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給我一齣好戲吧,騎士先生。」
伊蘭卡將自動人偶上緊發條,輕聲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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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勒將腳往岩石摩擦幾下,刮掉鞋底卡到的東西。他剛才跟著洛克一起踩到的幾顆小蛋,蛋殼隨著蛋液黏進鞋子縫隙中,走路啪嚓啪嚓的,好不分心。泰勒繼續觀望敵情。王國軍的指揮不怎麼協調,少年王子一上戰場就容易變得衝動,弄得他身邊的軍官緊張兮兮,連隊形都亂了。他搞不清楚王國軍想要做什麼,但恐怕王國軍也搞不清楚上層想要做什麼,因為軍官的指令和王子的行動似乎互相牴觸。戰場上瞬息萬變,仰賴的就是指揮官的冷靜調度。或許今天真是個好機會。
「攻擊!」洛克對空鳴槍。
一排槍手朝軍隊掃射,頓時幾人中彈,發出哀號,然而王國軍卻不見反擊,因為指揮官沒有下令!
上校正力勸王子離開,同時一些士兵為了不想當靶子白白送死,偷偷閃進礦坑裡,整支隊伍亂七八糟的。國王以為給的兵力夠多,就可以讓小孩子擔任指揮官玩打仗遊戲嗎?泰勒搓搓手,看來獵物要手到擒來囉。
丹頓上校一看苗頭不對,趕緊指示道。
「擲彈兵隊,煙霧彈!」
幾顆煙霧彈被投擲出去,霎時白煙滾滾,遮蔽紅色火箭的視線。
「他深淵的孬種,別想用煙霧彈拖時間。落地繩!」洛克高揮拳頭喝令眾人。「目標──王子!」
「等等!」泰勒一拍洛克的肩膀。「那煙好像怪怪的。」
煙不只在地上瀰漫,有什麼東西把煙捲了起來,吹向他們。
泰勒仔細一瞧,濃煙中有成千個黑影起伏,他不禁大叫一聲,洛克卻摑上他的嘴。
「只是幾隻被嚇出來的蝙蝠而已,也只有泰勒這個膽小鬼才會被嚇到!」洛克朝王國軍奔去。「上!」
「洛克,那裡是──」泰勒喊的時候,洛克已經直接從石壁上跳下去了。「哪有人會從這種高度直接跳下去的?剛剛不是都準備好落地繩了嗎?」泰勒張大了嘴。
這三層樓的高度,正常人跳下去不死也殘廢,但洛克毫髮無傷地站起來!那股氣勢,甚至使煙霧散開一角。
「煙裡的玩意是什麼?」泰勒問向身邊的一名弟兄,可是那弟兄卻表示什麼都看不清楚。
還是只能靠我自己看了。泰勒忖道。儘管泰勒只剩一只眼,但他的視力超乎常人,能夠在黑暗的田野中數出有幾隻老鼠跑過,他以前雙眼完好的時候,蒼蠅飛的時候還能看見蒼蠅的腳。
此刻在高處的泰勒,底下怪異的現象盡收眼底──那無數的飛影明顯不是蝙蝠。牠們靜默無聲,藏在煙裡,很有組織地盤旋,把煙捲成渦漩狀的迷霧。
他深淵的,那些到底是什麼鬼東西?
泰勒看得頭皮發麻,而此刻,他也從霧氣較淡的中心瞅見洛克走向王子。
洛克正戰意昂揚。
「王子殿下想和我單挑嗎?」
這麼巨大的聲音應該已清楚傳進王子的耳中,但王子沒有回話,甚至好像沒有看到洛克這個巨人似的,讓情境變得更加古怪。忽然間,王子抬頭,望向泰勒的方向。
眼前真是那一位蘭提斯王子嗎?
溫和無害的模樣不見了,少年清澈的雙眸冷若冰霜,更可怕的是眼睛是發光的紫色──人類的眼睛沒有那種顏色吧!
少年劍一劃,那是進攻的訊號。出乎泰勒預料,沒有士兵舉槍攻擊,反而是那些在半空中打轉的飛影,猶如被風吹起的蒲公英種子,向洞窟上方的盜賊們撲來。
泰勒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這輩子什麼都能看清楚,唯獨那些飛影,不是蝙蝠的話是大蟲子嗎?怎麼全都半透明的?
