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萊德從來就是個不掩飾自我的主——明明作為一個陰子大多時候還是過得那麼恣意妄為,尤其在取得頭牌地位後,除了一些不能得罪的大人物以及在昂寇面前,符萊德幾乎不怎麼收斂脾性,但率性而為到如此充滿魅力,也只能說符萊德恣意的有本錢。
比如現下,對於捧上大把銀子的貴客,符萊德臉上仍然堆滿不耐煩,只著了簡單的和服,大咧咧的雙手往後撐在地上,完全不在意裸露出來的一點肩頭跟鎖骨。
「到底在固執什麼?黑森老爺,我以為上次的會面就是最後一次。」
被稱作黑森的青年即便是處於茶屋之中依然顯得凜然正氣,背脊挺直,坐得比符萊德還要端正。他擰起肅穆的劍眉,語氣帶著一些歉意與毫不退縮的決心。「我知道我可能引起你的困擾,但我是真心心悅於你。也許我不像你的其他買主有權有勢,可我願意為你繼續努力。」
黑森忘不了,他十三歲的時候,站在隔柵外(*註1),望著展間裡金髮綠眼的少年,頭上是璀璨繁複的華美飾品,豔朱色繡有精美流紋的和服袖口伸出彷若白玉雕成的纖手,修長指尖輕捻著細長的煙管,吸了一口,容貌朦朧揉入飄渺的白煙中,然而黑森還是清楚見著,綠色眼瞳透出的憐憫,勾起的唇線又縫入扎人的諷意。
明明是種挑釁到刺痛的美麗,卻讓他淪陷至今。
符萊德翻了個白眼,得了吧,都二十歲的人還這樣天真,以為只要付出就能有所收穫嗎?早知道會引來這麼一顆冥頑不靈的石頭,他那天就該跟昂寇說鬧肚子疼,窩在寢間睡懶覺,省的他不知不覺間勾引了一顆純真的男孩心,雖然符萊德本人對於黑森描述兩人初遇的情景一點印象也沒有。他坐在展示間,每天要面對那麼多人,怎麼可能一一記著,即便一個十三歲的男孩出現在那裏不太尋常,但很多時候符萊德坐在那裡,眼神看著挑逗,其實根本沒有聚焦在眼前的景物上,只是想著昂寇昨晚又咳嗽了,每次都死撐著不抽空去看外面的大夫,對自己吝嗇到讓人抓狂。
「我以為我說得很明白了,」符萊德陡然坐直身體,雙手撐在茶几桌面,不笑的表情颳起細霜凍結。「給我再多銀子我都不要,也無關你的身分高低,我想要待在這裡,就這樣。」
「為什麼?」
「我沒有義務告訴你吧?」符萊德好不容易避免自己甩出一句「關你屁事」,用罄耐心的站起身,「你銀子要是多的沒處花,歡迎以後大駕光臨,但若是要繼續談這件事就不用過來了。還有,不准告訴昂寇,否則以後都別想見我了。」
被一個陰子這樣囂張的放話,黑森沒有生氣,只是低垂著頭顯得很落寞。符萊德懶的關心像隻落水狗般可憐的青年,一把拉開拉門,被站在門口外面的人影嚇個正著。「昂、昂寇?」
昂寇挑了挑眉。「很意外?我讓你自由接客,不代表我不曉得茶屋裡發生了什麼。」
雖然昂寇表現的很平淡,符萊德還是因為自己的小動作被看得一清二楚而感到難堪,僵在原地被對方往後推了兩步。「別那麼急著走吧,我們三個人坐下來好好談談。」
猛然意會到對方想要談什麼的符萊德掙開昂寇的手,直接往外走。「沒啥好談的,就這樣。」
看著突然叛逆期的符萊德,昂寇也沒有伸手阻攔,逕直坐到方才符萊德的座位。「黑森老爺,在下記得您是捕部的新進?前陣子才立下一件功勞是好事,但這麼多銀子實在是……」
符萊德三步併作兩步,瞬間跨到黑森背後,一隻手鉤住黑森的脖子,唇湊到黑森耳邊,用非常刻意的黏膩嗓音嘶啞著說:「老爺……奴家今天不方便,改天再過來看奴家好嗎,嗯?」
昂寇雞皮疙瘩都竄起來了,黑森卻只是臉色一紅,微微欠身走出了和室。
「這麼乖巧的孩子你也不要。」昂寇無奈。
「這句話我原封不動的還給你。」
昂寇打量著符萊德,眼下的他完全沒有剛才張揚的模樣,微駝著身子,手指漫不經心地在茶几上畫圈,眼神飄忽著不想正視昂寇,方才拒絕人者現在害怕著被另一個人拒絕。
「別這麼排斥這件事,符萊德,我沒有要……拋棄你的意思。」
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選擇了這個詞,昂寇希望符萊德像以往一樣傲慢的說著「只有我拋棄別人的份好嗎」,然而總能精準掌控自己表情變化的符萊德只是不自覺地抿住了唇,眼角微紅。「那你為什麼那麼希望我離開?」
