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然能讓你選擇,你想做一個天賦異稟、樣樣出彩的人,還是一個毫不起眼、碌碌無為的人?很多時候,我們的內心總養了隻「野獸」,「野獸」天生擁有狩獵的本能,具魅力又具傷害性。為免傷害他人,牠的四肢便被鐐銬牢牢鎖上,禁錮在厚厚的心牆之中。高興時,「野獸」未必與外在的我們分甘同味;悲傷時,卻是苦痛相連,我們心中的苦,「野獸」被牽引得一分也沒有落下。而我們腦海中的所思所想,「野獸」無一不知,而牠的一舉一動,則處處受我們掌控。我們每進一步,退一步,牠都難過。
「媽媽,別的同學都不喜歡跟我玩⋯⋯為什麼?」一心鼓起了小臉蛋,嘟著小小嘴巴,旁人眼中很是可愛,「還能為什麼,鐵定是你做了甚麼不討喜的事,讓他們都不喜歡你!」,媽媽正眼也不看一心,吊著嗓子說,「我只是⋯⋯」「一邊自己反省去,別煩我!」,媽媽一下子打斷一心,忙著跟朋友通電話去。「我只是跟他們說了我不喜歡那套近來受歡迎的動畫而已⋯⋯」,一心喃喃自語道。十六歲,一個青春懵懵懂懂的年紀,這個時間,能接觸的並不多。學校與家,基本上便是一心的全世界,從小到大,她都很是聽從媽媽的話,視之為金科玉律,就算媽媽對她有多不待見,她總愛像藥貼般黏着媽媽。儘管「野獸」很討厭一心的卑躬屈膝,看不下去她天天把熱臉貼媽媽的冷屁股,一心從來置若罔聞,對「野獸」不予理會。
笑吧!一心!沒有人會喜歡「苦瓜臉」的人哦!一心地鼓勵著自己,極力消除眼中的疲態,她深信只要掛上甜甜的微笑,一切都會被微笑的魔力影響,世界上的問題也自然迎刃而解,這也算是「吸引力法則」的一種吧!看見鏡子裏一心的獨腳戲,「野獸」感到若有若無的疼痛,一閃即逝,讓人摸不著頭緒。再次回到課室,班上一片喧鬧,同學們十幾個人圍成一堆,好像在分享甚麼好玩的,這勾起一心的好奇心,新奇的玩兒當然不容錯過,便一腦子想衝進人堆裏。一步兩步推開人群後,眼中映入的竟然是同學允行物品四散,各科書本、作業、毛衣,連允行的眼鏡也隨便在地上,他在一片狼藉的座位中朦朦朧朧地摸索,默默地收拾,既弱小又無助,一旁的念慈與幾位同學一臉看戲的模樣。剛剛歡聲笑語的場面,彷彿只是被熱鬧包裝的無理鬧劇。
允行是個成績優異的學生,他總是沉默寡言的,而且不太擅長交際,班上同學都不常跟他交往。一次,他偶爾發現了班上的不良少女念慈等一行人在考試中作弊,轉而向老師揭發,這雖是正氣凜然之舉,卻被班中同學視為背叛的行為。從此,班中一些同學開始針對允行,經常刻意為難他,有人發現他家境清貧後,便經常對他冷言冷語,每天明嘲暗諷的。「快上課了,大家散了吧。」,一心很是同情允行的遭遇,於是便主動幫他拾起散落在地文具,「哎喲,一心同學真是熱心呢!」,無需多想,一心料定是念慈開的口,眼角睄見的卻是念慈得對她的凝視,一副酸溜溜的表情。對「野獸」來說,這無疑是赤裸裸的挑釁,牠想著給念慈一點教訓,叫她學會甚麼是「尊重」。奈何一心轉頭便向她遞上微笑,更囑咐允行打起精神來,他對一心點了點頭表示感激,而念慈則若無其事地走回座位,暗暗自有打算。