「諸神在上!」泰勒向襲來的黑影攻擊。
泰勒的拳頭落空,沒有打中實物的感覺,反而好幾個飛影穿過他的身體。
泰勒慌忙摸著自己的身體是不是給鑽出一個洞,似乎沒事,但他手心裡全是汗,感覺非常不對勁。他回過身,飛影全都不見,其他弟兄們也全都在東張西望,或拍打著自己。剛才同樣的事情發生在他們所有人身上。
飛影消失了嗎?
然後泰勒感覺到體內有東西在攢動──難道那鬼東西藏進他的身體裡?
「不會吧……」泰勒一開口,口中便散發出金綠色光芒。
他下意識地摀住自己的口鼻,接著胸口一悶,全身力氣陡然消失。泰勒跪了下來,全身被冷汗浸濕,鬆開的指縫間溢出詭異的光芒。心臟漸漸跳得如老舊幫浦般吃力,胸口絞痛不已。他聽到一個個人跪地的聲音。
「救命!」
「救救我!」
呼喊聲此起彼落。
我們要死了!
那是一種非常清晰的死亡預感。
「那……到底他深淵的是什麼?他深淵的最新型武器嗎?」
泰勒喃喃說著,充滿了無力感,絕望之際,他注意到一件怪事。從他身體內不停流瀉而出的金綠色光芒,逐漸濃縮成一條發光似的線,朝下方延伸至煙霧深處。
「……吸收我們的生命力嗎?太、太邪門了!」
正當泰勒感受到他的生命力要流失到盡頭,耳邊傳來洛克的大吼聲。
「你們在蘑菇什麼,他深淵的在大便嗎?」洛克獅子般的咆哮聲在洞窟裡回響。「全都抓好他深淵的繩索,滾下來!」
不知是什麼蹊蹺,隨著洛克那聲大吼,胸口忽然不疼了,口鼻也不再冒出光芒。感受到力氣恢復,泰勒連忙爬起身,對眾人說。
「各位!我們得趕快下去!無論那是什麼鬼東西,王國軍總不會攻擊他們自己人吧,下面是安全的!」
大夥一聽,連忙站起,走路還磕磕絆絆,卻都急著抓繩索下去。
此刻,泰勒只能祈禱自己判斷的是正確的。
「跟我來!」
落到地面後,洛克的聲音從泰勒的右手邊傳來。
「注意他深淵的鐵絲網,王國軍丟了一堆他深淵的的障礙物。你要是卡在上面,我會把你當踏腳墊!」
煙霧在礦坑裡散得很慢,泰勒以為自己跟著洛克,卻差點撞到一個弟兄。
「幫我!」那名弟兄恐懼地說。他被卡在鐵絲網上,要拔出腿時發出嘎嘎聲。
泰勒抽出自己的刀,豁然明白為什麼弟兄的聲音這麼害怕。
王國軍人數眾多,沒有必要如此誇張撤退,四周只剩下紅色火箭的人,被環繞的鐵絲網卡在原地。煙霧又散了點,泰勒看見洛克一臉不耐地在處理一團打結在他身上的鐵絲,再大的力氣對富有彈性的鐵絲捲也一時沒轍。這裡只有紅色火箭代表一件事──
「他深淵的,王子要再放出那──」話還沒說完,泰勒身後傳來嘶嘶聲,回過頭,他愣住了。不是紛紛鬼影,而是一道引信火光在煙霧中沿著一條線快速前進,然後消失在地下。
「他深淵的!」泰勒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心裡頓時涼了。「這裡是陷阱,我們中計了!」
伴隨著一連串讓人惶恐的爆裂聲,埋在地裡的炸藥被引爆了,發出的聲音卻沒有泰勒預期的響亮,但泰勒才踏出一步要跑,地板便一片一片裂開,嘎崩一聲,腳下坍塌了,眾人驚慌尖叫。
他們一下就掉到了另一處地上,可是距離爆破點太近,爆炸的衝擊氣流、鎧甲與石塊碰撞,和鎧甲壓在身上的重量,泰勒摔得全身發疼。
看來這場爆炸是工程兵精密計算過的,規模並不大,畢竟要是用炸藥把山炸得驚天動地,那恐怕不分王國軍還是紅色火箭全都要一起活埋。
泰勒耳朵嗡嗡作響,悶雷般的聲音還在山洞裡迴盪,鎧甲的重量讓他掙扎起身時感覺自己是一隻翻倒的大烏龜。他哀嘆著,真不知道自己是命賤還是命大,怎會一下遭逢這一串事故還活得好好的。他打量他們這一票人落到了哪裡,倒也不算意外,是這洞窟下方的另一條礦坑,出入口早已被堵死,形成一個簡便的陷阱。
「紅色火箭的諸位,請勿輕舉妄動。」