……這種像是負心漢被指責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感受。「你應該明白的,符萊德,繼續留在這裡對你或我的害處遠勝過益處。你已經二十有四了,不怕被別人嘲笑是大釜(*註2)嗎?我很清楚你多有魅力,但接下來願意為你買單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出乎昂寇預料,符萊德表現得很冷靜。「昂寇,不是我要說,你扮黑臉實在扮得太差勁了,如果想要表達我接下來只會成為拖油瓶跟賠錢貨,想用棉裡藏針的方式不是不行,但針藏得太深也太鈍了,愚笨一點的人搞不好還聽不出來。」
「……你不就聽出來了,還有別用那兩個詞。」
我不只聽出來你刻意想要假裝自己冷酷無情,還發現你自己都沒自覺流露的袒護,想要我離開就別這麼溫柔啊,太奸詐了。
「到底為什麼我不能留下?我知道陰子可能做不久了,但我可以幫你經營茶屋啊。」
不要什麼事都自己扛起,好不好?
「不需要,我教你看帳簿不是為了讓你幫忙,你很有天賦,只要有一定的資本絕對能夠成為傑出的商人,我想要培養下一個接班人的話,你的年紀還不夠小到叫我一聲爹呢。」
昂寇難得調笑了一把,想讓氣氛輕鬆些,可惜最擅長調笑的頭牌毫不領情。「你四年前就想趕我走了?!」
……重點不是那個吧。「無論如何,就算你不喜歡黑森,我也不打算繼續把你綁在這裡,既然有個現成的機會,何不好好利用?不願意被黑森用銀子贖身也罷,我可以直接給你一筆錢——」
「就說了我不要錢!我繼續留在這裡有什麼不好?!我明明就可以幫你——」
「你要我眼睜睜看著你明明可能有更明媚的未來,卻甘願埋沒在陰暗的茶屋中?我沒有其他條路可走,但是你不一樣,符萊德,你已經為我付出太多太多了,我要多無心無情才能理所當然的搾乾你剩下的價值?!我不是不懂你為什麼會這麼執著於我,但我只是剛好在那個時間點出現,成為了你情感的依託,等你去看外面的世界,等到白髮蒼蒼,回首這段歲月,你會發現自己傻得多麼可笑!」
昂寇有些暴躁地講了這麼一段,語畢氣息都還有些紊亂,這次換他不敢看符萊德表情,頭疼地用手按著太陽穴,無力地搖搖頭。「別再深陷過往了,符萊德,我給不起承諾,你也是。現下你會滿足這樣不遠不近的狀態,但你總有一天會後悔。」
更深刻的相擁都經歷過,唯獨交換真心的吻是絕口不提的禁忌,半斤八兩的自卑與怯懦。
「我深陷過往,你就已經走出了嗎?」
符萊德語調放得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可從長者渾身一震的反應看來,他知道昂寇有聽見。
「……我知道了,如果會讓你如此痛苦,我會好好考慮,」符萊德欺身上前,扳過昂寇的臉,逼他正視自己。「但是,你要先答應我,我離開後,你要過得比我在的時候還要好,斷絕我唯一會後悔的可能。」
昂寇很想打趣地說這什麼孩子氣的約定,但面對符萊德認真而泛著苦味的神色,千言萬語在舌尖轉了一圈,也只凝聚出一句:「嗯,我答應你。」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fIHTXbmV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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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HzW1LqHuV
1.隔柵:遊女會坐在稱為張見世(harimise)的欄杆後供客人挑選,花魁則不會在此出現。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jxY72Rjvdg
在本文中陰間茶屋基本上比照辦理,已成頭魁的符萊德會坐在那裏是因為正逢昂寇父親去世,風雨飄搖的茶屋需要展出頭魁來穩定情勢,後文會提到。15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9mQMHNCQu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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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大釜:對二十五歲後仍然擔任陰子者的蔑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