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 by W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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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已經逐漸不記得真實的歷史。如果他們能夠親眼見到錫德之塔,並且由覺醒神殿的司祭們來傳達這座塔存在的神聖意義,人們是否會因此更親近神明、同時也更了解世界的起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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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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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亞昨天煩惱了整晚要不要接受雷雅托瓦國女王的邀請──那可是來自至尊至貴、堂堂一國女王的邀請!艾蒂亞仍覺得她只是個平凡無奇的女孩,誠惶誠恐,她應該要馬上答應。
然後白日來臨,她還是回去聖水醫院。她有種感覺,一個不明白的決定,讓女王等她幾天甚至幾週的大膽決定。她得先把某股即將一發不可收拾的火焰撲滅,才能接受那份隆重的邀請。
伊絲神啊,她禱告,請與我同在。請與大家同在。
她踏進鼎沸的人聲裡,人們帶著他們受傷或生病的親友前來,渴盼奇蹟的心情之中,憂慮、焦急的氣氛有如溫度急速升高的烈火。是因為巴里。一個孩子的死亡,有如太陽的蝕影,掠過每個人驚恐的心中。
「我昨晚就來排隊了,共鳴者大人一定要先治療我的母親!」
「我有錢!不論妳用什麼方法,先治好我我會捐獻很多錢給這間神殿!」
「我最好的朋友要不行了,拜託先拯救他!」
身為伊絲神的共鳴者負擔有沉重啊,她的臂彎裡,是一個個垂死的生命。懷抱人們痛苦的靈魂,她感同身受地流下眼淚。她沒有辦法選擇誰先誰後,抑或為了萬一,是否要保留力量。她僅希望不要再落下一個人。她睜開散發柔和紫色光芒的雙眼,人們在她眼中頓時化為光脈受損的人形,傷口如張開的嘴,同聲發出哀號。
不要害怕,伊絲神會治療你們。艾蒂亞平穩地送出水藍色的聖焰,包裹住所有黯淡損壞的光脈。也請你們幫助自己喔。
艾蒂亞行走在病患之間,步伐有種不屈不撓的感覺,隨著雙手綻放的璀璨光芒撫過病床上的人們,獲得拯救的人們紛紛如釋重負。幾個人哭了,那是以為直至死亡只能被迫生活在苦痛肉體的殘酷國度中,突然能回到平凡健康的世界裡。
病患的隊伍兀地結束了,艾蒂亞停下腳步,在模糊的視線中,疑惑今天的人特別少。
「艾蒂亞,」貝兒來到眼前,牽起了她:「今天要早點回去喔。別忘了,今天是約定好的日子,和靈魂引導共鳴者約定的日子。」
艾蒂亞憶起似地輕呼一聲。「可是其他需要治療的人們呢?」
「我們是一個大家庭,總不能只有艾蒂亞辛苦。席恩上祭說其他病人司祭們會去治療。最需要你的病人都已經在這裡了,治療完的話,走吧?」
艾蒂亞的心裡明白不只是這樣的原因,不過貝兒的神情滿是熱切。
從靈魂引導聖堂晨間祝禮的那天後,貝兒每天都會在牆上的月曆畫下一個叉。艾蒂亞覺得不用特別去紀錄也會記得,只要記住二月十二日靈魂引導神殿的共鳴者會來訪就好了,不過貝兒卻是一副非這麼做不可的氣勢,每天來回三次看著月曆,宛如把二月十二日的那晚當成神明生日一樣慎重看待。
她們回到房間後,貝兒瞪著月曆上的第六個叉叉,又緊緊捏著艾蒂亞的手。
