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安和朱利安都沒有喚醒弗雷德，在只是一如既往地做好早上的家務，待弗雷德醒來才烘兩片方包配牛油。作為廉租的代價，這個房間沒有任何住宿服務，一切都要自行處理，諸如膳食、打掃、清潔，二人真的只是住在這裏，必須應省得省。
「話說起來，我也能見見這裏的老闆嗎？多少想知道他是怎樣的人，現在很少人會願意用廉租幫助人的。」弗雷德咬一口牛油方包，安馬上就回答了他的問題：「早上見不到他的，他是只有晚上才能活動的那種吸血鬼。」
「怕銀十字架和蒜頭之類的？」
「據聞也真的有那種吸血鬼，但他不是。另外好像不吸血也不會餓死，只是力氣會變得像較瘦弱的人類，所以他間中都會喝些小血包。」
「可是害怕陽光，有明確的弱點，那麼不是比人類更弱小嗎？」
「只要喝血包就會在晚上變成超人一個月，也算不上弱……這樣隨意談論別人的種族也不太好，這個話題就到此為止吧。」安見弗雷德的早餐已經吃得七七八八，隨即背上她的掛肩袋，把地圖帶好，叫朱利安也準備好行李。聽安說，他們也甚少走到市區附近，難得要走一趟就想順道買些手信回來。
靠着安的帶領，穿過幾條街道，接着就有兩三條街像個死城，也看不到半支街燈。如安所說，這裏的居民全都是夜間生物，晚上甚至禁止帶燈光進來，所以沒有夜視能力的種族一般而言都要日間才能通過。只是沒有料到，穿過夜間生物居住區後的街道居然比安和朱利安住的地方更落後……他們住的地方像個落後的小村落，這裏卻是個貧民窟。
「難怪電話和網絡都沒有接駁到你們的地區，所有和市區接駁的橋樑都在這裏被截斷了……反而出奇你們的地區看起來更發達。」
「因為我們住的地區有收到巨額捐款……」安說到一半，忽然就閉上了嘴巴。反而朱利安立即拍了拍弗雷德的手臂，使眼色叫弗雷德看看從旁邊小巷衝出的青年哥布林。哥布林手上拿着的是半個發霉麵包，卻已經有三個半獸人男人從後追上，其中一個在小巷路口摔倒。數秒後，哥布林就理所當然地被一手逮住了。可是仔細地看，三個半獸人也相當瘦削，和以往巨漢的形象毫不相乎……
等等……剛剛跑過去的該不會是……
「那個笨姐姐！趕快去阻止她！」朱利安急忙拍一掌弗雷德的後背，筆直追上去，安已經站在哥布林和半獸人旁邊，雙手抓住半獸人的臂彎大叫：「放開他！」
「姐姐！無論怎樣看都是錯在哥布林偷麵包吧！幫助弱小都不是這樣做的！」
「麵包已經霉爛，吃了也只會壞肚皮，而且這裏也一定沒有藥物，之後腹瀉時只會使身體更差，甚至脫水，比不吃東西更惡劣！」安在半獸人的耳邊大喊，再看看哥布林痛苦的樣子，半獸人也根本沒有聽自己的說話，自己的力氣也完全拉不動他，那麼能做的恐怕就只有一件事。安深呼吸一口氣，從掛肩袋裏取出四條穀物棒，蹲下來確保沒有被注視，隨即迅速拆開包裝，一掌推進半獸人的嘴巴：「好好咀嚼，每人只有一條。」
安看看睜大雙眼的另外兩個半獸人，又把穀物棒放到他們的手掌：「好好地吃，營養比發霉麵包好得多。」
半獸人一個個呆臉地看着安，安根本不知道害怕，更理直氣壯的：「念在我的份上，放他下來吧。」
居然是一切順利……弗雷德看着安把第四條穀物棒交給哥布林，奪過發霉麵包，她在半獸人和哥布林眼中似乎已經變成天使。明明那些穀物棒對安和朱利安而言也不便宜的……在安的眼中，可能沒有東西比助人重要。
「無論如何，這種東西只足以他們渡過數天。你們看這個發霉麵包，他們顯然是一點一點地撕下來吃，一個包分成三個人的數餐，直至變壞得根本不能吃也只可以依靠它，都不知道多少人因此吃壞身體，死得更快。」安說着把發霉麵包放進掛肩袋，絕不可以在這附近棄置，否則一定會有另一些人爭奪：「知道嗎？貧窮是不會死人的，只是買不到東西而已，真正殺死人的是營養不良和病疾。假若這裏有一塊耕地，大家即使沒有金錢都能耕作，大家一起收成，那麼最少都能生存，貧窮也有貧窮的生活方式。這裏的環境是惡劣在『甚麼都沒有』。」
無論是弗雷德，抑或朱利安，二人一看到安在旁咬牙切齒，都無法再對安說出一句話來。一般，救助貧困都被視為富人的「職責」，期望富人不斷捐款，最少誰都不會要求生活水平中下的人出手相助，而安卻完全不是這樣想——「在有需要的人面前，甚麼都做不到。」
再看眼前的哥布林和半獸人，目前紛爭已經暫時平息。若論安的行為有沒有意義，長遠也許沒有幫助，但意義倒應該是有的。
