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三日月宗近與那把大太刀……似乎認識。』
從骨喰藤四郎沉著冷靜且不帶起伏的話語中，能確信這番話並非戲言，這也是這次出陣中最具衝擊性的消息。
骨喰之所以如此斷言並非毫無根據，這一切都發生在出陣期間，他親眼目睹及聽入耳中的真相。
這一直是本丸的夥伴想獲取的情報，終於在這一刻水落石出。
他仰首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回憶起最初……那時驚心動魄的場景及畫面皆在此重現於眼前。
上次出陣，他們第一部隊來到厚檻山的邊界處進行巡視，因為審神者感應到此處歷史有異狀，貌似感測到有敵人存在的氣息，為了以防萬一而派遣本丸實力最為雄厚的部隊過去，六位刀劍男子卻在入山以後遲遲未遇見時間溯行軍，整座山靜如止水般查不出任何可疑跡象，這也讓身為隊長的山姥切國廣稍微放下了警戒心，採取兩人一組的方式在現場四處偵查，所有人行走於山林水色之中。
六人不會距離太遠，山姥切國廣與大典太向北方、源氏兄弟向西北方、三日月宗近則與骨喰藤四郎朝東北方視察。
兩人獨處的時候也成了三日月宗近向骨喰藤四搭話的好時機，話中隱喻著昨日不眠之夜的各種不安寧。
三日月緩緩地道起:「諸多事情連串起來……讓我隱隱約約察覺到，昨夜躲在樹叢後的身影原來是你……。」
這句話也讓骨喰有些措手不及，在被揭穿的同時，肩膀下意識地顫抖著，因為他擅自認為自己巧妙地掩飾過去，沒想到還是被發現了。
既然事情已曝露了，骨喰也誠實地回道: 「既然三日月都看在眼裡，現在會明說出來讓我知道是為了什麼? 」
觀察敏銳的骨喰感受到此時的氣氛並不尋常，這比起平時還來的嚴肅，讓他明白這並非三日月無意義的閒聊談話，而是有意將話題導入於此。
至於意義何在?
這正是骨喰在詢問的。
「哈哈哈，真是聰慧過人的年輕人啊!你說的沒錯，之所以會點破這件事有我的理由……。」三日月接下來的這些話帶有請託的意味，語氣誠懇地說著: 「我希望你將昨夜看到的一切……當作從沒發生過。」
「就算我不向任何人提起，鶴丸國永自己也不可能忘記吧! 」
要是能連自己曾痛哭失聲這件事都忘卻，那還真的會讓人懷疑此事真有這麼重要?
骨喰的話也說到了重點，明確指出三日月這麼做的意義著實不大。
但三日月早有打算，在此解釋著:「畢竟灌入了那麼多酒，連同我的也一同飲入口的他……還能清醒到什麼地步?先不論鶴丸自己是否記得這吐露心聲的壓力釋放，對當事者來說，並不會希望這件事被第三者聽到，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
即使鶴丸國永肯說出口、向他坦承，但卻不代表被第三者聽到也無所謂。
三日月宗近考量到鶴丸國永的心思立場，希望骨喰能就此忘掉那夜所見所聞的事情，雖然是請託，但這些話中帶有讓人無法拒絕的氣勢，這也讓骨喰默默地就應了聲: 「我答應你……。」
這四個字形同是骨喰對三日月的承諾，短短的回應換來了三日月宗近的莞爾一笑，同時表達出誠懇的謝意，「謝謝你。」
仿佛放下了心中重擔，愜意的笑容中帶有著高尚端莊的氣息，卻是如此真切不帶虛假，可見三日月宗近是真心為此而憂心。
這也讓骨喰藤四郎有些領悟，認為這必須是真正替鶴丸國永著想的人，才會替他設想到這個地步。
他由衷羨慕著這樣的關係，雙方信賴、依靠彼此，能在難受時談心，並在痛苦時吐露心聲，他在心底深處尋覓著這樣的存在，卻在腦中閃過某個身影後，臉色瞬間蒼白，一句話也說不出口、接不下去。
「……。」
三日月發覺身旁夥伴憂形於色的異狀，面色相當難看，即使無法百分百確定骨喰正在苦惱什麼，但憑著平日的觀察還是多少能讀出背後的原因。
雖然可能有些多此一舉，但就當作是作為骨喰答應不說的回報吧!
