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她一定會殺了我。
這是彌秧第十一次這麼想著。
她皺著眉頭,悶悶不樂地執著羽毛筆沾染墨汁,在觸及羊皮紙前停下、將羽毛筆重新插回墨汁裡,雙手托腮重重嘆口氣,看著三天後就要交的魔蛋基礎論文報告連個字都來沒寫,就一陣頭疼,最後抓著頭髮發出哀號。
她,兩個小時前,不小心打碎颯猊恩最珍貴的精緻望遠鏡。
颯猊恩是誰?是史上最厲害的白巫師;而彌秧只是普通的小小魔法學徒。
她幾乎能想像颯猊恩面帶微笑將自己變成小老鼠的樣子,彌秧看著被自己弄皺的羊皮紙,乾脆心一橫直接把整張紙卷推到一旁,直接棄權了。
絕對會剝皮……將她的骨頭磨成粉……好當下一次的藥材……
彌秧難以制止負面思考,如果導師知道她將颯猊恩的寶貝物品打碎了,也肯定不會將她的成績打零分,只會投來保重的一眼,因為她這個學徒將直接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吧。
「她一定會殺了我。」彌秧咕噥著算一算時間,颯猊恩也快要回城了,她到時候一定會抖抖自己清澈蔚藍的雙瞳,嘴角微微勾上去,笑著說彌秧居然也有這種犯小錯的時候……
彌秧深吸口氣,為自己此時還能胡思亂想感到欽佩。
每個人都知道,颯猊恩是史上最溫柔、最強大的白巫師。
她活了多久沒人知道,對巫師來說,壽命只是用來紀錄自己存在世上多久的數據,因為他們已經跳脫生死,除非自己想去另個世界冒險,不然正常情況下,巫師可是比擬永恆的存在。
而讓彌秧害怕的是,雖然颯猊恩永遠掛著微笑、言行舉止如陽光般溫柔,可是她聽過少部分人私底下謠傳,颯猊恩表現出來的一切皆是假象。
通常她會笑笑不當一回事,然而此時害怕佔領彌秧的腦袋,即使理性上知道颯猊恩是有史以來最好、最不可能生氣的人也沒用——她打破了對方最珍惜的東西,哪可能不生氣!
彌秧將恐懼不停往身上纏,開始覺得那些謠言也有道理,畢竟再強大的白巫師也是人,只要是人都有脾氣,颯猊恩一定會氣到將她殺死……就算正史野史都記載颯猊恩是多麼光明,她覺得自己還是會死。
搞不好歷史沒有記載到颯猊恩的脾氣,就是因為她除掉那些惹怒自己的人?甚至將對方的存在從歷史消除?
彌秧用力拍打自己的腦袋,揮去那些想像畫面,然後又想起被自己打破的東西,無力的趴在桌子上。她不過只是去收齊同學的報告,依照颯猊恩吩咐的時間將那疊擋住視線的羊皮卷放在指定桌上,誰知道最上面的羊皮卷卻滾下來,她一腳踩到絆倒,就打碎颯猊恩在校園晃時常帶著把玩的精緻望遠鏡。
那種精緻東西,她這個小小魔法學徒可不敢再多碰幾下,更何談用魔法修復。彌秧想乾脆掐死自己算了,誰去到颯猊恩的辦公室敢亂使用魔法?早知道她就不要嫌棄走兩趟麻煩,這下死定了吧。
雖然從來沒有看過颯猊恩生氣,也沒有見過她攻擊人的樣子,彌秧卻越想越覺得恐怖,感覺那張暖陽笑顏下藏著冰冷殺意的眼神——即使是高傲的魔龍也會為之畏忌,不敢狂妄輕視。
彌秧認命拿起課本重新看有關魔蛋的解說後拿起羽毛筆,正想寫開頭又放下,手敲敲自己的腦袋。
「死定了啦……」
她哀怨自己怎麼這時想起導師說過的故事。
不管是魔法學徒還是中階魔法師甚至高階巫師,都一定對颯猊恩的英勇事蹟感興趣,她的導師就曾經榮幸地跟颯猊恩一起挺身對抗荒野魔龍。
導師將當時的故事說的繪聲繪影,例如颯猊恩的表情從原先的溫柔變成嚴肅,眉頭一緊,荒野魔龍就感覺到自己對手的強大,不再露出輕浮眼色;以及颯猊恩手上只拿著一搓能治好感冒的藥草,就用自己的魔威將荒野魔龍召喚出來的分身魔龍全部秒殺——腳下的花花草草與手上的藥草卻安然無事,這需要多強大的精神力才可以不波及?
彌秧頓時無語,都什麼時候了,還想著想著又開始欽佩颯猊恩的強大。
好不容易才又整頓好心情,彌秧正要下筆寫第一個字時,看見一隻白鳥穿過牆飛進來,她瞬間後背流滿冷汗,那是颯猊恩常使用的傳遞魔法形象,而白鳥嘴上叼著一張紙,彌秧吞吞口水,就算曾有心理準備,她的心還是瞬間垮解。
『彌秧,來我辦公室一趟。』
簡簡單單一句話,彌秧幾乎腿軟。
她反覆搓揉自己的頭髮,即使再怎麼難受還是慢慢移動,先穿好魔法學徒的袍子再整理服裝,除了臉色蒼白以外,沒什麼好挑剔的。
彌秧慢吞吞往颯猊恩辦公室的方向前進,多希望路上有人可以突然叫住自己聊上幾句,即使這是多麼不切實際的想法,還在校園裡的都是魔法師學徒,每個學徒都只想盡快修練成果,才沒有時間跟人聊天。
她在心裡反反覆覆為這件事情解釋,卻沒有一次順利從頭說到尾,彌秧每默念完一次便罵自己一次,不覺得颯猊恩不會看自己留下的道歉紙條,內心的恐慌快令她走不下去,這比第一次學習耐熱咒,將手伸入滾燙的高溫熱水中還要恐怖。
隨著一步步靠近颯猊恩的辦公室,判別咒語放她進入結界裡,彌秧覺得心跳越來越凌亂,牙齒在不停打架。
如果她就這麼死了,也不會有人覺得奇怪吧?
成為魔法師的道路很嚴苛,她當學徒第二年,已經有二十五位同學在學習過程中被藥水毒死、被自己寫的咒語反殺、唸錯一個音而暴斃、魔力支撐不了遭反吞噬成乾屍種種慘烈死狀,因為要當魔法師就是這麼難,而當上之後就能享用各種權利,甚至有幸修練成巫師,還可以獲得永生不死。
不過這些,從她打破颯猊恩的精緻望遠鏡就注定無緣了吧。
彌秧看著眼前緊緊閉合的黑檀木門,能聞見令人放鬆的香氣,但是顯然無法抒發她此時此刻緊張的情緒。彌秧吞吞口水,敲門兩下,即使知道颯猊恩早已知曉人到了,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
門自動往後拉,沒發出任何聲響。
彌秧覺得自己站在這扇門前至少有數百年之久,才跨步往前。
映入眼簾是颯猊恩站在辦公桌前的身影,她微微皺眉,晶瑩透白的長髮順著肩膀滑下,在水晶燈光照耀下如似星星閃爍,垂地的白長袍即使遮掩了大部分身軀,莊嚴而神聖,彌秧不確定自己有沒有呼吸,尤其在對上那雙清澈蔚藍的雙瞳時——視線往下,颯猊恩手上的絲綢帕,靜靜躺著精緻望遠鏡的屍體。
我一定要死了。
彌秧在心裡如此肯定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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