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昂寇不禁向後伸著懶腰,骨骼發出不堪負荷的喀拉聲,一再提醒他已年過三十的現實。
「很痠痛嗎?帝宰爾幫你揉揉。」
一雙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摸上肩,昂寇倒也沒拒絕。「談完了?」比他想像中的快。
「嗯,大致上。我向符萊德先生保證,我靠近叔叔絕非捕部的指令,純粹是我的私心罷了。」
私心啊……昂寇發現自己從來就沒有猜對少年的目的,只用自以為是的推測遲鈍的反應著,簡直糟糕無比,要是帝宰爾帶著更危險的惡意來訪,他用頭都賠不起。「所以,你找上門不是因為捕部又想測驗走狗跟新進的忠誠,只是追尋父親的氣味嗅了過來?」
話一出口昂寇便感到不妥,這不就拐著彎說人家是狗嗎?但帝宰爾沒有生氣,仍然專心致志的舒緩昂寇因為昨晚激烈運動留下的後遺症。「是,我一開始只是疑惑,母親喃喃念著的男人到底指的是什麼,又為什麼會讓父親常常徹夜不歸。」
發生在帝宰爾出生以前的事,除了母親有些魔愣的自言自語外不曾被提起,可他就忍不住想探查,父親對他的忽視是純粹因為他不夠優秀,還是另有隱情。
「哥哥那時也只是孩子,只記得父親會在磅礡的雨勢中出門,這份秘密隨著他入土被埋葬了,然而我任性的想要挖出真相。」
被上層打壓,面臨信任考驗的捕部新人,只得硬著頭皮,用醉意矇蔽自己,向以往看不起的男妓下手。然而醉意可以蓋過一時的意亂情迷,蓋不過逐漸擴大的自我混亂與慌張,越是想反駁而再度嘗試,結果只是越陷越深而已。被短暫歡愉與自我尊嚴反覆拉扯的男人,在第二個孩子出生後選擇掩蓋這段對他而言十足荒唐的過往。
「我不確定父親是發現自己喜歡男人還是發現自己喜歡上陰子而慌張,但我想,他肯定為此十分動搖。」
從厭惡、否認、沉溺到一刀兩斷,該說這個男人搖擺不定還是殘忍果決呢?
「我不曉得自己會影響到你們的家庭和諧,為此我很抱歉,但我並不認為自己對他有如此大的影響力。」
昂寇沉靜回應,方才突然被抖出過往的驚慌已經徹底鎮下。他當然有認出帝宰爾是男人的孩子,氣質不同卻長著如此相像的臉,但他並沒有將帝宰爾的來訪與第一次賣身的經驗連在一起,也許他潛意識仍拒絕去想有關那個男人的事。
「不——叔叔,」將昂寇轉過來面對自己的帝宰爾緊盯著鮮紅的眼眸,想要從中撈取任何閃躲與隱藏。「別妄自菲薄,你對他的影響力超乎想像,就像他影響了你一樣。至於家庭失和,那不是你的錯,父親本就不愛母親,只是母親妄圖追求她永遠得不到的事情罷了。」
妄圖追求撈不起的水中月,他自己又何嘗不是無意識的寄託了點可笑的情感在男人身上?
認清現實很痛,但不跨過這一步就走不出魔障。帝宰爾此刻硬逼著自己理清思緒,還真天殺的該感謝他。
即便結果是治絲益棼也怨不了任何人。
「那你呢,捕部的小少爺,你追著父親的腳步到了這裡,心滿意足了?」
「你生氣了嗎?因為我擅自揭開也許我根本沒資格深究的秘密?」
昂寇看著緊張起來的帝宰爾,神色有些空遠。「沒什麼好生氣的,你的確有資格,少爺,但你還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的內核已經空落落的,連逐漸失勢的頭牌都可以隨意逐出。你想要我做你的小姓?先不論年紀與身分,這樣的玩笑實在過頭——」
「我沒有開玩笑,叔叔,你也很清楚,這樣是無法激怒我的。我並不是想要一個小姓,如果你是女性我就娶你了。」
「我不是女人,我沒法替你傳宗接代,雖然我想你也不缺。少爺,你成長為很優秀的男子了,不用再透過我來——」
「我沒有透過你來跟父親做比較!我承認一開始是出於不滿與惡質的好奇,想看看吸引父親的究竟是怎麼樣的人,是否能讓我大肆嘲笑他的品味,嘲笑他忽視我的愚蠢,但你顛覆了這一切,叔叔。不管你再怎麼假裝壞人,都遮掩不了你不住流露出來的光。我想要你,不是為了征服,不是為了證明,不是為了彰顯什麼,純粹只是,我想要你。」
對父親的感覺複雜矛盾,明明是想要靠近的,卻又因為不滿對方的態度而假裝自己毫不在乎。說服自己這樣調查與試探只是想要釐清過往,卻連自己都栽了進去,可他完全不後悔。到頭來他跟父親都對同一個人心動,但他跟父親不一樣,他不會窩囊的一聲不吭離去,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他要爭取活到現在為止都不曾擁有的事物,哪怕被稱為幼稚與莽撞。
昂寇面色深沉,絕對稱不上愉悅的表情讓帝宰爾惴惴不安。他不懂,完全不懂,為什麼總是有人把他誤認成光,他連燭火都稱不上,只是敷在牆上晃盪不明的燭影,看著光亮,實為虛假背面的陰暗。他是商人啊,是茶屋的屋主啊,連情緒與肢體都可以算計利用,明明是惺惺作態的角色到底為什麼還能引著年輕的嫩芽向他傾倒?
