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但淳家的主房裡仍透著明亮的燭光,照清了房間內的格局之餘,還營造著溫暖的氛圍。房間四角立了木柱,每根柱子上都雕上了不同的圖案,有祥瑞辟邪的龍鳳獅、福禄嘉瑞的牛馬鹿,還有喜慶納祥的花草木,極其細緻卻不奢華;數個近半人高的五彩瓷花瓶中插上了一綑綑細竹,散發陣陣草木香氣;兩盞立於地面的四方罩燈從油紙透出暖黃色燈光,照亮了整間房;雕花屏風前設了一案台,房間的主人正坐於案台前閱讀著醫書,時不時在紙上揮筆數字。
耳邊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淳老爺放下筆抬頭,看見自己的兒子走來。
「爹。」淳墨宸向他一頷首。
淳老爺應了聲,道:「過來坐吧。」目光指了指案台旁邊的木椅。
「爹找孩兒所謂何事?」淳墨宸坐下後漫不經心地問。
淳墨宸的父母是典型的嚴父慈母,他小時候闖了禍就愛找母親撒嬌,也只喜歡與母親聊天,對於嚴厲的父親避之則吉;如今長大了,與母親的關係雖好,但已不會如以前般無所不談;而對父親,他卻仍舊是可不見就不見,見了面也只聊正事。他內心固然知道,無論是父親還是母親,都是關心他的,但對於父親的管教方式不敢苟同,跟他多聊幾句難免吵架收場,還是要母親或慕遠來勸架。
淳老爺從袖中拿出一個小瓶子,放在桌上,然後對淳墨宸道:「這瓶藥你拿去吧,能活血化瘀,比起普通的金創藥療效快多了。」
淳墨宸一怔,盯著那瓶子半响,最後還是接過來:「那孩兒就先收下了。」
他還在猶豫該不該道謝時,淳老爺再次開口:「知道我為什麼要怪罪於慕遠和你嗎?」
聽見他再次提起此事,淳墨宸目光一閃,皺了皺眉:「您覺得是慕遠偷了鎮紙?」
「我當然知道慕遠不是會偷竊的人,可就算你查出來了是誰,又該如何?」
「什麼如何……當然是懲治那人呀!」
「那你想想,那人為何要嫁禍於慕遠?」
「我怎麼知道?無非是想找個代罪羔羊,或者——」淳墨宸說到一半的話像被堵住,片刻後沉吟:「他針對的就是慕遠。」
淳老爺卻沒有延續話題,只是問:「偷竊罪加嫁禍罪,你認為還是五十板能解決的嗎?」
「如果他真的犯了罪,無論怎樣的懲罰也是他應得的。」
淳老爺長嘆了一口氣:「我這是在保護你們啊。」
淳墨宸遲疑的目光望向他,等待他的解釋。
「你常跑了出去不知道,這家裡有多少下人妒忌慕遠的待遇,只有這樣做,我才能撫平他們的怨氣啊。」淳老爺的眼光望著門口的遠方,思量著什麼似的。
「我們平常待他們就如友人一般,大家明明就打成一片啊!」
「你看看你,已經將慕遠歸納為自己人了,能叫其他下人服氣嗎?」淳老爺頓了頓,繼續道:「沒這種心思的下人當然有,但人心難測,誰知道他們肚皮下藏著什麼呢?」
「況且,你馬上就要成親了,屆時你有了自己家室,還能整天沒頭沒腦地帶著慕遠嗎?若沒有了你這個靠背,慕遠還能在大家嫉妒的眼光下安然無恙嗎?」
一聽淳老爺提到成親一事,淳墨宸頓時沉不住氣:「我說過了,我不會跟沈凝霜成親!」
這句話激起了淳老爺的怒火,他直直望著淳墨宸,厲聲道:「你在瞎說什麼?婚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你說悔就悔!」
「反正我不會成婚!你要逼迫我,到時候出醜的還不是淳家!」
「豈有此理!」淳老爺一拍桌,架在上面的筆顫了顫,他按住心口,平緩急促的呼吸,怒斥:「你要是敢悔婚,便再也別回這個家了!」
淳墨宸站起一甩袖,道:「真是冥頑不靈!」然後憤然離開,罩燈的燈火在他經過時躍了幾下,變得黯淡,再也不是剛才那溫暖的柔光了。
***
翌日,淳墨宸一早便與慕遠出了門,前往沈家,為的卻並非取消婚事,而是仙林山的水質問題。
昨晚淳墨宸與淳老爺見面之前,曾跟慕遠傾談過仙林山的疑團,當時慕遠提出了一點——沈家酒莊是家族生意,而家主下無子,作為長女的沈凝霜不可能一點不沾,甚至有聽說過沈大小姐會親自到仙林山上檢查水源,故她上次所說的不清楚,肯定是有所保留。
「不過,既然上次她選擇隱瞞,這次也未必會說出內情。」慕遠說出他的擔憂,恐怕這次會白行一趟。
「不說便由我們自己查出來,這次就當去探望一下沈家的小姐們吧。」淳墨宸倒是一臉悠然,仿佛真的只是普通的探訪。
「哥哥,你們在懷疑仙林山的水質被污染是另有內情嗎?」淳亦寧這次也嚷著要跟去,淳墨宸想想只是去沈家應該無甚不妥,於是便任由她屁顛屁顛地跟來。
「大人講話小孩別插嘴!」淳墨宸一手把淳亦寧從身後伸出來的頭輕輕拍了回去。
「那——哥哥,你是真的不跟凝霜姐姐成親呀?」淳亦寧不死心,繼續擠在兩人中間發問。
慕遠無奈地笑笑,應她:「你哥哥為了這件事昨晚又與老爺吵了一架,你認為呢?」
「慕遠哥哥你怎麼不跟過去呢?好歹能勸勸哥哥別輕易動怒吧。」淳亦寧也是從小與慕遠一同長大,早已當他是半個哥哥,故談話時並沒有尊卑之分。
「我要是去了,我們的舊傷沒好,又要添新傷了!」隨後面向淳墨宸,把話題拉回來:「不知道等你提出取消婚事後,還能不能與沈家小姐們如此相安無事地談笑風生了。」
「怎麼不能?她們可喜歡我了!」
「你整天給她們送這送那,又滿嘴花言巧語,她們能不喜歡你嗎?」慕遠看了看自己手中捧的一大個禮盒,揶揄道:「小心哪個姑娘又以為你對她有意思,你這個負心漢!」說著搖搖頭。
「依我看,哥哥對這些女子都不是真心的!」淳亦寧一個老大人似的負著手,斬釘截鐵地說。
「噢?你這個乳臭未乾的小女孩還看得出真心假意?那請問大師,我對誰真心呢?」淳墨宸一臉壞笑。
淳亦寧認真地思考了好一陣子才回答:「嗯……女生的話沒有吧……」
慕遠愣了一愣,皆因淳墨宸說過自己有心上人,但淳亦寧卻道出他並沒以真心待過哪個女子,那要不便是淳亦寧純粹在胡說,要不便是淳墨宸把心意埋得太深,深得只有他自己才明瞭。
只顧著思考,慕遠並沒注意到淳亦寧之後一句說了什麼,當然也沒看見淳墨宸有何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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