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撓了撓臉,沿著深夜時分的碼頭開始巡邏。
四周寂靜無聲,魚類的腥氣和汗水的酸臭味混雜,即使我在這邊生活多年,這氣味也令我止不住乾嘔。
只有寥寥幾架船停泊,滿船的藤壺令它們彷彿剛剛才從海底打撈上來,一塊黃一塊棕的甲板像得了皮膚病,到處都是腐蝕孔。
棕黑的污水沿著地板的縫隙流淌,觸手般向四面八方伸去。牆角的嘔吐物上有幾隻肥碩的黑毛鼠在大快朵頤,把黃綠的汁水濺得滿身都是。前天還有幾個醉漢抓了一隻烤來吃,把那半生不熟的帶毛肉往嘴裏一頓亂塞。嘖嘖,他們真該過來看看。
作為海邊小鎮,碼頭本該熱鬧繁華。畢竟鎮民大多都是漁民,靠海為生。可誰讓半年前,出海的船隻漸漸回不來。一開始只是一兩艘,到後來十艘船往往只回來一半不到。
回來的人有說是海盜,也有說是鯊魚,什麼亂七八糟的原因都有。反正到後來只有五十人以上的大船敢偶爾出航一趟。
我十年前就跟鎮裏的長老說過,不能只依靠捕魚為生,要嘗試一下新的產業。他們卻只懂說什麼我們不能拋棄大海。半年前的事情發生後,他們還說要回復數十年前「回饋大海」的習俗,把近年來埋在地下的遺體通通挖出,丟到海裏,簡直不可理喻!
我撓了撓手,摸了摸胸前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有著一個偌大的魚頭,皮膚無鱗,錯綜複雜的皺紋深深地刻在了臉上。顱骨突起,幾根觸手般的條狀物在身後揮舞。佔據了大半個徽章的眼球像燈泡似的高高鼓起,還被特地塗成了鐵鏽綠,幽深攝人。
這是我最近加入的幫派「海人幫」發給我的徽章,醜是醜了點,但我用牙測試過,是真金,至少能到魚叉酒館換十幾杯大麥酒。
如果不是我真的揭不開鍋,我也不想加入什麼幫派。這個海人幫據說在鎮子建成時就已經有了,到現在也沒有人知道他們有多少成員,外出總是帶著斗篷,神神秘秘。據說是在美國東北部那邊逃難下來的富商建立,老一輩還總說他們會巫術。
可誰管這些呢,至少他們給我的工資能讓我吃上肉,而不是該死的黑麵包和只放了木屑的蔬菜湯!
這個海人幫的據點是一座沙灘上的老房子,房子裏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尊三米多高的銅像。銅像是一個女子的模樣,額頭上有一個圓孔,波浪的長髮披在背後,身軀被斗篷遮擋,雙手呈擁抱狀。
幫派接引人說這是幫派的守護神「大海之母」,所以我們每週都要前往去參拜,只是那間房子沒人打理,地上的灰塵有兩隻手指那麼厚,房樑和牆角成了蜘蛛的樂園。自從進去後,也不知道是不是灰塵敏感,皮膚就經常痕癢。
說著說著,臉上又傳來了陣陣的搔癢感,我忍不住用力地撓了撓。
撓著的同時,碼頭的盡頭已在眼前,再過十多分鐘就可以回到被窩裏,不需要再頂著這嘔心的氣味到處亂走。
此時,我的眼角餘光看見了一道趴伏在地的人影,四周黑漆漆的看不真切,只能藉著月光看見他的頭部和肩膀不停地抖動著。
可能又有醉漢在嘔吐吧,不過漆黑和寂靜還是令我生出了一絲膽怯,我右手按著腰間的匕首,冰冷的金屬質感給予了我幾分勇氣。
「你在這裏幹什麼。」我小心地向前走去。
聽見我的聲音後,人影抬起頭來。
我的天!這是什麼!我敢發誓我從未看過如此醜陋之物。人型的四肢乾瘦,慘白且佈滿黏液的皮膚下骨骼清晰可見,巨大的頭顱上滿佈肉瘤,透過被撐得幾近透明的皮膚可以看見裏面有液體在不斷旋轉,漆黑的眼球大半暴露在外,從耳根開始裂開的嘴巴不停地開合,嘴裏的牙齒錯亂,棕黃的表面上滿佈血絲,隔著十多米距離仍然能嗅到腐爛的惡臭。