丹頓上校洪亮的聲音落下,一陣腳步聲聚攏在陷阱周圍,和隨之而來的上膛聲。就算泰勒聽力還沒完全恢復,也能看到濛濛煙塵中槍枝金屬反光警告著。
「王子殿下有令,只要願意投降,你們的性命都將得到保障。」
洞口上方,站在軍官身旁的白色軍服少年,一雙藍色的眼眸正望著狼狽不堪的他們。
方才那引起泰勒一陣寒顫的發光紫眼早已不見。他滿腹疑惑地瞪著王子。他可以什麼都不信,就相信他的眼睛。
「你──們──做──了──什──麼?」泰勒一個字一個字大喊,這樣才能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想應該很明顯,這是一個陷阱。」丹頓哈哈大笑。
「是啦,我知道我們在陷阱裡。」泰勒張了張嘴,活動一下上下顎骨,雖然還有點耳鳴,但大致上都能聽到了。「我想知道,我們在上面時,你們朝我們丟出什麼他深淵的東西?他深淵的,會飛、會讓人失去力氣的東西!」
「我不清楚你想問什麼。」丹頓說,「你撞昏頭了吧。」
「少裝了!那些飛來飛去,鬼魂一樣的東西!」
「你不會被蝙蝠嚇到尿褲子了吧。」丹頓露出好氣又好笑的表情。
難道他們都不知道?泰勒注意到士兵們交頭接耳,或者狐疑往上看,有人聳了聳肩。因為煙霧彈把一切都遮蔽了?
泰勒一瞥王子。王子正瞇眼看著他。王子知道他在說什麼。可能只有王子知道他在說什麼,因為那些鬼東西就是王子下令放出來的。但王子的眼神太過於冰冷,甚至讓泰勒懷疑王子接下來會把他們全部賜死。緊張、不解、害怕,泰勒不禁一陣冷顫。
驀地,泰勒的雙腳離開了地面,視線被迫對上洛克閃著怒光的雙眼。
他深淵的,面對這傢伙也一樣完蛋。
「泰勒,你在搞什麼?」洛克抓住泰勒胸口的扣帶,將他舉高。只有洛克,總是擁有無窮精力。
「你知道的,對方也有長腦袋啊。」泰勒不情願地承認。「如果我們待在山洞裡,另外一支軍隊會殺進來,而當我們來這裡……」他話還沒說完就被重重摔到地上。
洛克大步走向邊緣。「他深淵的,他深淵的!」
「瞄準你們的都是精良步槍。敢爬上來一步,我們會把你打成蜂窩!」見洛克腳步不停,丹頓立刻朝洛克開了一槍。
子彈射進洛克剛修好的大腿鎧甲處,洛克啐了聲,依然大步往前走。「老子可不怕你們的破子彈!」
「那或許你該懂得怕這個。」丹頓揚起一邊眉毛,「手榴彈,投擲預備!」
士兵們快速動作,拿出了手榴彈。
「洛克,冷靜點!」泰勒衝上前,勉強拉住就要到牆邊的巨人。「那些玩意要是真的丟下來,我們不可能毫髮無傷!」
「狗娘養的!」洛克一瞪泰勒,然後望向身後一臉恐懼的兄弟們,咬牙切齒。「你們王國軍都滾下深淵吧!」
丹頓再次掃視紅色火箭眾人,說道:「我不會公告第三次,王子殿下有令,願意投降者,性命都將得到保障。」
「安靜!」洛克一聲大吼,壓制住身旁嘩地一陣私語。「我們不投降!誰敢多說一句話,老子就砍下他的頭當晚餐!」
泰勒觀察著王子。泰勒總覺得王子是在極力壓抑著情緒,所以才會咬緊著牙,不發一語。他摸著下巴。都贏了王子還在氣什麼?難道那見鬼的事情和炸彈陷阱無關嗎?果然非常可疑。
「這次你耍了詭計,下次我們才不會再上當!」洛克怒吼道。
「下次?」丹頓上校笑了出來,「恐怕沒有下次囉。」
其他士兵們也跟著大笑,還有人抱著肚子,像是從來沒聽過那麼好笑的笑話。
王子也笑了,笑聲並不大,但是年輕人的聲音清亮,所以聽得清楚,而他身上令人膽寒的殺意隨著他的放鬆消失無蹤。
「好,丹頓上校,放他們走。」拉斐爾手一揮。
彷彿真有手榴彈爆炸般,王國軍的躁動之聲,洛克的狂笑之聲,還有紅色火箭驚訝的抽氣聲,空氣中頓時充斥著各方複雜的情緒。而泰勒腦中卻浮出了一個荒唐的想法。
魔法嗎?難道王子會使用魔法?
