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父母爭吵,我無能為力,多年的積怨死結,從盲婚啞嫁開始,作為子女,無從入手,旁觀著,彷如陌路人一樣,我只能看著他們,哭不出來,亦傷心不起來,或許,已司空見慣。
玻璃的碎裂聲,憤怒的謾罵聲,鄰里的沉默聲,兩人活像世仇,活像對方犯了殺其父母的罪,話語似是針鋒相對,內容卻聽不出任何合理性。吵架如何才算勝利? 根據在小學跟同學相處的經驗,應該是罵到最後一句就算勝利,那...不就沒完沒了。
沒法再忍受,我靜靜地走出屋外,於走廊中看見一位面容扭曲的中年男人, 一面氣沖沖的抖著腿,一面對著升降機門,抱怨著升降速度慢,升降機門還沒全開,中年男便伸手想強行打開門,然而卻快不了多少,我緊隨其後。
到達樓下大堂,中年男人二話不說,大力拍打保安的桌子,發出響亮的敲擊聲,投訴父母嘈吵聲浪日益嚴重,保安只支吾回應,拿起對講機通知管理處,但沒從座位上離開半吋。
中年男人臉紅耳赤,話語間不停地提及自己付了管理費,夾雜侮辱性字眼,指出會投訴保安的態度,保安眼看並沒有什麼態度問題,甚至微笑著,回道將會有人處理,情緒不帶一點動搖,也沒被怒濤的湧浪沖開,或許,已司空見慣。
夜幕裏,走出大廈,想平靜,卻得不到平靜,車來人往,沒有一絲會歇息的意思。
馬路旁的大貨車,停泊在雙黃線上,貨櫃裏頭走出一位又肥又黑的搬運工人,推起車旁載有數箱貨物的推車,彷如入無人之境,在行人路上,只管一直往前推,途人爭相走避,頓時粗言橫飛,工人戴著耳機,自得其樂,世間的事情彷彿與他無猶。
看著這情境,站在旁的我卻會心微笑,真心地羨慕著這種人,這是一種可以獨立於人類社會的境界,一種可以不理世人眼光的境界,一種超脫的境界。
這是自私嗎?曾經,我也是會顧及別人感受的人,曾經,我也是懂得分享的人,曾經,我也是懂得愛人。
可惜身處的社會,不單是湧浪,是海嘯,被淹蓋的人們在怒濤中拼命掙扎求存,無暇再管別人,這是...誰的錯?
走著走著,赫然於商場咖啡廳裏,看見從前的戀人,那人正與對方熱情地交談,倆人共享著一杯飲料,我在遠處,留戀地觀察,想著曾經,我也在那位的對面,閒談雞毛蒜皮的趣事,傾訴彼此的心聲,發洩社會的不公義。
對方看似不俗,至少相貌堂堂,是正當人家,前度亦看似幸福,臉上的笑容與身旁獨自坐著的老人家成對比。
不要誤會,老人只是相對少了一份活力,皺巴巴的臉上那安慰的微笑,已告知他亦曾經經歷過,屬於他自己的愛情故事,只是,再美麗的童話亦總有結局,老人,或許已迎來結局,或許,他只是來找他的影子。
我看著倆人,覺得這便足夠,幸福,老套也要說句,得來不易,也非必然。
足夠嗎?真的足夠了嗎?想著想著,很容易又會鑽進死角位,為什麼給前度幸福的不是我,為什麼,我不能與前度分享這份幸福。
想祝福,卻不甘,卻軟弱,思緒混雜,冰封著我一切行動,現在的我是這樣,以前的我也是這樣,我痛得苦笑起來,沒事的,我安慰自己,我已看開。
實在難受,走出商場,看到一位年輕人正在拉小提琴,拉的是《綠袖子》,就是當年考中學文憑試英文聆聽播的過場音樂,年輕的我不喜歡讀書,每次考試頭腦都一片空白,自然成為那場考試的失敗者。
被標籤,一輩子都會被標籤,記得當時應徵工作,被面試官問為何公開試成績差劣,無言以對,我用僵硬的表情接上職業性微笑,辯解著自身的無能,說著一堆解不通的邏輯,為的,是一份工作,為的,是生存的權利。
還想起面試官的眼神,充滿藐視,招聘廣告上寫的中學畢業,彷如謎題,若認真解謎,不難發現,中學畢業不是門檻,是嘲諷,告訴人們有膽就用這學歷來應徵,可憐的我當時還在想,會不會是我表現不夠好,才不成功,原來,結果早已注定,從拿到成績單那刻已注定。
