲甲上也多處留下爪痕齒印。「退後!」葉佳躍回三人戰圈內,手裡僅能拉回腿傷的士兵,見他驚恐蒼白的神情,迴槍將頭頂躍落的小獸斬為兩半,急喝:「拿起刀!守住!」雷峻、郭虎各自掄起大斧左右砍劈,週邊立時堆起如丘的獸屍,「守住!」一獸被斧剁去半身,齒牙仍緊咬著小腿不放,許潔旋刀削落,守護住兩人身後,三人以背相扺,貼近山壁角落。「守住!」眼見金光神槍殺得藍黑獸血遍地橫流,無盡的暗影依然鋪天蓋地,低竄高跳、爪刨齒咬,身法最好的葉佳亦被咬中肩頭,激鬥中已顧不了身後的士兵。「這樣守不住啊!」魏森橫槍擋在眾人身前,頻以光紋將獸逼退,心中亦驚,眼下馬匹已失,缺水無糧,前後無路,當真會被困死在這不吉利的地方。許潔砍在劈守禦之間忽感心念,回望說:「哎!總算是跟來了!」語音傳去,空中似有光點。
三聲連響,火箭將獸直釘在地面上,再三箭落下,殘焰如柵分立形成一道護欄;三箭之後又是三箭,逐漸為眾人開出一處稍得喘息的圈子。「呂大川?」遠見一騎挾著火光馳來,左右開弓,在如浪的獸影中漸開出一條火道。「走!突圍!」魏森當先殺出接應,與郭虎合力開出一條缺口,呂大川馳到近處,抄起鞍前垂掛的兩只火油罐便即連向地面殘火上砸去。「啊!別呀!」魏森阻之不及,轟然一陣烈焰,油依箭勢在獸潮之前燃起了一片火牆。煙味撲鼻,本欲趁勢突圍的葉佳愕然止步,這火牆擋下了獸群,卻也阻礙了退路,睜眼回問:「你一把火燒得簡單,這下我們怎退?」呂大川收住馬匹,翻躍下來,見遍地獸屍黑血,眼望許潔問:「退?這不是要進密道嗎?」雷峻喘息著看向那熊熊烈火,坡下黑影如海潮般流動,衝上來,又被熱力給退逼下去,一波又一波。「這樣⋯⋯撐不久的。」
眼前困境,魏森不禁想起祈神殿的壁畫,眾人是因自己的決斷而陷在這裡,沉重的責任急切地在尋找可行的出路。『余萬千,你會怎麼做?』抬頭望向漸被染紅的天色,「蒼天啊!」前後無路,『我們又該怎麼做?』眼見火光照在兩側山壁上,幾處光滑的壁面閃閃映射一如天色般橙紅。「落神道⋯⋯」魏森靜望著上天的應答,「關鍵在於落字!」回過身,面向山壁舉目再看,猛想起望星丘上光滑的石柱,即轉向許潔大叫:「在哪裡!」各人應聲仰頭,許潔咦了一聲,會過意來,立即蹬躍上大石借力,於岩壁光亮處彈跳兩下,落回地來。所謂的密道,竟是高崖絕壁上不為人見的隱密天梯。
「原來如此!」長年給人磨出來的印痕,借火光指引出一條通天的暗道。「能上去嗎?」許潔扭了扭腳踝,回應說:「踩得準的話應該可以,但是愈高⋯⋯」「就愈沒有失足的餘地。」葉佳細瞧向那伸入天際的絕壁,跟本看不出來高處是否能有落腳的地方。「落神道,上是高崖,下有獸穴,想必不少人困死在這裡。」雷峻問:「你不覺得這是個陷阱?」魏森仰看西斜的夕照正好投射在一側的山壁,當即解開繩頭,卸除腰上的護甲,「要就快!天若黑了,壁上什麼也瞧不見。」呂大川看著那漸弱的火勢,及烈焰外無數青色的光點,天光火光皆不待人,片刻的猶豫,即如永世般漫長,「好吧,我來試試。」一手拍向魏森肩頭,一手拉緊垂掛的箭袋,「你這大將別衝第一個。我是山野打獵的粗人,這要尋跡探路,應還是能辦得到的。」魏森約略一愣,要論及身法眼力,確實他最為合適。「別試!要就一次到頂,不能停。」葉佳接著對魏森說,「你緊跟著我,一步也別踏錯。」能夠感知行動的異眼,自然應排在第二。
魏森想了想,卻以手相指回應說:「讓她跟著你,我殿後。」「讓她?能對付柴藏的不是她,是你!」許潔會過意來,亦罵說:「撒你個屁!這技巧是我教你的,你給我穩穩的跳上去,一步也不許滑下來!」四目相視,仍感糾結,雷峻苦笑一聲攤手說:「都快去吧!想殿後還輪不到你。」眾人聞言一看,其腿傷仍在溢血。郭虎約略一笑,接口說:「這種道⋯⋯我也上不去。」壯碩的體格,搭配沉重的大斧,自嘲感嘆,「現在我明白了,為何鬼眾從不告訴我這條密道。」雷峻斜去一眼,一拳捶打在其胸膛,嘆說:「好吧!我倆留下。」正說著,察覺到一旁嘉蘭傷兵的目光,這兒還有一個自知進退無路、雙眼泛紅的孤魂。雷峻無話,身為將軍的自豪挺身昂立在士兵身前,面對成群的凶獸,這一戰已不分高台與嘉蘭。