然而洛克好似還是沒有察覺到任何異象。每次看洛克這樣單純,泰勒總懷疑自己是否想得太多,但他更想去洛克耳邊大喊。洛克,你不要被小王子可愛的外表騙了!他在耍我們!像貓捉到老鼠不立即吃掉,而是戲弄一番,等著老鼠筋疲力盡!
「王子殿下。」洛克這次居然不只語氣尊敬,甚至舉手行禮。「老子不喜歡老是欠人,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
「和平。」拉斐爾的聲音裡頭透著堅決。「我們王國的和平。」
「那種東西你把達契亞的頭砍下就有了!」
拉斐爾挑起眉毛,詫異於洛克膽敢如此無禮反駁。「如果你有苦衷,請務必告訴我。」
「苦衷?告訴你一百個故事都說不完!」洛克手一比。「這裡的人都有著類似的遭遇,泰勒的獨眼、史奇的斷指……你知道為什麼他深淵的黑石郡總是缺人?這裡的工人就像是他深淵的工廠零件,一旦壞了,另一批新的馬上就換上來!」
紅色火箭的人們低聲附和,各自露出黯然或憤怒的表情。
「我的未婚妻莎夏,一個好女人,達契亞那他深淵的王八蛋竟然這樣對她!」洛克憤怒地說。「你想聽故事?那我就說她的故事吧,從她去找那他深淵的公爵請願開始說。」洛克激動地揮舞手:「我應該要阻止她去的!去找達契亞的從來都沒有好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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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前,黑石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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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小的名叫莎夏,伊土爾鐵工廠的女工領班。我們都很感激您給我們工作,大家每天都非常認真工作。」穿著棕色裙子的女子目光低垂,不敢直接望向黑石公爵。
肥胖的黑石公爵坐在廳堂的高台上,身邊站著他的姪子伊蘭卡。
「我今天來,是希望公爵大人能改善我們的工作環境。工廠裡機械設備發出來的噪音實在太大了,每天處在這種環境下,大家的精神與健康變得越來越不好……」莎夏吞了吞口水。
起初她以為大廳兩旁羅列的一打鎧甲只是城堡的展示品,但它們在她說話時發出細微的喀喀聲,一齊緩緩轉頭。會動作的自動人偶並不稀奇,路邊也能買到上了發條就會擺頭的小玩偶,然而那些面甲之下,發亮的眼珠像是暗處的貓眼,緊盯著她。
為什麼那些鎧甲要盯著我?