「嘩,好緊張。」
「貝兒,和奧巴迪亞共鳴者見面沒有那麼恐怖。我只是要來作場夢。」視線變得白渾之後,艾蒂亞反而期待夢裡可以看見顏色。
「做了什麼夢,一定要告訴我喔。」貝兒劃開火柴,點燃桌上的薰香蠟燭。「『睡帽』我點燃了,艾蒂亞,快躺上床吧。」
艾蒂亞躺到床上,進行儀式般以慎重恭敬的態度平躺,雙手整齊交疊在胸前。
「可不可以第一個告訴我預言?」
「一定。」
「說定了!」貝兒開心地幫她蓋上棉被。「棉被夠不夠?會不會冷?」
艾蒂亞搖搖頭。
「別著涼了。」貝兒拍拍她。「小艾好好睡一覺,我帶雪花去散步囉。」
聽著貝兒關門的聲音,艾蒂亞才發覺原來先前都是貝兒替她緊張,只剩自己一人時,心臟大聲怦怦跳著。
睡得著嗎?要不要來數羊?她吸到一口濃郁的草藥香,感到身體逐漸放鬆。薰香蠟燭「睡帽」的藥力比她的意志力還不能小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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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由白色變成灰色時,艾蒂亞才發覺夢境已經找上她。
一個男子的淡薄形體宛如鬼魅,從灰霧中顯露輪廓。
「奧巴迪亞,靈魂引導神殿的上祭與共鳴者。初次見面,很榮幸見到您。」
艾蒂亞心中自然而然浮現了那名未曾謀面男子的名字與頭銜。她欠身行禮,對方飄渺的身影在她出聲呼喚之後變得清晰。
只見一名修長如蒼鷺的男子,瘦削的身形和毫無光澤的銀灰色長髮讓人感覺到歲月的痕跡,卻猜不透他到底幾歲。在所有文獻中,靈魂引導共鳴者的實際年齡不曾被提起,而千年來,預言從未間斷,而且都是來自奧巴迪亞。
「我依約前來,轉動命運之輪。」奧巴迪亞開口時,及腰的灰色長髮隨著周圍的霧氣輕輕擺動,彷彿與灰色的夢境融為一體。「我帶來了新的預言,你有權選擇是否接受。」
不知是否錯覺,艾蒂亞覺得對方正感到有些無聊,彷彿想把某種做了千萬次的事情盡快結束,但她更為緊張聽到有屬於她的新預言。難道舊的語言預言已經應驗結束了嗎?她說:「我接受,請說吧。」
預言者眼瞼半閉,語氣沒有任何波瀾地述說:
「妳將不久於人世。」
艾蒂亞驚愕地睜大雙眼。
奧巴迪亞一瞥艾蒂亞,向她伸出手,繡著銀紫色雲彩的灰白色長袍飄動著。他接著說:「但若妳放棄共鳴者的力量,妳就能活下來。」
一道霧氣絲線從預言者的手指前端連結至艾蒂亞的胸口。艾蒂亞的胸口發出柔和的光芒,接著光凝結成一顆漂浮的淚珠,散發出神聖璀璨的虹光。
「將伊絲神的眼淚交還上天,妳的共鳴之力將會永久喪失。」
艾蒂亞小心翼翼地捧起淚珠,浮現在她腦海裡的卻是男孩巴里。那逐漸沒了溫度的身軀仍刺痛著她的心。救回千百條性命的喜悅,卻比不上錯失一條性命的懊惱椎心。
「我……不願意放棄。」艾蒂亞將淚珠捧回自己的胸口,迎向奧巴迪亞的目光。「即使必須苦痛終身,永遠無法視物,我也會向伊絲神祈禱,讓我成為共鳴者,多拯救一個人。」
奧巴迪亞沉默不語,接著幽幽嘆了口氣,似乎很失望。
「在新的預言應驗之前,我有機會見到另外一位共鳴者嗎?」艾蒂亞猶豫地問。
奧巴迪亞凝視著她:「你已經見過他了。」
「是誰呢?」艾蒂亞一愣。
「你的哥哥,在夢境以外的世界你們已經見過面了。」
艾蒂亞再次震驚到說不出話來,她有哥哥?她有還活著的親人?另外一位共鳴者是她哥哥?
「席恩並沒有將每件事都告訴妳,有關妳的哥哥,」奧巴迪亞自顧自地說:「還有你們兩人不同的父親。」
紫光從預言者的眼中一閃而逝。
「妳的命運可以有不同選擇。若妳放棄共鳴之力,除了自己的生命可以延續,還能再見到唯一的親人,」奧巴迪亞眼神透露的是意外的冰冷。「妳還有機會走上命運的另一條路,和他一起活下去。」
哥哥、哥哥,好想見哥哥,他在做什麼?他長什麼樣子?