「去吧!火要滅了!」郭虎提斧備戰,向魏森望了一眼,「走啊!一次登頂都別失手!」呂大川背起強弓,抽掉半袋箭矢,緊盯著壁面嘴裡大氣連吐。郭虎又再催促著:「都去啊!快上!獸要來了!」貪婪的犬獸試圖躍過熱焰,被一斧斬於石上,雷峻回頭對著魏森大喝:「走啊!你領眾人來奪鬼核!眼前就只差一步,若不能勝,你何以為將?」相激的怒斥,是作為領軍者最後的告別,能回應的,只能是一聲輕令:「上!」如今明白,在祈神殿壁畫留下的破損殘缺,不為世人所知的,是當時困守的決絕與壯烈。勢急,呂大川深吸一口氣,回令:「上!」旋即拔地而起,凝神於兩側岩壁的光滑印痕反覆向高處彈躍。葉佳將長槍斜持在身後,鬆了鬆腿,提氣隨之躍去。魏森卸除了大半戰甲,對天暗暗祝禱,握緊萬神槍,發勁跟隨著踏響。
聲聲蹬躍迴盪於兩側山壁,風掠過耳,步步踏實,前人的身影,後人的追隨,左右連震不絕,一切卻又是那麼的寧靜。窄道天光,此景竟又依稀與在死界幻境中的所見相似。『天,這是你的指引嗎?』夕陽西漸,岩壁兩側一明一暗,不知天是何意。無語的天光裡忽傳來一聲怒喝,呂大川斜躍的身形凌空回射一箭,另一人影亦即自壁間墜下,葉佳旋身與之擦過,帶血的雙劍即正對著魏森刺落。『又是你!』白衣狂劍,泛紅的眼裡夾帶著過往交手的恨意,萬神槍横過身前一擋,手中震力傳來,兩人互望皆知,即在空中這麼一阻,已足以讓雙方同歸於盡。『為什麼?』魏森驚疑注視那含恨無懼的雙眼、負傷中箭的身軀,既有如此決心與本領,為什麼甘願為了那瘋狂的烈鬼犧牲性命?萬不想自己又將死在這人手上,是孽緣?還是宿命?
忽覺背甲後附上一掌,柔勁瞬發,旋即被推向高處,借壁面反躍,回看時,只見她塗繪鬼形的面容上混雜著恐懼、期許、祈願,以及一絲淡淡的微笑。「不!」頓時的驚懼,已觸及不到彼此的距離。「救不了!別停!」喝聲中葉佳急握住萬神槍桿使勁上提,兩人共同斜滾至一處窄石台上。魏森大急,猛撐起身從石緣向下望去,絕壁高崖,浮雲強風,呂大川與許潔皆已消失了身影。
「不!」劇痛襲心,如陣陣刀絞,不可挽回的失去,只因自己決意強攻上山。此時身後孔穴裡一陣寒意刮至,呼呼作響,及那隨著風聲細微流動的晶核共震,魏森站直身回過頭來,將滿腔悔恨傳至槍尖,怒目迎對著一個黑衣孤立的人影。「當心!那是鬼刀。」向來不動手的葉佳挺槍站上前去,聲音變得低沉,「兩徒眾不惜赴死堅守此地,柴藏必在山內!」僅容一人寬的岩縫間幾沒有錯身的空隙,若非呂大川先將狂劍射落,腳下怕是已毫無踏足之處。「他交給我。保留餘力,你得衝過去。」長槍拉開架勢,狹縫裡與銀燦燦的尖刀對恃,黑衣人凝神透出紅光,自後腰再抽取一柄短刀來,雙刃高低分持,沉默地只在身前封住去路。
魏森強壓住悲慟與怒火,見對方佔盡地利,眼前既不能合擊,又沒有退路,若想突破,唯有搶攻。葉佳伸手摘除遮蔽半張臉的木雕面具,右眼晶核的青光綻放在窄洞裡顯得分外明亮,直映染在對手的刀刃上。「答應我,你一定能奪回邊界。」細語中,將這最終的賭局,押注給最後的一人。
崖風呼響,沉痛在心,當前別無選擇,魏森拉開架勢,伸掌輕按在肩頭,堅定地留下輕聲的承諾:「絕對!」二人同步發勁,萬神銀槍斜穿進前,削彈而過,留下身後青紅雙色急劇閃動,刀槍糾纏在窄壁絕地中拼鬥得尖聲刺耳、岩屑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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