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晨日暮 - 當時年紀小（二）

用過晚膳後，眾人回到了各自的房間，慕遠進房後便自覺地走到臥榻邊，把床留給淳墨宸，自己則睡在榻上。

淳墨宸寬衣後躺在床上，卻沒閉眼，只盯著天花板發呆。半响後開口：「阿遠。」

榻上的慕遠也還沒睡著，回應：「怎麼了？」

「過來陪我聊聊天吧。」

過了片刻，淳墨宸聽見衣物窸窣的聲響，然後便看見一個身影坐到了床邊。淳墨宸往床裡面挪了挪騰出點空位，示意慕遠躺下。

「最近發生太多事了。」淳墨宸道。

「這恐怕只是開端，現在抽身還來得及。」慕遠應。

淳墨宸輕笑：「不是你說的，這一切都是因果嗎？若這事真要找上我們，我們也無法逃避不是嗎？」

慕遠沉默了一會兒，再次開口：「阿宸，為何你對赤焰將軍好像特別感興趣？」

淳墨宸沒想到他會問此問題，愣了一愣，然後道：「赤焰將軍多好，又強又帥，若我生在他那個年代，我肯定會深深迷戀上他。」

慕遠「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就只是這麼簡單的原因嗎？」

「不然呢？難道他不值得大家仰慕嗎？」

「自然值得，畢竟當世已找不到如此一個人物了。以我所知，他的那把落英劍也是一個傳奇，聽說富有靈性，在主人死亡一刻，劍也跟著碎裂，同生同亡，至今仍為人傳頌。」

「同生同亡……」淳墨宸扭頭看向慕遠，黑暗下看不清他的神情，他問：「如果是阿遠你會怎麼做？」

「嗯？你說如果我是那把劍？那赤焰將軍不就是阿宸了嗎？」慕遠笑了笑：「我大概也會做同樣的事吧，自己的主人已不在，自己也沒有繼續存在的意義了。」

「我才不會讓阿遠你這樣亂來，所以我也不會那麼容易出事的。」

「這我當然知道。」

兩人漸漸抵不住睏意，淳墨宸先行沉沉睡去。慕遠待淳墨宸睡著後，再躡手躡腳地回到了榻上，進入夢鄉。

＊＊＊

建康城的街道上繁華一貫，百姓們逛街的逛街、叫賣的叫賣、嬉戲的嬉戲，熱鬧非常；可也因為國民能自由買賣，這裡貧富懸殊的情況也十分嚴重，叫花子在城上可謂處處可見。

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在街道角落左顧右盼，找了好一會兒，終於看見目標似的往一個賣燒餅的小攤檔跑去，把剛剛掉到地上的一塊燒餅撿起，再一溜煙地跑到轉角的小巷裡，背後是店主的叫喊：「哎喲哪來的小乞丐！偷我的餅！」

