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恆悶哼一聲,按著兩側的扶手站起身來。他轉了轉肩膀,儀式性的喬了喬頭燈的皮帶。相較於稍早時的興高采烈,道恆此時的動作顯得既沉重又緩慢,彷彿那些被希望短暫消除的年歲與歷練突然間又全數摔回他的肩膀上。
「你們該走了。外頭再過不久就要天黑了,你們還有義務要將這個孩子交還回她的媽媽手上。」道恆對安琦點點頭,向亞秋露出一抹疲憊的笑容。
「我們要怎麼上去?你不打算跟我們來嗎?」
道恆搖搖頭。「我造成的麻煩已經夠多了,而且我在這裡還有得是工作得做。至於出口,我猜如果你們從那扇門出去,應該會找到一道向上延伸的梯子。它的頂端會有一個艙門,它可以讓你們到達建築頂部,如果外頭的坍塌沒有太嚴重,你們就可以讓部族人丟繩索過來把你們拉上去。」
紫蘇望向道恆指的那扇門。它位在艦橋左側一個不起眼的位置,若是不注意看,很容易就會將它誤認為牆面焊接痕跡的一部份。
「那你呢?你之後要怎麼上去?」紫蘇問。
「我有至少三種工具可以應付這種情況。」道恆聳聳肩。「不用太擔心我,事情總是會有辦法的。」
紫蘇瞥了亞秋一眼。「那麼,現在就是說再見的時候了。」紫蘇說道。
道恆露齒一笑。他朝紫蘇伸出一隻手,紫蘇用力的回握回去。「歌者,能夠認識你們是我畢生的榮幸。」
紫蘇只是點點頭。「你要自己保重,匠族人。」
「我已經活過太多年頭了,才不會那麼輕易被死亡追上呢。」
道恆轉向亞秋。只見亞秋僵在原地,瞪大的雙眼中寫滿了不確定,好似又變回了當年那個輔剛從歌者訓練畢業的小伙子。
道恆看了亞秋一會,然後張開雙臂把他擁進懷中。亞秋吃驚的抓住道恆的衣角,還回過頭看向紫蘇,彷彿預期她會衝上來把道恆從他身上拽開似的。
「永遠都不要忘記,歌者這個身份所賦予你的做夢的權利。」道恆低聲說,拍了拍亞秋的肩膀,這才滿意的退開來,臉上重新掛上那抹帶著一絲神祕感的笑容。
「安琦,和匠族人叔叔道別。」紫蘇對女孩悄聲說。她認真的點點頭,從座椅上跳了下來,接著出乎意料的朝道恆敬了個禮。
「叔叔,謝謝你帶我們來探險。」她說。
「不客氣。回去之後記得把妳看見的東西分享給媽媽跟族長先生,好嗎?」
安琦再度點點頭,隨即縮回紫蘇背後,緊緊抓住女歌者的手。
正式道別過後,一行三人便離開了艦橋,穿過道恆所說的那扇小門。就跟匠族人預期的一樣,那扇門後方確實有一道通往上方的梯子,梯子的頂端也的確有一扇艙門。只不過,因為年歲久遠,把手與艙門相接的地方有些鏽蝕,所幸在經過一番小心翼翼的敲打和蠻力對待之後,艙門終於在一陣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中向外打開來,一道只屬於夕陽的粉紅色天光也跟著射進幽暗的飛艇內部。
亞秋吃力的將自己從窄小的洞口撐上去,並伸手協助還在梯子上的安琦和紫蘇爬出來。此刻距離他們進入飛艇內部顯然已經過了好一段時間,亞秋才將艙門輕輕合上,他們便聽見不遠處傳來部族族長的呼叫聲:「歌者!你們成功了!」
紫蘇轉過身去,看見旭晨、安琦的母親和幾位青年部族人聚集在凹坑邊緣,腳邊還放著一條又粗又長的繩子。
「對,我們成功了!」紫蘇喊回去。
「那位匠族人呢?」旭晨問。
「他還在下面。」亞秋說。
旭晨眨眨眼睛。「那他什麼時候會上來?」
「他說他還要再待一下,要我們不用等他。」
「什麼?那他要怎麼上來?」
亞秋聳肩。「不用擔心,他說他有的是辦法。」
旭晨的嘴巴動了動,但最後還是沒有反駁這個說法。「來吧,讓我們把你們三個全都弄上來。」
由於計畫執行起來有點複雜,整個過程花費了不少時間;等到他們三人都成功踩上相對堅實的沙地時,天色早就暗了下來,空氣中蘊含的陽光熱度也幾乎全數消逝殆盡。幸好,旭晨之所以被選為族長靠的並不是運氣,他早就找人備妥了禦寒用的毛毯,紫蘇、亞秋、安琦和所有營救小隊的人都分得了一條,得以讓他們在沒那麼艱苦的情況下返回營地。
由於部族孩童的性命不再危在旦夕,搜救小隊在回程的路上有說有笑,就連安琦的母親也明顯放鬆了下來,對著女孩興高采烈的分享微笑點頭。紫蘇和亞秋兩人裹著毛毯靜靜的跟在後方,雖然並未脫隊太遠,卻也沒有緊跟在部族人的腳跟後頭,算是給彼此保留了一段個人空間。
「剛才緊急照明亮起來的時候,」亞秋忽然開口,「我真的以為他會成功。」
紫蘇撇過頭望向亞秋的側臉。他那張看似稚嫩、純真的臉龐上沒什麼特殊的情緒,好像他們就只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紫蘇忍不住挑起眉頭。
「但是能源還是耗盡了,他還是失敗了。」她說。
「對。可是重點不是那個。」亞秋搖搖頭。「我想說的是,在我以為他會成功的那一瞬間,我發現……我開始覺得世界好大。紫蘇,作為歌者,我們是不是就跟道恆說的一樣,其實從來沒見到過光?如果像那種感受才是所謂的希望跟夢想,那麼我一直以來的認知就是全然錯誤的。」
紫蘇沒有說話。她仰頭望向上方的星空,腦中回想著稍早看見星像圖時的震撼感受。
「我倒是覺得你不用太過擔心。」紫蘇最後說道。「畢竟我們是歌者,我們有得是盡情做夢的權利。」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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