銜接上回，理髮舖門邊的白藍兩色花柱不斷轉上，我順住抬頭望望舖頭招牌，招牌白底藍字，寫住『上海街理髮』五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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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如既往，低頭想推門，卻無門可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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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說過生人行路，死人埋牆！廣東理髮舖多數開係巷仔，得半間舖，但死人貼牆睇野，就會見到成間完整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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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凝神一望，原來舖頭一直都是巷仔舖，位於大街入小巷的一個角落，拉高鐵閘，就開了舖，門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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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次出發時，我問師傅，我始終唔知自己係生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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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答我去埋呢程就豬都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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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同今晚每位客人，無死的自覺，此刻存在，五蘊熾盛，四大合故，假名為身，咁我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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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閉眼沉澱，我四大無主，身亦無我，是死，屍陀林主化作枯骨，吳王招引骨舞魔相，枯骨死吳王死，我體內諸世都死，連上一秒的自己也是死，再將清涼山骨骸觀照自我，我怎能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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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眼，一間完整舖頭又出現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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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原來我不生不死，亦生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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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有門可推，我入舖頭，掛起啷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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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傻佬！發完哞哣未？」背後傳來久違的師傅呼喚聲，我背脊一震，才從旁若無人的專注狀態中抽離，舖頭又變返半間，裡面一直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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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見身後行人路上開了一圍酒樓圓檯紅藍膠櫈，鋪埋膠紙枱布，席上坐了八個人，一是師傅、二是客人、三是一副舖滿雪霜的無頭凍屍，屍體前面檯面擱住其人頭，是那顆一面紫藍的客人舊頭，看來客人最初從Mandy分割而來的身體，仍是被人從清涼山取回來了、四是客人的朋友，同樣是斷頭屍體，不過她似乎是來幫趁理髮舖的，所以像之前諸位客人一樣會說話會活動，此時她正捧住自己的頭，抱在胸口，不過因為她死於魚腸劍下，頭下吊住一副腸胃，就盤在她的膝上、五是正在入席坐低的細蚊仔劍俠、六是心師Raydon、七是魚師Tina、八則是新郎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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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拍一拍他旁邊的吉位，示意我坐低，我遵命坐低，大家坐成一圈，所以一頭接一尾，Tina的位置就距離我只隔了個新郎哥，我記得細蚊仔說過Tina見到我就解開我個黑心收返我個元神，怎能不驚？我挪動一下屁股下的紅膠櫈，移近一點師傅，遠離一點Ti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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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仔唔洗咁驚。」Raydon留意到我笠水，竟然出言安慰，「文殊菩薩吞咗一碗膶粥，所以Tina唔會因為你過往做嘅壞事而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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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言留意一下檯上，正中央擺了兩個有蓋發泡膠碗，上面兩支白膠羹，這就是膶粥吧？我再望向隔離師傅前的檯面，一個揭了蓋的發泡膠碗上下倒置著，應該是師傅飲完粥後霸氣笈碗，我見碗底有兩行箱頭筆字，上下兩行寫住「大慈」「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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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看由自可，檯上擺放的物品樣樣都好盂蘭節，香燭插雪梨，龍眼花生，糖果餅乾，芽菜豆腐，水浸白飯，幾顆鮮橙，叉燒燒肉，一支白米酒一個茶壺，除了客人的無頭凍屍，包括我各人眼前均有一個拜神用的金邊紅酒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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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嚟嚟嚟，人齊酒水暖肚先！俗人心師身份，同各位劍俠魚師無仇無怨，咁就冒昧做個和事佬，幫大家斟茶遞水，招呼唔到！」Raydon拎起茶壺，先為師傅及Tina斟茶，又道：「不分先後，俗人先敬文殊師利菩薩同觀世音菩薩清茶一杯，文殊菩薩在上，雖然菩薩亦係劍俠身份，俗人擔心冒犯，就唔貢白酒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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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don說話字正腔圓，聽落有幾十年前的香港人講話的味道，現在開口主持酒席，說得有模有樣，與他冷帽眼鏡文青背心的外型以及腦外科醫生學歷十分不襯，我記得他在廣華醫院打開新郎哥腦門時，說過要尊重傳統，所以堅持唸口訣，其實也算是符合角色性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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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與Tina互望一眼，同時將杯中茶水飲淨，Tina飲完，竟然面色稍為由黑轉粉紅，表情由冷變暖，不理各位在座，直接開口問Raydon：「茶葉一定係你揀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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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你鍾意，上次經過三重縣就買咗！」