沿路一直走，瘦削得不能動的也有，殘疾的也有，沒有衣服而受冷的也有，不停咳嗽看似患重病的也有。剛才食物的爭執頓時顯得容易處理。其中兩個沒有足夠衣服的，安已經把額外帶來的粗糙披肩送給他們了。據說連朱利安都沒有見過那兩件披肩，而且看起來是手織品，真好奇她是從甚麼時候起開始準備。多得那兩件披肩，那兩人的臉上又塗滿了幸福，彷如見到天使一樣。
「在這種環境下，估計大部分人都不能活滿壽命，大家卻只懂得說小恩小惠對長遠脫貧毫無幫助，然而對這裏的人而言『長遠的未來』本來就並不存在！那些只打算辦大事的捐贈人根本甚麼都不懂！」安走到一半就開始鼓起着臉，儘管她是有備而來，物資依然是遠遠不足，唯獨她的幹勁是耗不完！
「妳想成為別人的『天使』嗎？」
「別對我提『天使』，我討厭他們。」
「可是被妳救助的人大概都會視妳為天使？是妳為他們的生命帶來那一點溫暖。」
「弗雷德，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知道大家對『天使』的印象是怎樣，但我真的很討厭他們。『天使』這個詞存在太多幻想了。」
不求回報地把人從地獄裏救出來或製造出幸福感，在受助者眼中這樣不就已經是天使了嗎？最少弗雷德在旁看着安無私地跑去助人的樣子也覺得她像個小天使。「朱利安，你知道安討厭天使的原因嗎？」
「我也不知道，印象中從我們相依為命起，她就已經討厭天使。」朱利安一直走在弗雷德旁邊，由安帶頭領路，亦沒有再阻止安衝出去助人，只是和弗雷德一起提高警覺而已。
「弗雷德，你真的不是『實現願望的惡魔』？無法幫姐姐想想辦法嗎？」
「熱心助人應該是安最大的優點，由你從壞人手上保護她不行嗎？」
「我可不像你一樣厲害，我的拳頭和人類一樣都是無力的，而且跑得也不快，逃也逃不掉。」
朱利安好像很理所當然地說了很重要的事情？他們不是人類嗎？弗雷德呆了一呆，回想着這兩天的二人，他們說不定比狼人未變身時更像人類！這樣看來蒂婭都完全不像人類了，她如今可是掌握了靈魂出竅的類超能力者。
「啊，市中心是不是在前方的圍牆裏？」
「圍牆？」弗雷德沿朱利安手指的方向望去，還真的有一道牆，中間更像個關口，門牌還真寫着入市事務處……這種名字連聽都沒有聽過：「這裏和裏面是兩個國家？」
「裏面連特區都不是，大概是名義上同國的鄰國吧！大家都不想骯髒的貧民走進自己漂亮的城市。」安罕見地露出一臉厭惡，弗雷德再看看朱利安，他也只是聳聳肩，甚麼都不知道。
安帶着弗雷德和朱利安走進關口，裏面除了保安就只有兩個慵懶的海關，每天過關人數很可能不足二十人，眼前的二人更只是負責收取關費！而且入關關費是安和朱利安十天的支出，關前貧民窟的人更一年都不知道能否儲蓄到這個金額，但出關卻無需關費，這關口完全只是為了阻止貧民內進！「弗雷德，我可以任性一次嗎？」
「我才是要感謝你們幫忙，剛好在想該怎樣報答。」
「我手持的金額只夠送兩個人進去，你似乎沒有帶錢在身，所以除了你以外我只能送一個人過關。接下來就是我的小任性——你可以先幫我帶朱利安過關嗎？我稍後才追進去。我也想看看裏面現在的樣子。」安在弗雷德面前打開銀包，讓他看看所謂的手持金，實際上也只比弗雷德做倉務工作時的一天收入多一點，現在甚至不必在意那點小錢……在蒂婭帶領下靈異偵探社的收入其實很可觀的：「妳進來後我把三人的關費還給妳吧，回到家後我也有些儲蓄的。」
「你是隱形富豪嗎？」
「現在是入息中位數附近吧。」弗雷德看看朱利安，他似乎相當震驚這是市內的一般入息水平。剛才一直看着安幫助貧民，完全忘記了他們其實也是貧民的一份子！似乎在不經意間用銀紙打了朱利安兩巴掌……：「……對不起。」
「你知道『對不起』才是致命一擊嗎？」
「對不……」
「已經死了！」
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這一天……明明遇到蒂婭以前自己也要擔心明天的午飯，現在卻是「富人」……這個也是多得蒂婭着重工作委託金的回報吧。
「那麼，等一會兒再見。」弗雷德和朱利安對安揮揮手，轉身便帶着金錢到海關面前，兩名海關的臉色已經滿是歧視，尤其是坐在右邊的肥河童：「你們這些窮人即使走進去也沒有事情可以做的，還要阻住我們休息……先拿光你們的身家出來吧。」
「不要小看別人，我們才沒有窮得無法入關！錢就在這裏，一定夠我們二人份。懶得收錢我們就直接走進去！」朱利安一手把一疊現鈔怒打在桌面，肥河童馬上回瞪一眼，慢條斯理的坐直身細數銀紙，更舉起來放在燈光下驗證真偽，對人沒有半點信任！