語文課堂上,葉老師拿着粉筆在黑板上飛快地寫着鏗鏘有力的字,很多同學緊隨她的動作馬不停蹄地抄寫,生怕跟不上教學內容,一心當然也不例外。「野獸」提醒:咦!葉老師把寫錯字了,把「孝」字寫成「考」,身為老師卻如此大意,還是該提醒她吧!想行動的「野獸」再次被無視,一心心中有些疑惑,是否該提醒老師,但細想葉老師是校內有名的「計時炸彈」,為人十分敏感,心情佳的時候會跟大家開開玩笑,心情差的時候便容易暴跳如雷,總愛在班上面破口大罵,公開拍責學生,不禁令人生畏。今天的葉老師心情好像不太好,還是不要得罪她好了,一心已有想法。
霎時間,念慈高聲疾呼,「老師!您寫錯字了!」,黑板前葉老師高高在掛的手驟然停下,接下來老師放下了手上的粉筆,烏黑的腦袋垂下了頭,尚未轉身,班中同學已感受到暴風雨的將至。「誰?」,葉老師輕聲低吟,字句卻是在我們耳邊環繞,現場一片寂靜,連呼吸聲也絲毫未聞。正當一心為念慈擔心之際,念慈再次呼喊,「是一心呢!她坐在座位上大叫,真是不該呢!」。老師注視着我,目光如炬,一心張了張嘴,還未說出一個字,便被葉老師大聲呼喝,「跟我滾出課室外罰站,現在!馬上!」,又扯起嗓子說,「這年頭的學生,小小年紀,見到老師出錯,就巴不得滿世界都知道,小小腦袋想要超越大人。門都沒有!你們別想像她那樣!我見一次,罰一次!」。
身體中的血液似在某刻凝固,渾身𣊬間滾燙起來,步伐被灌鉛似的,一心彳亍而行,短短的幾步距離,她走了整整一分鐘。橫視身邊的同學,視線全部聚焦於她身上,眼神中帶有無奈的,有事不關己的,有看戲的,也有嘰笑的,沒有任何一個人說話,為她說話,允行甚至不敢抬起頭,這個課室成為了人們造就最契合的默許場地。「野獸」不斷掙扎,不斷拍打牢籠,想要掙脫鐐銬,打開束縛已久的桎梏,口中不停叫喚「我不願意!我不屈服!我不順從!憑甚麼?他們憑甚麼踐踏我?」,任憑牠又跳又叫,多番嘗試,面前的陰影一概揮之不去。一切意圖,一切渴望,終歸徒勞無功,在她面前,即使掏盡所有力氣,亦未能撼動其半分。一心握了握拳頭,無視念慈輕佻的嘴臉,在眾目睽睽的情況下完成了這場受人安排的「獻祭」。
頃刻,一心才驀然察覺「微笑」內裏的含意,原來「微笑」不一定比「苦瓜臉」更甜,面露「微笑」之下,苦的是自己的嘴巴、口腔、心。苦澀滲人的苦瓜,在這面前,原來也不算很苦呢。這世界上,是沒有甚麼對的錯的。在群體之中,從來只有認同與被認同,從來只有權威與服從。舉手投足,在社會的大環境之下,「微笑」與否毫無意義。你可以選擇在人群之中「微笑以對」,卻不足以阻止背後的波詭雲譎,暗湧亂流。誰能確保自己能永遠是無憂無慮、永遠快樂的人呢?現實生活裏,「微笑」的力量可大了,但凡掛上「微笑」把被生活打碎的牙都往肚裏吞,用「微笑」拭去自我價值,把自己融入人群之中,就是如魚得水。伸手不打笑臉人,如此這般,誰又能再看你笑話?
想到這裏,一心不再思前想後,拋開那狗屁不通的「吸引力法則」,皮肉換上比以往更甜美可人的「微笑」,穿上保護色,掩蓋一切光芒。在心中徑自許諾,前面再大的風與浪,都要「微笑以對」哦!念慈透過玻璃望見一心和煦的「微笑」,明明笑得陽光明媚,卻令她不寒而慄。
而最後,「野獸」始終敵不過圍困,慢慢放棄了掙扎,永遠只能棲身在狹小的空間裏,牠,敗給了「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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