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鴻夢 - 竇娥冤（上） | Pena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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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竇娥冤（上）

弄墨

Apr 6, 2023

288

9 Mins Rea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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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戰爭結束後，換國共兩黨打得激烈。

1949年中，雲南在國民黨管治下尚算平靜，可是柳驚鴻看報紙，都說國民黨節節敗退，而且到處的窮人和學生都支持共產黨，他就有預感，快變天了。

共產黨那些什麼人人均等，消除階級的主張，柳驚鴻其實不太相信，也不太喜歡。

憑什麼努力的和不努力的人、有本事的和沒本事的人，得的份兒竟然一模一樣？

他也不信共產黨可以讓每個人都變得聰明上進，沒有人貪心作惡。這太不實際了。

他把想法放在心裡，沒說出來，心忖哪邊贏了都不關他的事，他能照樣和小仁兒平凡過活就行。

小仁兒十歲了，個頭長高了些。

他和他娘艷秋一樣，性子有點內向木訥，不過也得了她所有的好，長得敦厚可愛，性情柔中帶韌。

這天晚飯時，他認真地對柳驚鴻說：「爹，明年我就去隔壁街水果行當學徒，賺錢養家。」

柳驚鴻扒完碗裡最後一口飯，聽到他說到水果行，怔了一怔。

他想起了那個人。

那個出身水果行學徒的人，救他捧他唱戲的人，醉酒睡了爬床丫頭的人，在最後一通電話裡說最不放心他的人，卻又狠心地沒給他一字半句回信的人。

杜月笙，那個他又愛又恨又忘記不了的人。

「爹不喜歡的話，我去米行或者裁縫舖也行……」小仁兒覷著他神情小心翼翼地說。「爹爹不喜歡水果行？為什麼？」

「不是不喜歡。」柳驚鴻摸了摸他的頭，忽然心血來潮。

小仁兒似乎一直以來都沒問過他什麼，自自然然的就把他認作了親爹；難得他好奇問起，就給他講講自己來歷好了。

「小仁兒，爹以前的事，想不想聽？不過，聽了以後，得牢牢藏在心裡，不許跟任何人說。」

小仁兒高興地點頭。

柳驚鴻給他講了自己出身，說完唱戲的日子，從床下摸出了鋪滿灰塵的鐵匣，撣了撣，放在桌子上。

那鐵匣足有三尺長，艷秋在生時把鐵匣放在神龕上供著，總不讓小仁兒碰。

後來艷秋死了，柳驚鴻把神龕給拆了，就把鐵匣擱到床下沒再動過。

「為了給你娘治病，我差點就要把裡面的東西通通抵押了換錢，可是你娘死活不許，要我留著，也說這些東西當舖不敢收，抵押不了的。你猜猜是什麼？」

小仁兒剛聽完他原來曾經是上海的名流，正驚得目瞪口呆，聽得柳驚鴻問他，只曉得一愣一愣地搖頭。

「真是的，像足了你娘，一驚一乍，沒見過世面。」

柳驚鴻笑著把匣子打開。

裡面靜靜地躺著一枚枚的勳章，由襟綬、領綬到大綬都有，在燈下熠熠發亮。

小仁兒只覺滿眼光彩流溢，摒住了呼吸，一雙眸子和那一枚枚的勳章一樣發著光。

「爹爹息戲以後，掛著國民革命軍的軍銜，在軍統裡當過獨行殺手，也帶過六十多人的隊，算是半個軍人吧。只是我的戰場在暗處。旁人覺得見不得光，覺得恐怖血腥，可是這些是爹出生入死換回來的，是實實在在的本事。」

柳驚鴻抱他坐在膝上，悄聲數著一枚枚勳章的來歷。

「六等襟授雲麾勳章。『夜鶯』的人頭數到了二十人時得的。」

「四等領綬寶鼎勳章，私下聯絡上海大亨杜月笙，確保他不變節投日，挨了軍統頭子戴老闆一頓辣椒水鞭子後拿到手。」

「不過以勳章來說，最高榮譽算這個吧，銀質鍍金鑲著國徽的青天白日勳章，是上海站第三行動隊隊長『蔣安華』1941年年中暗殺日本高階軍官赤木親之得的。」

「忠勇勳章。爹捱過了76號的酷刑，戴老闆救我出來後，跟你娘來雲南的路上一看包裹，發現多了這個。裡面還留了他親筆字條，說這忠勇勳章是趕造出來的第一枚，原本打算1944年起才頒給負傷不屈的軍人。」

「都是……真金白銀？」小仁兒不可置信地問。

柳驚鴻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國民黨雖然在贍養的事上過河拆橋，半點不通融，卻是承認我功績的。真金白銀的軍職勳章，你儘管摸摸看，用牙齒咬一咬也行。」