莎夏盡量不讓自己分心,吸了口氣,繼續說下去:「我今天代表眾多工人的心聲,希望大人能改善我們的工作條件。」
黑石公爵好似沒在聆聽,自顧自地從水晶碗中叉起一塊金黃色的果肉。
「在巨大的噪音下工作,大人,我們連續工作六小時就是極限了。如果可能的話,希望大人能降低我們的工時。」莎夏戰戰兢兢地說道:「或是,大人能將機械裝置加一些隔音設備,我們也會非常感謝。」
達契亞還是在一直吃著,莎夏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時之間房間裡只剩下黑石公爵的嚼食聲。不熟悉的酸甜香味飄進莎夏的鼻中。莎夏猜那是芒果,她只曾在達爾馮斯大道的高級食品店外瞥見過那種熱帶進口水果。
直到盤子見底,僕人端上青銅水盆讓達契亞洗手,達契亞終於開口:「妳不會怕我吧?」
莎夏緊張地不知該作何反應。說不怕,可能會被認為冒犯,若點頭,那她就不會來了。
「放鬆點,我不會吃人。」達契亞發出輕鬆的笑聲。
莎夏報以羞赧的微笑,並望著一個僕人以白絹絲巾將達契亞的雙手擦乾。
「妳名叫莎夏,是吧?」
「是的,小的是。」莎夏緊張地捏住身上那件特別整理乾淨的裙子。
「啊,我聽說妳有一位名叫比利的弟弟,犯了結核病。為了籌措醫藥費,妳兼了三份工。三份工!說說看,妳是怎麼安排的?我相信你從未有一天休息,每天都從大清早忙到深夜,就為了妳的弟弟那治不好的病?」
「是的,大人。」莎夏有點驚訝。「比利的身體一直不怎麼好,著實讓人擔心。要是比利知道公爵您連一介小民都如此關心,他真不知道會有多麼開心。」
「妳白日奔波辛勤工作,夜晚盡心照護親族,剩餘僅存的時間,妳也同樣犧牲,替工人們向我請願。」達契亞納悶地問。「妳難道沒有任何事情想為自己做嗎?」
「身邊的人能平安,就是我最大的幸福。」莎夏合手鞠躬,胸前掛的伊絲聖水瓶晃了晃。
「妳實在令人敬佩!調查過妳的事情後,我幾乎想頒獎給妳,不過,一年份幫助你弟弟的止咳藥與營養品,或許是妳更需要的。」達契亞一揮手,站在他身旁的伊蘭卡便拿出一個木盒子。「我祝福妳的家人喜樂健康,這盒藥是妳的了。」
「謝謝大人!謝謝公爵大人的仁慈!」莎夏再次大大的鞠躬,不可置信地走上前,幾乎想跪下來親吻公爵的腳。人們都說公爵非常自私,那謠言今日就會破解了。
伊蘭卡溫柔地將盒子放到她手上,對她眨眨眼。
莎夏忍不住臉紅心跳。伊蘭卡爵爺不只如傳聞般生得漂亮,尤其那頭金色長髮,幾縷瀏海垂在額前,其餘以絲質緞帶整齊束成馬尾,在光線的照耀下,非常耀眼,好似沒有一絲陰影。
不過當伊蘭卡笑起來的時候,笑容卻滿含著邪氣,令莎夏警覺起來。
「這裡是戲院,惡魔的戲院。」伊蘭卡以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聲說道。
莎夏緊抓住藥盒,連退了兩步。
伊蘭卡似乎不以為意,回到公爵身邊,嘴角依然微微勾起。莎夏下意識打量一眼四周,注意到鎧甲自動人偶依然在盯著她看,全身不禁一個哆嗦。
「關於妳對工廠的請願,」達契亞捻起他的小鬍子,切入正題。「我認為一個人若想爭取什麼,就應當親自來找我談判。其他人不像妳的弟弟那般長期臥病在床,怎麼不一同前來請願?過程順利也罷,倘若我有心要刁難妳,他們豈不是全都在搭便車,在佔妳便宜?因此就算我同意改善妳的工作條件,也只願意改善妳的,我不想讓那些沒有付出的人坐享其成。」
「如果我們都離開工作崗位,暫停工作,一定會對公爵大人的工廠造成更多困擾。」莎夏真誠地說。「我們商量過後,決定由我先來請求公爵大人,請公爵大人務必幫助大家。」