Raydon再不動聲色從背心衫袋取出一小包長條型的白色包裝零食塞給Tina，我快眼一督，上面寫住御伊勢茶菓，Tina也是不動聲色，就把茶菓塞入自己短褲的袋，我分享見聞故事，沒有賣廣告的心思，包裝內裡是甚麼糖果餅乾我也不知道，但心中覺得一定很好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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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Raydon再為客人朋友斟茶，說道：「朋友雖然你生生世世都無煉過劍，但相信你陪干將都出席過唔少次和頭酒？按照傳統，席上非劍俠會以茶代酒，唔知合唔合你心意，希望你唔好介意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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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介意，多謝神仙。」客人朋友雖然身首異處，但人頭正常講嘢不影響發聲，她把自己的頭放在大脾上，空出雙手舉杯接茶，這時夾在兩人中間的細蚊仔配合他師傅，馬上拿出法寶缽仔，一股寒風就從裡頭噴向紅杯，把茶吹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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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對面，都算吹到正，想用清涼山上學到的方法運火禦寒，細蚊仔教我諗吓呢世人最怨恨嘅事，一直諗一直諗，就會成個身辣起嚟，好似比火燒咁，但自從佛舞越王斬我一劍，我都唔知有咩好恨，有咩好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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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人朋友手中紅杯由得寒風吹了一陣，她說句OK，細蚊仔才收缽，然後她……直接就把應該不燙嘴的暖茶淋與在自己斷頭相連的腸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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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怪得要吹凍杯日本茶……我……唉，本身成張檯都氣氛恐怖，都係唔俾咩評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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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don放低茶壺，又拎起米酒開封，一邊說道：「大家唐人劍術為主，得我同徒弟仔為例外，聽講你哋唐人劍俠鬥完劍會飲和頭酒，我大膽依樣葫蘆，都擺一圍招呼大家，細節唔足希望唔好計較，意思意思，飲完和頭酒，大家就既往不咎啦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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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清涼山經歷過十世回溯，但焦點全是劍僧鬥劍情節，加上不是每一世都屬於華人文化背景，對於劍俠鬥完劍會飲和頭酒，我也是第一次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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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don先幫我斟酒，真是俾面，我舉杯相迎，這時他對我說：「吳王闔閭，我知道喺飛龍灣同廣華醫院嘅遺民都俾兩位師子蟲斬殺哂，不過今晚車禍由你而起，而且如果你無放天晶劍，佢哋都唔會因為響應你號召而死，所以睇在席上兩位菩薩份上，當扯平，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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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成晚俾人屈做吳王，屈做Mandy，都幾無癮：「我其實唔係好嬲，Raydon師傅你可以放心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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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仔！我知你心地好，所以我喺敬俾吳王嘅。」Raydon一笑，一支竹筷子變在手心，「吳王氣吞山河，唔會在意我未敲門就敬酒㗎可？講聲，我就補做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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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一道力佔據了我的雙手，一個仰頸，我就不由自主地把酒乾杯，在火辣酒精刺激之中，另一個意志的聲音從我喉嚨衝出：「基督徒學人供菩薩，開檯祭鬼，你唔覺身份唔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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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緊要吳王你有氣度肯飲呢杯酒。」面對吳王挑釁，Raydon的冷靜態度完全不受影響：「我老師都好似你咁寬宏大量，我有信心佢唔會怪我入鄉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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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王沒有再搶咪，然後Raydon就斟酒俾獨臂拎杯的新郎哥：「越王勾踐，你今次蟲化身，殺咗好多人，我知你斬妖除魔有好多正當理由，但你自問本心，唔知你覺唔覺得自己過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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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郎哥正要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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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aydon一支竹筷豎在自己的嘴前，新郎哥便沒有再說下去，這時Raydon才輕輕重覆：「自問……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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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飲咗呢杯酒，咁兩位會唔會遵守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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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不作虧心事。」Raydon語氣鄭重，說得認真，沒有像俗氣電影中的高人扮型笑著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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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Raydon這句，我估新郎哥放了個心，他將一杯米酒全倒入肚，未幾，身體開始潰散，化作一地扭亂蠕蟲，在石屎地上痛苦掙扎，然後死盡化灰，消失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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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一隻了哥從天而降，降了在Raydon肩上，不停點頭：「多謝佛爺！多謝Raydon！多謝佛爺！多謝Raydon！」22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9VzTqkCP8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