我嚇得跌坐在地,人影看見我後迅速向我爬來,嘴裏發出著不知名的嚎叫,彷彿就像老鼠混合著蟬的鳴叫,尖銳刺耳。
人影爬行的動作怪異,雙腿合併左右扭動,彷彿就像擱淺的魚一般。
他乾瘦的雙手傳來難以置信的巨力,我拼命的扭動,尖叫,卻無法掙脫半分。
接著他拖著我一頭跳進了海裏,我嚇得閉上了雙眼,但很快便發現我在海裏也能自由呼吸,只是胸前的徽章發出了驚人的熱力,彷彿要把我的衣服燒穿。
人影在海裏和在陸地上是天壤之別,拉著一百多磅的成年男子,游得依舊比我看過的所有生物還快。
由於近期捕魚的人越來越少,海裏本該生物旺盛,但過程中卻沒看見任何生物。
很快我被拖到了一個海底洞穴中,然後被拋到了一旁。
洞穴中有數十個跟人影一樣怪異的生物,跪在地上,向著面前的銅像念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他們跪拜的銅像赫然是海人邦的守護神「大海之母」,只是在這裏祂頭上的圓孔變成了一隻慘綠的眼睛,在掃視著眾生。遮擋身軀的斗篷也被揭下,展露出的卻不是曼妙的胴體,而是由眾多海洋生物肢體混雜而成的縫合物,章魚的觸手,螃蟹的鉗子,魚類的魚鰭,貝類的甲殼,還有更多無法分辨無法描述的不可名狀之物。彷彿有一隻手把牠們通通捏碎,然後塞進懷裏。
就算如此,銅像的面龐仍然保持著慈祥的笑容,如此衝突詭異的場面深深地刺激著我每一根神經。
我瘋狂地向著洞穴外跑去,我得趕緊逃出去,那怕是將自己賣作奴隸也不會再回來這個小鎮。
詭異的生物們並沒有理會我,但他們念誦的聲音卻在我腦海中漸漸放大,我的手腳像灌了鉛一般沉重,皮膚上傳來冰冷滑膩的感覺,幾圈紫青的勒痕在我手腳上出現,同時腦袋變得昏沉。
待我回過神來,我已跪在銅像面前,嘴裏念誦自己也聽不明白的語言。但漸漸地我腦海中卻浮現出這段語言的意思「接納眾生的大海之母,我願以肉體為引,精神為糧,獻出自我,融入祢的身軀,回報祢的孕育。」
念誦一遍後,我全身出現劇烈的疼痛,很快便變成了極致的搔癢,彷彿成千上萬的小蟲在你的身軀內瘋狂扭動。我難以忍受,我用手撓,用牙咬,一片片帶皮的血肉被我親手撕下,可搔癢卻並沒有一絲減緩。
但痛苦也令我回復了清明,我拖著血肉模糊的身軀再次向洞穴外跑去。
這次我成功了,我成功逃進了大海,本該冰冷的海水卻給我一種置身溫暖懷抱的錯覺,被海水包覆的身軀停止了搔癢。我來不及辨別方向,只能埋頭猛衝。
幸運之神眷顧,我成功地游回了小鎮的碼頭,我瘋狂地衝進小鎮裏,想要告訴大家一起逃跑,卻發現我好像忘記怎麼奔跑一般,迫不得已只能趴在地上爬行,呼救的話語到了嘴邊卻只變成尖銳的叫聲。
雙手因剛才瘋狂的撕扯已失去了血肉,只剩下被海水復原的慘白皮膚。我難以置信,難道我要變成那種怪物了嗎?
此時大海的方向傳來了一陣陣呼喚,溫暖而又輕柔,彷彿像是母親在呼叫著自己迷途的孩子。
我回頭望去,龐然的身影出現,目眼所及都是她的身軀,比世界還要巨大,在她身上你能看見一切海洋生物的特徵,她就是大海本身,是生命的源泉,是支撐世界的巨人。
溫暖舒適的感覺讓我不自禁地向大海爬去,無盡細碎的私語在我腦中響起,我的雙眼中逐漸只剩下她的身軀,變得一片漆黑。
「母親...母親,我來了!」59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Kd15Gsyz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