「都市生活可不是你們負擔得到的，你們進去乞食也只是影響市容！看見就傷眼！……你們不夠關費啊！差了半個人的金額！」
「怎麼可能，你沒有數清楚？」
「你才是沒有算清楚，貧民連簡單加數都不懂嗎？自己拿去再算一次。」肥河童一手把現鈔遞回來，朱利安二話不說就搶了回去。
「奇怪了……剛才算過應該有一點鬆動的……」
「沒有錢就給我滾！……不然帶剛才在門口的女孩子回來也可以，那麼等半日就能放你們進去。那人類女孩子可是相當的上等貨。」肥河童說到一半就開始偷笑，更和旁邊的青蛙人眉來眼去。然而不足三秒，他未來得及反應就已經伏在桌上了。
「你夠膽就再說一次，我的姐姐怎麼了？」朱利安左手抓住肥河童的衣領，狠狠的把他拉上桌面，不知不覺間右手已經沒有抓住鈔幣，反而握緊了拳頭，迎頭就打下去。直至拳頭被停在肥河童眼前一紙之隔，朱利安才稍為冷靜了一點：「弗雷德，現在政府腐敗成這樣子的嗎？」
「儘管如此，你打了他也沒有好處。」弗雷德說畢見朱利安被包在暗物質裏的力量開始減少，才慢慢散開擋拳的暗物質。自己對政府的做法向來都沒有意見，亦不理解，可是看着面前的二人也多少明白了蒂婭常常蔑視政府的原因：「這位大哥，你剛才抽起了一部份現鈔在口袋吧。我們夠錢過關的。」
「你別誣衊我！我可是在你們面前放在桌面數錢的！」
「大概是在出言挑釁我們的時候偷吧。」
「你不也只是猜測！」
「也不完全是，我可是確信你抽起了的。」弗雷德在肥河童面前伸出手，清楚地讓他看到放出暗物質，桌附近的東西就像盡在自己手中一樣，憑感覺都知道東西的位置。弗雷德再讓暗物質轉進肥河童的口袋，一下子就取回一疊銀紙，金額更正正就是朱利安算到的差額！
「果然不用原諒他！」朱利安立即把河童的頭按在桌上，重新握拳，肥河童臉上仍然沒有半點悔意！「你……你們才是偷了我的錢！」
「這是甚麼爭執？」
朱利安拳都未下，忽然又多一個手捧平板電腦的金髮青年站在旁邊了。乍看青年也只是個人類，但人類難以毫無氣息地在自己身旁出現，甚至沒有腳步聲……直至朱利安隱約看到青年背後的白色羽翼，才終於明白他的真正身份——「天使」，天使種族是真實存在的。
「他剛才偷了我的錢，使我不夠錢過關，還想要我姐姐用身體支付關費！」
「對，理論上只要查看閉路電視就會看到真相。」弗雷德也幫說一句，轉整塊臉望向斜上方的閉路電視，天使也立即明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我這裏可以看到錄像，大約十五分鐘前就可以了嗎？」天使打開平板電腦，輸入過密碼，不一會兒便打開了閉路電視影片，毫無疑問天使是這裏的高層。至於影片，那正好是由朱利安付款的時間開始。一切就如弗雷德所說，肥河童就時趁說着挑釁說話時抽起銀紙的。
「身為公務員本已不應存在歧視及挑釁行為，偷竊更是罪加一等，請你馬上離開該工作崗位，你已被即時解僱。」天使一邊說着，又打開了平板電腦上的另一個程式，眨眼間已經聯絡人事部，開始解僱手續：「見你好像未掌握到狀況，再向你解釋一次。解僱理由是行為不當及盜竊，這情況下資方無須補償代通知金，你可以即時離開了。假如不服可以向政府投訴我。」
「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方法，你也放開他吧。他會受到適當的處分。」天使輕輕托起朱利安按住肥河童的手，肥河童的頸一重拾自由就立即掌擊天使的下巴，回過神來已經全身被扭了一圈，上半身仰臥在桌面，手臂垂直伸向天花！
「別以為我們真的如樣貌一樣像人類般無力，我輕鬆就能拿你的身體作空中雜耍。」天使低頭對肥河童微笑，實際上也沒有弄傷他任何一條筋骨，剛才的一瞬間只是仰後避過掌擊，再抓住肥河童的手臂，把他整個人抽起，然後空中反手把他反轉放下到桌面而已：「我們都是文明人，力量並非只有拳掌用途的。」
「一般人都做不到像你一樣的絕技吧，那需要有驚人腕力的。」弗雷德在旁搭一句話，朱利安早已因被剛才天使的動作驚呆了。明明朱利安年紀輕輕卻能把肥河童拉上桌壓制已經相當厲害……這個世界還真的人外有人。
「不好意思阻礙了兩位這麼多時間，接下來的手續就由我來幫忙。他則交由保安處理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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