「靈魂引導共鳴者大人,如果我放棄,未來又會變得如何?」艾蒂亞問道。
「會誕生下一位伊絲共鳴者,承受同樣宿命。」奧巴迪亞理所當然地說。
「所以會有另一個人因為我的選擇而死……」
「是的。」
「難道命運無法被改變嗎?」
奧巴迪亞望著她,雙眸驟然散發出強烈的紫光。
艾蒂亞的腳下出現一片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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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命運無法被改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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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嘶吼的嗓音繚繞著空間。一名金色長髮的男子憑空出現在艾蒂亞和奧巴迪亞之間,他身穿審判神殿的黑白戰袍,手中拿著至尊聖劍紫羅蘭,佇立火海中。
預言者的臉上出現扭曲的表情。
「奧巴迪亞,告訴我,命運無法被改變嗎?」男子舉起聖劍紫羅蘭,劍身反射著火焰的紅光。
「瑞菲格爾……」預言者口中說出的名字艾蒂亞從未在修習神殿歷史時聽過。
劍揮向奧巴迪亞,「危險!」艾蒂亞驚叫起來,火焰吞沒了眼前的一切。當她再度睜開眼時,她回到沉靜的灰霧裡。
「你們說了同樣的一句話。」預言者的語氣夾雜著懷念與哀傷,複雜的情緒在眼中流轉。「女孩,妳全身都充滿了救贖的光芒,好像我過去的一位友人……」
「靈魂引導共鳴者大人……」艾蒂亞沒有將問題說完。剛才那是過去的記憶嗎?
「『預言者應該置身事外,不可干預命運,亦不可抗拒命運。』這是我成為靈魂引導共鳴者的誓言。」奧巴迪亞淒涼一笑,身影的輪廓逐漸與霧氣融為一體,半透明的手指輕拂過一縷艾蒂亞的黑髮。「命運曾經給過你們選擇,但你們卻總是選了最壞的路,而我卻無能為力。」
奧巴迪亞的身影越來越淡,彷彿失去重量,隨著氣流漂向空中。艾蒂亞跟著抬頭,視線穿過預言者半透明的身影。在那荒涼的極盡之處,靈魂引導神殿的銀色輪廓在天空上若隱若現。一座漾滿迷霧的階梯從神殿落下。奧巴迪亞飄忽的身影順著臺階而上。
「瑞菲格爾、瑞菲格爾……」預言者的聲音忽遠忽近,他不斷呢喃著那個名字,「命運之輪必須在既定的道路上前進,任何人都無法例外,但即使如此,我還是……」
焚香的時間就快結束,在模糊不清的夢境中,艾蒂亞聽到一聲深深的嘆息。
灰霧轉成一片純然的黑,夢裡什麼都沒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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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蒂亞聽見鐘聲,卻不急著醒來,於是在心裡默默數著,十一下。
她慢慢地睜開眼,視線中出現了月光瑩亮的物體輪廓。她的視力已經恢復了。她起身點亮照明蠟燭,拿了披掛在牆上的斗篷,甫推開門,寒氣便迎面而來。她拉緊身上的斗篷。外頭明月星燦,一金一紅兩個月亮高掛在夜空的同個高度上,像是一雙注視她的雙眼,知曉她聽到了什麼預言。
雙月神殿的司祭常這麼形容月亮,月亮掌管著情緒與情感,而此刻艾蒂亞感覺雙月的力量進入她的心裡,翻滾的情緒再也無法被自身按奈住,緊握燭台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抖著。
我有哥哥。他還活著!可是我會……活不久……
那場夢就像是翻動一本讀了一半的書,過去與未來同時在她眼前揭露。她想起了哥哥放在搖籃邊的手。當她想要重新回到那個時刻裡找回哥哥的樣子,她卻好似看到了吞噬家園的烈焰,突然喘不過氣來。
她忍不住將手中的燭火遠離自己。她有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怖預感──她的最後一刻也會結束在火焰中。
我還剩下多少時間?