「對了，還有，戴老闆字條裡還說，能授的勳都授過了，只能再給我這個『最高哀榮』——當然多少有給錢封口的意思，可是這東西也不簡單。你瞧瞧……」

柳驚鴻用手指勾了勾匣邊，把裝勳章的一層提出來，原來下面還有一層。

他看了看擱在裡面的中正劍，只輕描淡寫說了句是從軍統訓練班裡畢業時得的東西，把短劍拿出來隨手丟到一邊，再拿匣子裡剩下的唯一一樣事物。

那東西長三尺，用絲緞仔細地裹了一層又一層。

隨著柳驚鴻把最後一層絲緞解開，剎那間金光耀眼，一把帶鞘的軍刀顯露出來。

與其說是刀，其實更像把劍，鍍金和雕刻的工藝都精細得讓人驚歎。

鞘以黑色為主，中段和末段裹著金，整個手柄和象徵性的護手也都裹金，上面合計有九個醒獅浮雕，刀柄垂著黃澄澄的穗子，仔細看是由真金的線混著黃絲線織成。

「一等的九獅勳刀。」

柳驚鴻神色難得倨傲，眉眼一彎，嘴角一勾，一手握鞘一手握柄，把細長的刀刃抽了出來。

錚然一聲，刀身帶著凜冽寒光出鞘。

小仁兒激動地低喊了一聲，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兩面刀身上鑴刻的字。

「夷難定功我武維揚」

「不用管那字。」柳驚鴻笑說。「爹在上海灘浴血奮戰，從來不是為了什麼報效黨國。爹只是想告訴你，人活一輩子，總要留下些成就，不然就白活了。」

他想了想，又補上一句：「爹的意思不是要你非當大英雄不可。只要你活得平平安安、踏踏實實，也很好了。待你長大成家立室，這刀留給你當傳家寶。」

隨著那刀歸鞘，柳驚鴻的神色也淡了下來，變回了平凡的柳跛子，放下小仁兒，一拐一拐走到床邊，把匣子放回床底，然後躺在竹搖椅裡打瞌睡。

小仁兒走過來，依戀地把腦袋埋在他胸口。

「小仁兒最喜歡爹爹了，爹爹是世上最厲害的人！隔壁二毛常常拿爹爹跳大神的事笑我，每次都害我難過很久……今天知道爹爹是大英雄大將軍，真好。」

柳驚鴻輕輕給了他頭頂一個爆栗：「不，你爹是個跳大神的瘸子。今天跟你說的話，通通不許跟別人說，記住了。」

小仁兒有點失落地應了。

1949年8月14日，曾經割據西南的滇系軍閥「雲南王」龍雲在香港接見記者，表明與蔣介石決裂，同時宣布「雲南起義」。

10月1日，毛澤東在北京天安門廣場宣佈中華人民共和國正式成立。然而戰事還未結束。11月初，解放軍向大西南進軍。到11月下旬，貴陽、重慶相繼易手。

時任中華民國雲南省主席盧漢立場一直搖擺不定，甚至還向美國尋求過雲南獨立。

直至12月9日下午，他扣押了張群、李彌、余程萬、李楚藩、童鶴岑、沈延世、石補天、沈醉等與會的國民黨中央駐滇軍事首腦人物，在當晚以全省軍政人員的名義通電全國。

「北京中央人民政府毛主席、朱總司令、周總理、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並請轉人民解放軍各野戰軍司令員、副司令員、各政委、全國各軍政委員會、各省市人民政府、各省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公鑒：人民解放，大義昭然，舉國夙已歸心，仁者終於無敵。」

「……自本日起，脫離國民黨反動政府，宣布雲南全境解放……」

柳驚鴻這幾晚莫名其妙有些不安，吃不好飯也睡不好覺。

他想：改朝換代麼，又不是沒經歷過。

他就是在清朝與民國交替那年出生的，小時候看著四周的人紛紛剪辮子。那些清朝遺老還是一樣在北平過活，最多向他爹的繡莊變賣點東西換錢。

現在連辮子都不用剪了，不就換了個執政黨麼？他心想。

可是當他從報紙上知道原雲南專員公署主任、軍統局雲南站站長沈醉被扣押後降了共產黨，四周又都張貼著搜捕「國民黨餘孽」的大字報時，他終於覺得不能再事不關己地生活了。

「小仁兒，我們得走了。」他匆匆收拾細軟。「先離開雲南再說。明天跳完最後一場約好的跳大神，咱們就靜悄悄地走。」

小仁兒不太懂，可是還是聽他的話收拾好。

收拾到床底的鐵匣時，柳驚鴻抿緊了嘴唇，盯著沒說話好一會。

過了半晌，他才開口。

「小仁兒，明兒爹去跳大神時，你把匣子拿去橫尸崗那邊，和你娘埋在一起。昆明城門口有關卡，出入要搜身，帶著這些會惹麻煩的。」

「爹……」小仁兒噙了滿眶眼淚。「為什麼我們要逃走，還要把這麼重要的東西扔掉？」

「小仁兒，聽爹的話，我自個兒捨不得丟，明天你替我靜悄悄埋了。」柳驚鴻說著，又蹲下來，摸摸他的臉蛋安慰他。「不是扔，以後時局穩一些了，可以再回來拿走，對吧？」

小仁兒鬱悶卻溫順地點了點頭。

「都聽爹的。」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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