「想不到妳也如此體貼我,這世界上沒有比妳更無私的人吧。咿嘻嘻嘻……」達契亞發出的詭異笑聲像是熱油被倒在囓齒生物上所發出的細長噁心聲音。莎夏差點想摀住耳朵,只見達契亞一彈手指。「很好、很好!我再將一個禮物賜給妳!」
莎夏瞥見伊蘭卡又有了動作,然而伊蘭卡只是將手指梳過他的頭髮,笑得更加燦爛,太邪太美。正當莎夏的全然注意力被伊蘭卡吸引的一瞬間,大廳兩旁的鎧甲侍衛移動了。
莎夏從來不知道自動人偶的動作可以這麼快。那些巨大的金屬人偶像山崩一樣襲向她,伸出螃蟹腳般一節節的機械手掌,莎夏下意識地縮起身子,彷彿以為這樣就能擋住傷害,可是就像很多人想要擋住命運所出的差錯時,才發現已經太遲了。木盒子掉到地上,蓋子彈開,一包包白藥包散了開來,宛如被雨打在地上的白玫瑰。
三個自動人偶分別抓到莎夏的雙手和右腳,圈起來的手掌變成堅實的鐵箍,讓她逃不了。它們有如要執行車裂酷刑,一步一步後退,把她的身體往不同方向拉開。手腳拉伸緊繃到一個程度後,接著便是感覺身體要被撕裂了,莎夏不由自主地尖叫起來。
啪,達契亞再次彈指,自動人偶的動作瞬間停了。
莎夏的雙手和左腳被懸掛在半空中,唯一沒有被捉住的右腳,腳尖踮在地上,幾乎要懸空。她有如尚未上發條的音樂盒芭蕾舞娃娃,在空中擺出天鵝的姿勢,卻動不了分毫。
「大人,您想做什麼?」莎夏驚恐地瞪著達契亞。
「開演囉!」達契亞閉上眼睛,雙手如指揮樂曲般優雅地來回揮舞。
音樂從放在廳堂一角的自動樂器流瀉出來。那是一台外觀由許多半截的樂器混合在一起,造型詭異的自動樂器。這混種樂器神奇地無損任何樂器的原音,小提琴、吉他、鼓與鍵琴交織出一首D小調的舞曲。
大廳右方側門打開了,一個小丑蹦蹦跳跳走進來,輕靈的動作差點讓莎夏以為那是真人,不過小丑頭上戴著的金屬帽子,不停地冒出蒸氣。它雙手舉高,手上捧著一根發亮的長針。蒸氣小丑拿起長針像是丟球瓶雜耍般拋出,以不可思議的精準接住,再甩上空,如同在空中織出一道閃爍的銀色細環。
忽地,蒸氣小丑將長針拋得很高。像是要證明它拋得有多高,蒸氣小丑在原地轉了個圈,才張開雙手要來接長針,但,長針依然不見蹤影。
蒸氣小丑四處張望,一隻腳的腳底板不斷地擊打地板,敲了十下之後,蒸氣小突然舉起右手,比出豁然開朗的手勢。
蒸氣小丑伸手掏起耳朵,捏出了一個閃亮亮的東西,緩緩地,三十公分的長針從它腦袋裡被拉了出來。
「好厲害的魔術喔!」黑石公爵鼓掌,而伊蘭卡隨之鼓掌。
蒸氣小丑拿起帽子答禮,帽子冒出噗噗兩聲蒸氣,像聲謝謝。
接著,蒸氣小丑回過身,將金屬帽子扣到莎夏頭上,帽子裡有個夾子機關,瞬間緊緊鉗住她的頭。
那麼一晌,莎夏嚇得幾乎要停止呼吸,腦中閃過方才長針貫穿蒸氣小丑大腦的情景。
她尖叫一聲,擺著頭,帽子卻怎樣都甩不掉,她更加拼命掙扎,然而唯一自由的右腳腳尖每劃過地面一次,全身就一陣擰痛,好像許多關節只要她再動一下就會脫臼。
「我勸妳不要亂動,不然要是長針貫穿不該貫穿的地方,那可是妳自找的。」黑石公爵冷冰冰地說。
「為、為什麼……」莎夏嘴唇顫抖。蒸氣小丑開始他的第二次拋長針表演。
針消失在半空中。
小丑張開雙手等待長針落下,針沒有落下。
小丑轉過來歪頭看莎夏,一彈手指,雙手比向莎夏。
莎夏全身汗濕,眼淚模糊了視線。
啵的一聲從她右耳傳來,跟著一股強烈的異物刺痛感,與溫熱液體從右耳朵中流出。
莎夏極力往右邊看,眼角餘光中,赫然看到半截長針從自己的右耳中冒出。