視此人為同伴、面對這樣的後輩，三日月多少希望能幫助到這個徬徨的孩子。
並藉此將這陣子以來覺察到的事情，以開導的方式在此說出: 「低估、小瞧自己的實力，你與鶴丸都犯了同樣的問題呢! 」
話題有了轉變，此話一言未盡，接下來的話才是三日月宗近一直以來苦惱的問題；他不是毫無感覺，夥伴們是怎麼看待他這樣強大的存在……這些他自己心裡有數。
「並不是跟我搭擋的都得背負這份壓力，特別在某些方面鑽牛角尖是你與鶴丸都有的狀況。」
因為低估小瞧自己，所以擅自將三日月宗近視為強大、遙不可及的存在。
這不僅造成單方面的壓力困擾，連同三日月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他介於”說什麼也不是”的情況，也因此在這時，將各種衍伸出來的惆悵情緒藉由”訴說旁人”來引述出來，「說你和鶴丸很像，那我就是鯰尾的立場了吧!你不願向鯰尾訴苦分擔，就形同對他的不信任；同樣的要是鶴丸抱著這樣的心事在與我相處，那我也會很難受的。」
就像是在告訴骨喰至今為止的所作所為不是體貼兄弟的方式，而是徹底傷害了鯰尾藤四郎。
被這麼直白指出他們倆的問題所在，也讓骨喰有些站不住腳，心情自然也不會好上哪去，回話相對地比以往還直接，「三日月為什麼能說得這麼輕鬆? 就連我和鯰尾的問題，你都拿自己來比喻? 」
說得像是自身室外般逍遙，這讓骨喰心中產生了許多不明白。
難道三日月宗近是拿自己與其相提並論?
在這番交流談話下，受到三日月宗近這位年長者的關切提點後，讓骨喰對於自身產生的盲點越來越清楚；他與鯰尾之間的問題不單單是兄弟間”吵架了” 這麼簡單，而是更深一層面……超越兄弟間的感情，他與他之間正一點一滴地改變著。
難道不僅僅只有他這麼想?
對於這副”被賦予的人類身軀”感到徬徨而不知所措。
身為人、擁有人心，竟然會產生這麼多從前沒有的感覺，這悸動的心跳聲，全是來到本丸以後才漸漸體現出來的。
「不是隨意拿自己來比喻，是你們的立場正與我們雷同罷了。」
「三日月……。」聽出了三日月的話中話，也讓骨喰打算繼續說下去，卻頓時像是被觸電般而動彈不得，連想問的話都無法說出。
不過是須臾片刻，禍不單行的危機正一步接著一步來。
那瞬間身子發出一陣不寒而慄的顫抖，如同靜電般的感應貫穿全身，讓骨喰知道自己被鎖定的氣息，仿佛在這時四周就被設下了結界，與本丸之間的連繫也在此斷線。
在之後感受到一股令他難以喘息的窒息感，空氣稀薄許多，原先山光水色的自然景緻於倏然間成了滿山滿谷的白色霧氣，霧重重地地落下，遮掩了藍天綠地，同時有著不知名的殺氣隨著瀰漫周遭的迷霧直逼過來，進入戰鬥戒備的骨喰藤四郎本打算與三日月一同奮戰到底，卻不料被排除在外。
三日月伸手就將骨喰推向隱密的草叢中，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滾入右後側低窪地帶，因為地形崎嶇不平，不小心還撞上大石，一時失去了意識。
……。
……。
……。
「是來敘舊的還是……另有其事?看來八成是衝著我而來，那就不需要連旁人都拉下水吧? 」
在昏睡期間，耳邊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這聲源來自於三日月宗近，但骨喰明白這番話不是對他說的。
等候了一時，三日月宗近這番話的對象遲遲未做出回應，再度聽到的還是三日月宗近的聲音。
「我不覺得你就只是來見我一面就離開，畢竟時隔上次的『一面之緣』後，這也是我們首次以這副人類的姿態相會面，照理來說，應該會有說不完的話能暢談的。」
對方一直閉口不言，讓骨喰無法透過聲音及對話來推測對方的來歷，僅憑著三日月宗近的話能判斷兩人並非陌上初逢。
「還是不願意回應是嗎?是要我猜你想聽什麼?再接續說下去嗎? 」三日月宗近平靜的語調中夾雜些許落寞，貌似想藉此機會談論從前那段未完待續的緣分。
現在站在三日月宗近面前的究竟是誰?依舊無法得知對方的身分，但憑著直覺來看……絕對來者不善。