一陣風吹來,艾蒂亞手中的燭光變成細碎的閃光。她伸手護住。
或許我該慶幸不曉得自己還剩下多少時間,否則我恐怕會被一天天逼近的死期壓垮。
一陣細小鈴聲響起,在寂靜的夜裡宛若直達靈魂深處,帶來了些許安定。艾蒂亞嘆了一口氣。命運就交給諸神擔心吧。伴隨著鈴聲,遠方廊下幾道幽影朝她而來。
艾蒂亞連忙忍住淚水。一道道人影被他們手中的點點燭光照亮,迎面而來的是席恩上祭歲月刻劃下老邁而平靜的臉孔,和後頭一列的司祭與儀祭。她安靜地加入了隊伍的第二順位,跟著前往參加午夜祈禱。
主祭祀廳裡迴盪起敬神者們低沉的讚美詩,微弱的光芒從下方映出伊絲神的輪廓。伊絲神在白日時有著慈母般的面容,夜晚的祂卻顯得威嚴。那潔白的石頭歷經千年歲月洗禮,表面充滿細微孔洞,恍如真人皮膚。高聳的女神伸出巨大的雙手,宛若在環抱所有的人們。
艾蒂亞試著專心祈禱,卻發現依然在胡思亂想。方才的夢只是奧巴迪亞在詢問自己的意願嗎?有沒有可能是治療巴里失敗後,伊絲神發現她其實很沒用,於是藉由奧巴迪亞暗示,希望她主動放棄力量?
噢!不,我在想什麼!
剛才的念頭讓艾蒂亞一陣暈眩。如果伊絲神接受她堅持下去,那她任何的自我懷疑就是在質疑伊絲神。於是當其他人結束夜禱回房睡覺,她仍然跪在原地懺悔。
她站起來,緩緩將雙手放入神像下的水道中。趨近零度的水讓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抽搐。她本能地想將手抽出,去暖烘烘的火爐前蜷曲身子,但她依然凝視著水,猶如要看到心靈的汙穢全從她的毛細孔流入水中才肯罷休。
「伊絲神啊,就算在待在這裡的許多孩子們和我一樣都無父無母,我仍覺得自己比他們還少了什麼。我以前渴望力量,只是希望能藉此換取待在此處的微薄權利。」在伊絲神面前,她將心聲吐露了出來,淚水跟著流下。「為什麼擁有力量之後,我還是處處懷疑,覺得自己一無是處?」
冰凍的水將衣服的孔隙當作階梯迅速爬上她,逐漸浸濕她的上半身。她忍耐著寒冷。她必須將自己徹底淨化。
突然有隻手按上艾蒂亞的肩膀。
「妳若相信妳一無是處,妳將一無是處。」席恩上祭的嗓音充滿著溫柔。「但我相信伊絲神會讓妳的生命具有意義。」
艾蒂亞滿臉通紅。沒料到席恩上祭會留下來。她馬上將雙手從凍水中抽出來。
「艾蒂亞,來我房裡烤烤火吧。」席恩關懷地說。
艾蒂亞掙扎著。她認為席恩上祭之所以如此信任她,正是由於那她會帶來光明的預言。她好害怕那光明預言已經應驗結束了,而弱小的自己將無法繼續背負眾人的期待。因此如果她接受了席恩上祭的善意,卻又在之後讓席恩上祭失望,是不是也是一種背叛?
「小艾,」席恩上祭發覺了她的彷徨。「來吧。」
艾蒂亞從席恩的眼中看到豪不動搖的愛。在那吞噬內心的黑暗情緒浪潮要淹沒她時,席恩總是可以引領她走出來。夢中的父親是個無法觸及的願望。在她的家被大火燒毀而席恩收養了她,並把她養大,使她有幸沒有淪為流浪街頭的孤兒,在她心裡深處,她早把席恩上祭視為自己的父親。
「謝謝。」艾蒂亞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音量小聲地說。「伊絲神啊,也謝謝妳。」
所以她只能多努力一會兒,多堅持一會兒,希望能一直堅持到命運來臨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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