「不要,不要!」莎夏無法相信自己所遭遇的事情,所以放聲大叫,可是,她右耳猶若被深水覆蓋,聲音從中消失。她一陣暈眩。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黑石公爵一邊鼓掌,一邊配合著音樂輕哼,站在他身旁的伊蘭卡臉上掛著詭異的表情,像在憋笑。
小丑向黑石公爵彎腰鞠躬答謝,幾乎要垂到地上,又倏地彈簧般豎直。小丑再次踩著定速的步伐走向莎夏,身體裡傳出齒輪的喀喀聲。
莎夏回神了。「你……拜託不要……我求你……」她瞬間領悟到自動人偶不可能聽懂她的話語,於是歇斯底里地大聲喊道:「我、我命令你不要碰我!」
那是一個無用的嘗試。自動人偶維持著那宛若刻在臉上的笑容,只知道執行它身上已經設定好的指令。蒸氣小丑伸出手,咻地拔出莎夏右耳中的那根針。
蒸氣小丑第三次拿起長針如馬戲雜耍般在雙手間拋接,針上閃爍著暗紅色的血光。
「不要!住手!」莎夏唯一能動的右腳奮力踢或跳,然而那些鎧甲自動人偶像是釘在地上,不受她掙扎影響,重心毫無一絲偏移。「住手!」
「啊,這叫聲……比米蘭堡首席歌劇女伶貝婭塔的歌喉更動聽啊!」達契亞長長一聲嘆息,就要高潮了。
「拜託,不要!」莎夏發出撕心裂肺的淒厲尖叫。「拜託,大人,為什麼?我求您。」
「我在解決妳的噪音問題呀。」達契亞以富有貴族教養,蜂蜜般的語調講話。「高興點,能讓我優雅的嗓音成為你卑微生命所聆聽到的最後聲音,這種機會可不是誰都能有的呢。你該心存感激。」
黑石公爵平行移動他的右手,食指與拇指緩緩捏起,就像樂曲指揮者在表示演奏該進入尾聲。
啵,又是輕輕的一聲。
莎夏知道自己還在哭喊,但所有的聲音陡然消失。冰冷濕漉的長針插入她的左耳,鮮血汩汩流出。
伊蘭卡隨手折來花瓶的玫瑰,向前拋出的同時,上方飄下了繽紛彩帶,兩旁的鎧甲自動人偶鼓起掌來。在自動人偶等速掌聲中,達契亞急速、興奮的掌聲顯得異常響亮,他一直鼓掌到莎夏喘著氣,恢復清醒才停下來。
「莎夏,好心的女孩,妳懂嗎?我們兩人是完全相反的存在。妳總是替別人著想,而我喜歡只替自己想。不過或許,妳遇到了一個改變的契機。」達契亞緩步走下高台,他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殘忍地逼莎夏看懂他的唇形,知道他在說什麼。「妳還是能聽到聲音的。將來就算妳只用眼睛看,妳也能聽到每個人在妳背後竊竊私語,自以為是同情妳的聲音。所以妳明白了嗎?從一開始,妳就該多聽聽自己的聲音,少管別人的閒事。從今以後妳唯一能聽到的,只剩下自己悔恨的聲音。」達契亞抬起莎夏的臉,一吻莎夏的唇,並將舌頭伸進去。
一股絕望的恨意讓莎夏狠狠地咬了達契亞的舌頭,可惜沒有咬斷,因為達契亞已經放開她。
「如果妳還滿意我送上的『驚喜』,歡迎妳多介紹其他人過來。」達契亞將一口血沫吐在絲巾上,口齒不清地說:「我每天都非常期待我的子民們光臨,為我帶來一齣好戲。」說完,達契亞哈哈大笑。
莎夏的鼻頭和雙頰因為哭泣與憤怒而變成玫瑰紅,但凌虐還沒結束,達契亞把她銬在這些自動人偶身上整整兩天,除了水以外什麼都不給她,等到她變得疲憊恍惚,像是自動人偶一樣從裡到外都蒼白冰冷,才讓她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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