但由於那塊餅已掉地面，加上店主要顧攤，故只喊了幾聲便作罷。小男孩揣著燒餅躲進小巷，「吧唧吧唧」地啃了起來。

這便是孩子時期的慕遠。那時候他已被收養過一次，但因為沒過多久養母便出意外去世，養父也因此病死，慕遠便再次流浪街頭。

所有人都說他是剋星。他也認為自己是剋星，故下了決心，就算有人想收養他，他也絕不會答應。

稍微填了肚子，小慕遠便瑟縮在巷子的暗處，打算小睡一下，閉眼沒多久卻被人踢了一腳，嚇得他驚惶地張眼，但面前那人背著光，他只看得出是個略胖的孩子。

「誰讓你這臭乞丐窩在我家旁的？快給我滾開！」說著又踢了幾腳。

雖是小孩，這腳的力度卻完全不小，幾腳下來痛得小慕遠哇哇直叫，可前面被這傢伙和他的侍從擋住，後面是冰冷的牆壁，他根本無處可退。

「可、可是這巷子……」這巷子並不屬於任何人的呀。

「你頂什麼嘴？臭乞丐也敢頂嘴！」那傲慢的傢伙完全不給小慕遠講話的機會，叫他滾卻不讓他走，只一直對他拳打腳踢，小慕遠只抱著頭卷縮在地，瑟瑟發抖。

沒事的，又不是第一次被打，挺一會兒就過去了。

小慕遠這樣想的同時，頭上的人卻突然「啊」的一聲停了手。他驚慌地慢慢抬頭，只見巷子的盡頭站了一個小孩的身影，把外面的光稍微擋住了，他也得以看清頭上那些人的容貌。

帶頭打他的那孩子滿臉驕橫，衣著光鮮，但此刻圓鼓鼓的臉上卻多了些黏稠的黃色液體，肩上也散落了幾塊淺棕色的碎殼。

「誰用雞蛋扔我！」胖傢伙勃然大怒，轉身看向做出如此傑作的那人。

「哼。」開口的是一把敞亮的童音，但嘲諷的語氣與聲音格格不入：「堂堂尹家少爺，欺負一個小乞丐，丟不丟臉？」

「你！」尹少爺就要邁步對他動手，身邊的侍從拉住了他：「少爺！他可是淳家少爺，惹不起呀！」

尹少爺怒火中燒：「你看我的臉！這不還手我怎麼能服氣！」語罷不理侍從，直往那男孩走去，提起拳頭就要揮下。

男孩一偏頭閃過了尹少爺的拳頭，接著迅速一記手肘攻擊其肋骨處，尹少爺險些站不穩。

「少爺！」侍從們連忙跑過來扶住他，連拖帶拉的將他帶離。

目睹他們離開後，男孩踏踏跑向小慕遠，卻在看到他的一瞬停住了腳步，露出了一個小慕遠從未看過的表情。

那是一個夾雜著驚訝、痛心、懷念、憐惜、狂喜的表情。當然，那時候的小慕遠看不出來這是什麼表情，只以為是自己太髒太醜嚇著他了。可即使是長大的慕遠，也都還搞不懂他那神情的意思。

看他頓住腳步，小慕遠以為他嫌棄自己，內心失落了一下，但畢竟他從那少爺的魔掌中救了他，故匆匆道了句謝，便打算離去。

經過男孩時，小慕遠卻感覺手腕一緊，竟是被拉住了。

「跟我回家吧！」男孩眼眶中有水光閃爍，如此真誠的眼神看愣了小慕遠。

見他久久沒有反應，男孩以為自己把他嚇到了，連忙鬆開手，緊張道：「對不起，嚇著你了吧？我、我叫淳墨宸，是淳氏藥莊的少爺。那個，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來我家當書僮嗎？」

小淳墨宸怕他不知道書僮是什麼，又繼續道：「就是陪在我左右伺候，每天可以吃得飽飽的，睡軟軟的床，還可以跟我一起玩、一起讀書！」

小慕遠聽得垂涎，只想不顧一切重重點頭；可想到之前那家的遭遇，便馬上剎住了自己的欲望，不住搖頭。

小淳墨宸瞬間垮了臉，沮喪道：「果然還是不會貿然跟一個不認識的人回家吧……」

「不是的……」小慕遠弱弱的聲音響起：「我、我是剋星，不可以跟你回家，會害你……」

知道小慕遠不是因為不喜歡自己而拒絕後，小淳墨宸的臉上又恢復了生氣，他抓住小慕遠的手對他道：「命是屬於自己的，旁人無法影響，我不相信什麼剋星之說，那肯定是那些自私的大人為了推卸責任而編出來的，所以你沒有害人，你也不會害人，知道嗎？」

「可是……」小慕遠還是擔心自己會帶來厄運。

「放心吧！退一萬步來說，就算你真的是剋星，你又不是要跟我們家結親，只不過是來當個僕人嘛，不會有事的。」

在小慕遠猶豫之際，小淳墨宸已拉起他的手帶他往外走。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沒有……」小慕遠獃獃地跟著他走，腦中仍然一片空白。

「沒有名字嗎……那我以後幫你取一個吧！」

此時，小慕遠的肚子裡傳來「咕嚕咕嚕」的聲音，他瞬間紅了臉，小淳墨宸笑得開懷：「我們先填飽肚子再回去吧。」

小慕遠抬頭望著小淳墨宸，只覺得他的笑顏異常炫目，那麼好看的人，與自己簡直是南轅北撤，怎麼就如此希望帶我回家呢？

＊＊＊

感覺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的自己，慕遠一早醒來時還迷迷糊糊，未分得清這裡是夢境還是現實。

對喔，我們從仙林山走到平樂城，再到這客棧裡歇腳，我跟阿宸聊了一會天，然後就睡著了——不不，我明明回到榻上才睡的呀！

可慕遠現在分明睡在了床上、淳墨宸的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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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年紀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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