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從紫蘇認識亞秋以來,他就一直是一個熱愛化妝的人。即便到了現在,每當看見亞秋站在化妝鏡前的背影,紫蘇偶爾還是會回想起他們剛開始一起旅行的時光。
那時的亞秋遠沒有後來那麼多話,他之後幾年經常露出的自傲笑容也還沒在他的眼角和嘴角留下微不可查的皺紋。當年的亞秋年輕、冷漠,雖然長著一張討人喜歡的娃娃臉,上頭卻嵌著一對盈滿了警戒和憤恨的雙眼。
紫蘇還記得,她當時覺得亞秋就像一頭經歷了極端苦難、從而學會憎恨世界的孤狼。因此可想而知,當她知道亞秋其實著迷於化妝時有多麼驚訝。
紫蘇之所以驚訝,不只是因為她生命中遇到的多數男歌者都對此興趣缺缺,更是因為亞秋的化妝技巧之精湛、妝容之完整,他的化妝盒中甚至有多達五種顏色的唇彩。
在最初一同旅行的頭一個月裡,亞秋身上籠罩著的氣息是灰色的。紫蘇可以感覺到,他與世界之間的聯繫似乎就只有簡簡單單的「存在」,彷彿他之所以進食,為的純粹是生存,而不是為了品嘗食物的美味。他的靈魂滿布傷痕與痛苦,讓紫蘇以為他絕不可能對任何事物抱有正面的態度。
然而,正當紫蘇以為她會被迫和這名壓抑的年輕人永遠困在一起時,情況終於在他們拜訪第一個部族的晚上起了變化。
一同搭起帳蓬後,紫蘇就和往常一樣架起銅鏡並拿出化妝盒,準備化起表演妝。她沒想到的是,亞秋竟然拿著另一個相仿的盒子走到她身邊,然後出聲說:「妳有多的鏡子可以借我嗎?」
後來,紫蘇發現她完全不記得自己回答了什麼,之後的幾年她還經常拿這件事跟亞秋開玩笑。不過,儘管這股震驚在她的記憶中留下了一小段空白,紫蘇卻無比確信自己一輩子都忘不了當下的場景:一借到銅鏡,亞秋便抓著銅鏡的立柱走到帳蓬的另一角去,並將化妝盒放到其中一張板凳上。接著,有如在執行無比隆重的儀式般,亞秋用兩隻手輕輕打開了盒子。
這個動作就像是開啟了某種開關,亞秋身周圍繞的那股無形灰霧忽然消失無蹤,他的站姿改變了,總是繃得緊緊的肩膀也放鬆下來;在那整個月裡,紫蘇首次透過銅鏡的反射看見亞秋露出笑容。儘管它很微小,而且近乎於無意識,它還是在接下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佔據掉紫蘇的所有思緒。
在那之後,除了嘗試突破這名年輕人的心防以外,偷偷觀察亞秋化妝時的樣子就成了紫蘇生活中的新目標。
她很快發覺到,每當亞秋化起妝來,全身就會冒出一股與平時截然不同的氣息──如果要紫蘇形容,她會說它是一種近乎於迷幻狀態的狂喜;它彷彿是一層薄紗,暫時阻絕了亞秋心靈中的灰色,又宛如一道不知其作用原理的特殊引力,將周圍所有人的注意力全數吸引過去。不知道多少次,紫蘇盯著亞秋那張上了表演妝的面孔,突然間覺得他那張不愛笑的娃娃臉變得沒那麼冰冷,孤傲的背影也不再如此難以親近──妝後的亞秋感覺起來似乎變了個人,而且這種改變遠不只是氣場的變化那麼簡單。
平時的亞秋臉上總是掛著一副高傲的神情(這點直到今天都還是如此),然而一旦臉上多了一道油彩,他的眼神就會立刻變得朦朧、嫵媚,好似忽然之間沉進了只有他自己看得見的幻境中,就連舉手投足都如夢似幻。
如今過了這麼多年,紫蘇仍然不確定是什麼因素造成這樣的變化。很久以前,在亞秋剛對她打開心扉後不久,紫蘇曾經小心翼翼的旁敲側擊過這件事;紫蘇後來還暗自慶幸自己頗有先見之明,沒有直接問起,因為在那場對話的幾天之後,亞秋竟然因弄碎其中一盤油彩而耽擱了表演,令紫蘇更加確信亞秋對於化妝的執著背後絕對潛藏著更深層的原因。173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ZgWZXu1nE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