「聽著,帝宰爾,」昂寇雙手抱胸後靠,傾出成人世故的角度。「姑且不論你對我的想法摻雜多少孩子心性跟父親影響,我完全不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你做事的確謹慎,調查仔細,排除阻礙,向簡德提議讓黑森加入捕部,並給他一個機會去爭取功績的人是你吧?我的確很重視符萊德,他為我賣身這麼久,但我還是收下銀子叫他走了。我是商人,我追求最大利益,敢問小少爺,現在憑藉兄長作威作福的你能帶給我什麼?我也不能給你什麼,這純粹只是打水漂的空籃生意。」
當初養父過世的時候,茶屋又陷入一次動盪,不少人懷疑沒什麼表情的昂寇能否做好屋主的工作,其他茶屋暗中擾亂,想要趁著人心惶惶的時候拉走陰子與其他人員,當下昂寇對此束手無策,連捕部的威名都無法挽回眾人不安的心緒,是已成頭魁的符萊德站了出來,如同以往笑得恣意張狂。
「膽小鬼,我看上的男人我會沒有信心嗎?你們要走便走,我會留在這裡。」
十六歲的少年替他穩下大局,替他賺進大筆錢財,他像隻吸血蟲利用了這麼久,是時候把他推開了。
那麼,十七歲的少年也沒有理由把光陰耗在他這段枯木上。
帝宰爾挑挑眉,完全不為所動。「叔叔是明理人,應該會知道我接下來會進入捕部,不意外會掌握不小的權力,身為商人你不投資我這樣的好苗子太不合理。還有,符萊德先生剛剛告訴我,『那個渾帳大叔最會假裝自己無情了,偏偏還做得拙劣無比。』叔叔,要是您真的如此高明到連洩漏出來的柔軟內裡都是為了讓我們死心塌地的演戲,被這樣的幻象迷惑我也心甘情願。」
昂寇神色木然的望著壓上來的帝宰爾。「我沒有你想得那麼好,你會後悔的。」
「我更擔心你後悔,」帝宰爾笑瞇了眼,吻上對方的唇角輕蹭。「我要求的可不是幾個月或幾年喔。」
初生之犢的的自信引人發笑,但昂寇笑不出來,對方的眼瞳透著晶藍的光澤,璞玉一般,執著但純粹。
「……隨便你吧。」
闔上了眼,昂寇還不曉得,這是他今生做過成本最高,收益卻難以估計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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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大人。」
「嗯?」
「帝宰爾少爺對屋主是……」
「我想是認真的喔,他原本對進入捕部一點興趣都沒有,突然就跟我要了一大筆錢說要去陰間茶屋,我當下還挺錯愕的呢。當然,他不進入捕部我也會給他那筆錢的,畢竟是我年幼的弟弟嘛,但因為昂寇屋主的存在讓他想要力爭上游,我基本上是樂觀其成的呢。」
「呃,可是,以身份來說……」
「他不在乎,我不在乎,死去的父親更沒有辦法在乎,反正我幾乎都掌握了捕部的一切,一點閒言閒語我還是能應對的。」
「這、這樣啊。」
「我不在乎喔,歐德,我只在乎對方的意願。」
「大、大人……」
「你願意直呼我的名字嗎,歐德?」
面對英俊男子的步步進逼,歐德簡直欲哭無淚。屋主快點來救他啊啊啊他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了啊啊啊啊。
可惜,歐德不知道的是,屋主此刻也自顧不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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