從小到大聽到的一句名言,「失敗乃成功之母」,我相信著這句說話,再多的失敗也是經驗,再多的恐懼也是過客,當恐懼時能怎樣? 社會上,除了微笑,就再沒能怎樣。
憑這一份信念,我得到一份小小的工作,一個小小的服務性從業員,每天向顧客說明產品,每天接納顧客對產品的投訴,每天,都會被罵,每天,我只能微笑著面對顧客的辱罵,每天,我只能微笑著面對上司的指罵,原來這種事,根本沒有盡頭。
以為已接受失敗,以為再多的失敗也不會動搖,結果,我還是會害怕失敗,年輕人所演奏的《綠袖子》,喚醒了我心中的恐懼,失敗的恐懼。
眼淚從眼角流下,原來我仍能流出眼淚,以為早已厭倦的恐懼,以為早已死了的心,隨著悲傷的音樂,再一次呈現眼前。
忽然一隊穿著制服的人走來,自稱食環,說收到市民投訴,拉小提琴的年輕人阻街,要求他離開。
眼看年輕人只低頭微笑,沒有反抗,斷開未完成的樂章,年輕人收拾行裝,背起比自己還重的裝備,默默地離去,或許,已司空見慣。
我跟了上去,年輕人應該還沒有放棄,換個場地或許會再繼續,果然,在不遠的公園,年輕人又再一次放下他的裝備,再一次演奏。
會音樂的人很厲害,既能成為興趣,也能當生財工具,我很欣賞音樂人,我知道,音樂的道路上,成功的人多,失敗的人更多,我欣賞的除了是他們的音樂,也欣賞他們的意志。
只是演奏不久,附近的老人便開啟身旁的收音機,再一次,年輕人的音符被切斷,他看似已沒趣,乾脆收拾行裝,帶點憂愁地離去,看來這地方,容不下一個有理想的年輕人,可惜。15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rgeWJ6IeW2
這一次,我沒跟上去。
電台正播放著新聞,報道著又有不知甚麼法例被通過,其實政治我會留意,但不熱衷,一來是我已被社會折磨得體無完膚,如果這是令市民避談政治的陰謀,這很成功;二來是我知道在當權者前市民的無力,「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沒屍骸」,事實如此,做壞事,並不會有報應。
沉默若是罪,我已犯了大罪,然而,世界沒有判這罪的法官,彷彿容許著人們,沉默著,閉上嘴,不作一聲,戴上微笑的面具,面對一切不公義的事情,繼續在這崩壞的社會上存在著。
另一則新聞,今天附近好像有一宗交通意外,很近,平常新聞上聽得多,卻沒怎看過事發現場,好奇心驅使,準備看一看便離去。
到達現場,跟平常一樣,沒甚麽分別,看不出今天有人葬身於此,一樣是車來車往,路邊放了一顆橙,插了三支香,似是簡單路祭。
既然沒東西好看,不如離去,離開之際,一名婦人在路祭邊放下一個相框,我沒留意,直到聽到自己的名字,回頭看到原來婦人是自己母親,我走上前,
問道:「媽,這是我們認識的人嗎?」
媽沒有回答我,我看向相框,看到其中的相片,哦,原來是這樣。
那相片正是黑白的自己。
媽哭得縮起一團,哭得肝腸寸斷。15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OVqdrbS8t9
但我,不孝,我微笑著對著自己的相片。1548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q0ye1eoFW
從前的我只能微笑,只有微笑這一途,這次,在眾多選擇中,我選擇了微笑,終於,在最後的最後,我找回屬於自己的意志。
我,已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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