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追上了。 古加醒來了，男人在旁邊看著他，眼神和善而溫和，像是小孩的眼睛，古加這麼想到。
「啊。。 啊。。 啊」古加發出一連串的口吃聲，突然笑了起來，眼淚抹到了自己的手上。 真是丟臉啊。
「我知道，你是古加。 」 男人低下了頭，咽下了一口唾沫，像是抑制住了食欲，古加覺得他好害羞，真可愛。
奇怪，我是怎麼了，是太渴望可以說話的人了嗎？
「對，我是古加。 你叫伊亞吧？ 真是好聽的名字。 」
伊亞，古加更想笑了，就像是僰人小孩發出的第一聲一樣 — — 「咿呀」，啊，這個異族人真是有意思的傢伙。
「伊亞，我和你聊聊我的故事吧。 」
古加不等伊亞的反應邊張口說了很多東西，他三年來的生活，過去外出的任務，王庭裡的糾葛，他的出生地，他渴望擁有父母，他所有的一切一切。
他害怕被拒絕，害怕被看清，他即便侍奉于王庭，他今年也只有十九歲啊。
他還是個孩子，他這麼覺得，雖然在這個世界是不存在孩子的，僰人在小時候就會被扔到海裡，能夠掙扎到海邊的嬰兒才允許活下去。 僰人嬰兒其實是會游泳的，母體裡的羊水給予他們養料，他們會游泳，然而並不能選擇海岸或者是更遠的海洋，何況那水裡有東西，那些東西喧囂著嬉戲著鑽進孩子的 鼻腔裡然後吃掉他們的腦漿，有的東西又要撕開小孩的軀體咀嚼， 海岸線上血紅鋪灑在表面，屍體沉入不可觸及的深淵。
曾經有僰人方國反對這種行為，他們是非常偏僻的海島，距離最近的僰人方國航行需要六個月，也正是因為遠離文明中心的諸島而離經叛道。 他們不把孩子扔入大海而是撫養，慢慢的島上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砍伐了一切樹木來吃掉樹根，吃掉了淺海魚，海鳥和甚至是人面蟲。 他們吃掉了一切可以吃掉的東西，最後兩個人聚集在大鼎前煮食他們的父母和朋友。
愚蠢的傢伙，最後他們連足夠的木材鑄船來逃離都不能做到，畢竟他們挖掘吃掉了樹根和人面蟲，腐木又不能來做船，社會秩序早已奔潰。 有些先覺者私藏了小船在災禍來臨前瘋了一樣下海。 方國本來需要足夠大的船和人力才能跨越這麼遠的距離，先覺者也只能歸於冰冷沉寂的海水。
偏遠的野裔邦國不一樣，他們更加文明。 他們佔據的陸地足夠廣闊，然而也足夠枯燥。 冬季時沒有儲備足夠糧食的部族會殺掉年長者來撫育下一代，這項任務通常交給八歲的少年少女來做，他們知道這些犧牲是為了後代的存續。 他們知道，年長者並不反抗，他們也知道。
而王庭是這樣，王庭足夠富裕，數不清的財富和食物充實著富麗堂皇的威堂，裡面的諸王強悍而又倨傲。 他們的孩子沒有童年，無論男女都是戰士，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戰鬥，殺死對方。
果然異族是有童年的，多麼乾淨美好的眼神。 古加心想。
異族人把頭靠了過來，眼睛盯著古加，古加有些不自在的轉過頭去，異族人也轉過頭去，他笑了笑，抱住了古加，溫暖的就像是群星之曉的光，就像是古加小時候在西面王庭看到的美麗螢火獸。 古加聽到那個異族人說：
「孩子，我在這裡。 」
古加不禁眼神濕潤，真好，有人肯把我當成小孩了，這個世上所有人都不是小孩，他們也不是大人，他們都還未真的出生。
用手抿了抿眼淚，古加呆滯了一下，不知道是在回想過去的什麼，他笑了笑，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他很坦然。
古加想對異族人說不好意思，我失態了。 他並沒有啜泣。
「謝謝你。 」古加小聲說，像是風聲的耳語。
「嗯，我會一直和你在一起，直到太陽升起。 」男人想也不想，這麼說。
光輝主的光照耀進洞穴，古加看著光輝主，和它旁邊的女月和輝月。
柔和的輝光照耀在螢光草上，一夜間這個島上長滿了這種在異族地才會有的美麗東西，三個光球在他們的莖稈上搖曳。 耳朵裡傳來蟲鳴聲，不是人面蟲的哀嚎也不是血蟲的仿語，那聲音像是蟋蟀又像是蟬，他們在地下活了十七年來到地上活幾天，叫幾聲死掉了。 就像各族一樣，從不可觸及的深淵之影中潛伏著，有一天幸運鑽到輝光可以觸及到的地方，大哭啊歡笑啊，幾十年後他們又墮回那裡，死前哀嚎幾聲，然後億萬年都不會再回來。
「真美。 」少年跑到草地上，深處的森林在退卻，他們蠕動著根逃走了，古加看到海底深處有什麼東西在發光，那不是浮在淺海的浮光生物。 而是從三萬米深的海底下發出的光，那光就像是螢光草的光一樣，古加看到人面蟲和血蟲邊哭向海邊賓士。 人面蟲臉上帶著安詳和幸福，血蟲時不時發出類似人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很刺耳，像是僰人嬰兒出生時會發出的嚎哭。 帶著脫離無盡黑暗的喜悅。 萬億哭聲嚎叫著，就像他們有一天會再次來到這個世上。
古加想了想，卻什麼也想不到了。 他聽著蟬和蟋蟀的叫聲睡著了，血蟲都已經進入了深處，古加感到有誰站在旁邊看著他，眼神溫和而平靜，他感覺到有東西在舔舐他，就像是小狗，夢中他笑了。 那東西收回了觸手和觸手上的無數吸口，那吸口裡有十八縱細細的牙排成一圈環繞著，每個吸口中心處都有只人面蟲的臉，他們都看著古加。
那巨大的陰影遮天蔽日，從海底張開的裂口通向不可知邪惡的空間，即使是漏出這個世界微不足道的部分立起來也可以籠罩了三萬個海島，女月和輝月隱去了，有什麼東西殺死了他們，光輝主不甘心的灑下更強大的光芒，無數星辰變得更亮了， 那陰影至高處升起一隻巨爪和八隻蜘蛛腿中間的血嘴，嘴裡有無數的的觸鬚蔓延到天上去，就像是蜘蛛一點點纏住獵物一樣纏住整個天空和海岸形成巨繭。 海面上那麼沉寂，三個星辰都死去了。
古加溺水了，不能夠呼吸。 古加想要空氣，他掙扎著，無意義的扭動自己的軀體，生命死前都會這樣，人面蟲也會這樣，活著的東西永遠抗拒死亡。
溺水的人抱住浮木就會絕不撒手，就算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這時候爆發出來的力量可以媲美戰士的手腕，古加吐出一大口水，嗆出了鼻涕，眼淚止不住的流出來。
那個異族人不見了。 古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昨晚發生了什麼他不記得了，異族人是誰？
古加模糊了自己的記憶，抱住頭止不住的大叫，這聲音像是血蟲的嚎叫，又像是那晚上那巨大影子觸鬚發出時的聲音。
古加頭往右邊看，發現了一隻足夠大的船，可以回王庭去了，古加這麼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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