「哈哈哈，這可真是考倒爺爺我啊!雖然在『三好政康』身邊時，你也是這樣愛理不理的，但我從不覺得與你很陌生，畢竟能在那時碰上你……于我而言，意義重大。」
骨喰在這時勉強撐起身軀，稍稍移動了位置，終於能從樹叢縫隙中端詳場面狀況。
這讓他從斜旁角度下觀望著三日月宗近的側影，同時看見站在遠處身著黑披風的身影，視線雖然不佳，卻能看出此人些微的面容及從帽緣透出的銀髮，與某人似曾相似。
這樣流漏出思念神情的三日月宗近，將隱藏的心思全都一覽無遺地表現出來，即使不用明說，骨喰心中已經能篤定這個人平日是怎麼看待鶴丸國永的。
「你與我的一位重要之人相當神似，在輾轉的歷史過程曾讓我多次想起那把太刀，期待著再次重逢的機會，陷入等待煩躁的心情一直無從釋放，正巧在那個時機點碰上了你，稍稍減輕了那時的思念之情啊!」
無論是當時的三日月宗近，還是現在的三日月宗近，都下意識把這把大太刀投射到某人身上。
開始回顧往事，也讓平時鮮少將過往掛於嘴邊的三日月宗近，沉溺在這回憶之中還未打算動真格，但這樣”一人獨白”撐起的場面著實尷尬，氣氛沉悶不佳，看來這些話顯然都不足以改變現狀及雙方的立場，沒多少時刻就有了轉變。
沒讓人有繼續說下去的時間，在三日月宗近面前迎來了大太刀毫不手軟的攻擊，三日月為了抵擋突如其來的襲擊而將側腹的刀滑出刀鞘，雙劍相碰、互相碰撞迎擊下發出了多次清脆的金屬敲打聲。
雙方不知不覺中從談話到現在這樣向彼此揮舞刀劍，一直處於被動抵擋的三日月宗近，承受一次又一次敵人的主動攻擊，有不少次閃避不及而在三日月的臉上濺起一道又一道斑斑血跡，鮮血從筆直的傷口中滑下，整個人傷痕纍纍，卻未將攻勢從守轉為攻。
這讓骨喰在旁看了焦急如焚，但多少猜測到三日月還有話未說完，這讓他退了一步，選擇再觀察一會。
三日月宗近這樣只防禦不攻擊的模式，究竟是想要如何做了斷?
敵人可不會因為你不迎戰就不攻打過來，要是繼續這樣瀟灑地談論從前，眼看戰況相當不樂觀。
黑色斗篷底下的人影到現在從未開口說出半句話，唯有三日月宗近的聲線持續傳出，用著平日冷靜的樣子面對，一副不示弱的模樣繼續侃侃而談:「在我的記憶裡，你是把很神秘的刀，就連持有你、並賦予你名字的那位女性，都是個低調隱姓埋名身分的人，讓我想想……你是『三好長慶』私下摯友的愛刀，『謎月』沒錯吧!」
所喚出的這個名字似乎正是面前的敵人，這也讓旁觀的聽者有些訝異，但也很快就接受這件事實，哪怕對方沒有承認，但從三日月宗近口中說出口的話，多半不可能有誤。
認識無妨，刀劍之間的相遇很正常，但骨喰卻不敢置信接下來所聽到的話語，這是讓他內心如此五味雜陳的開端，那是句多麼意義非凡的話，徹底震懾其內心。
「只是……為什麼你不是出現在本丸? 」
010完
(未完待續)19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QJaQmBI4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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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最後謎月與三日月宗近的交戰雖然沒有明寫後續，但接續的戰鬥過程其實就是第八章兄弟的開頭，這種倒敘寫法實在是別隨便嘗試啊!不僅不好寫，還會讓看的讀者們腦袋打結，只能說為了劇情走向，這是必要的一環。
由於涉及到歷史一小部分，所以在此說明一下這篇的歷史架構:
*三好長慶和三好政康是堂兄弟。
*三好元長之子是三好長慶。
*三好政長之子是三好政康。
*至於實際上從足利義輝接手三日月宗近這把刀的人，是三好三人眾之一的三好政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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