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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發生時,紫蘇和亞秋兩人正在帳蓬裡化妝。
紫蘇伸長了頸子站在她專屬的銅鏡前方,一隻手撐開左邊眼皮,右手則拿著細細的毛刷,仔細的將眼眶填成黑色;不遠處的亞秋則站在另一面鏡子前,手持一小盒胭脂和另一只毛刷,小心的將雙唇塗成紅色。只要說到表演妝,對亞秋來說就是非大紅色唇膏莫屬。一起旅行了十多個年頭過,他這個奇怪的喜好至今還是令紫蘇摸不著頭腦。
外頭夜風徐徐,時不時伸出調皮的手指輕輕撥弄營帳前垂掛的繩索,弄得帳內陰影飄動。做為一名四處旅行的歌族人,紫蘇老早就習慣帳蓬在不留意時發出奇怪的聲響或動靜;就跟多數舊時代遺留下來的器具一樣,這些老帳蓬似乎也被時間磨出了屬於自己的靈魂。不過,過了一會之後帳外竟真的響起一道悉悉簌簌的腳步聲。紫蘇回過頭,只見掛在門前的燈籠在帳門上映出一道人影。看身形應該是個男人。
紫蘇不等來人開口,逕自說道:「我們說過,表演前是不允許打擾的。」
帳外的男人清了清喉嚨。「我很抱歉,尊貴的歌者們,我不是有意的。但是……」他停頓了一下。「營地裡來了個陌生人。」
紫蘇暗自嘆了口氣。
在幾個世紀以前,這顆星球上爆發了一場迫使科技文明倒退數十世紀、還造成大規模土地沙漠化的戰爭。以戰爭作為分界點,人們將過去稱為舊世界,現在則被稱為新紀元;迫於新紀元極端的自然環境,人們開始以部族為單位進行追討生活的遊牧之旅。
歌族人──或說歌者,則與部族人不同。他們自幼接受年長歌者的教育,等到成年畢業的那天便作為獨立的音樂家、文學家與消息傳遞人在各部族之間旅行、遊走,因此部族人為了非歌者「業務範圍」的事來打擾他們這種事其實屢見不鮮。因為對於習慣整個家族群聚在一起遊牧旅行的部族人來說,歌者似乎見多識廣、什麼都知道,多數時候這樣的誤解對他們的名聲來說是有益而無害的,但這也僅只於多數時候。
「亞秋,你願意去應一下門嗎?」紫蘇問,甩了甩手上的毛刷,又從擺在鏡子下方的小盤中沾了點顏料。「我需要把我的左眼化完。」
紫蘇從鏡子裡看見他翻了個白眼。「稍早的時候我才在說:今天看起來會是個平靜無波的夜晚。」他喃喃說著,轉身朝帳蓬口走去。
如果紫蘇不是忙著把左眼眼眶填黑,她一定會忍不住用毛刷丟他。
亞秋「唰」的一聲拉開帳蓬門,紫蘇認真的盯著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會,又眨眨眼,這才放下毛刷,回身面對兩人。只見男人侷促不安的站在燈籠底下,而亞秋則一手插在腰間,一點都沒有要請他進帳蓬的意思。
紫蘇跟著聚到門邊。「你們族長怎麼說?」她問,雙臂環在胸前。
每個部族族長選拔的方式不同,不過就紫蘇所知,這個部族的族長是投票選出來的,而不是透過血緣傳承。
男子搖搖頭。「他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他誠實的說,看起來神色緊張。「你們遇過類似的情況嗎?」
紫蘇的目光越過男子的肩頭往外望去。外頭天已經全暗了,僅餘的照明除了天空上高掛的一抹弦月和點點星光之外,就只剩下不遠處正在熊熊燃燒的營火。火光溫暖如蜜的色澤和部族人四處移動的陰影投射在蒼白的沙地上,正好和營地邊緣之外那片一望無際、反射出藍白色月光的冰冷沙漠地帶呈現出強烈的對比。
「這個人才剛到嗎?」亞秋問。就和紫蘇一樣,他也注意到現在時間已經很晚了。
男子點頭,舔了舔雙唇。「他說他不是歌族人。」
「也不是遺跡獵人?」紫蘇追問。遺跡獵人是一群毫無血緣關係,純粹為了發財而群聚在一塊,出沒於舊世界遺跡──也稱作遺海──當中的危險人物。
男子搖搖頭。
亞秋和紫蘇四目交接。作為需要長年旅行的族群,每個歌族學到的第一課就是若非必要,絕不要獨自旅行。這座沙漠中潛藏著太多危險與意外,眨眼間就能夠奪人性命。由於職業特性,有時確實會出現獨自旅行的歌族人或遺跡獵人,可是這名旅人竟聲稱自己兩者都不是?
紫蘇輕輕點頭,亞秋哼了一聲,但還是朝男子撇了撇頭。「帶路吧。」
他們三人魚貫離開帳蓬溫暖的懷抱,踏入寒風刺骨的夜晚之中。在營火觸及不到的地方,月光灑落的藍白光線將沙丘看似平緩的表面映成一片凝雪般的藍,替它既似白骨又似死亡的色澤帶來了一點生命的回音。紫蘇裹緊身上的絨毛披肩,想著這世界上究竟會有誰在這種天氣下甘願騎行到這個時間?在新紀元裡,時間幾乎是沒有意義的。在剝奪了他們祖先賴以維生的科技之後,這顆凋零星球上的時間流逝就放慢了腳步。它的一吸一吐好像被無限延長,直到每一天都像前一天的延伸,直到它的起伏不再能夠被肉眼看出差別為止。
當然,紫蘇想,除非這個人心中有一個特定的目的地。
在通過一條由部族人帳蓬形成的彎曲、狹小通道後,他們終於踏入營地寬敞的中央地帶。正在等待表演與晚餐的部族男女們圍著中央的營火在空地邊緣或坐或站,此時所有人的神情都帶著一絲保留與不確定,顯然有不速之客抵達部族營地的消息已經傳開來了。紫蘇尾隨著男子與亞秋兩人經過這群心神震顫的準聽眾,很快再一次離開火光照射的範圍,來到位於南方的營地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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