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彌秧花了一週才回到布朗穆斯。
因為不熟悉遠距離傳送陣,她反覆操作上百次才終於成功傳送到位置,不再飛遠飛近還差點闖入禁區,甚至困在奇奇怪怪充滿藤蔓的洞窟,那洞窟還有一陣陣噁心的血臭味。
她臉黑地推開門,從外面就能聞見一股藥味,毫不意外凱特就在她們平常吃飯的餐桌擺上大鍋,裡面正咕嚕咕煮著藥水,客廳充斥著各種怪藥味。
凱特此時正在紀錄藥劑,並沒有理她。
「凱特,你教的東西我都記下了,但是有些你不實際操作我無法想像它的樣子,需要你協助。」彌秧自顧自說著、順手帶上門,左顧右盼了一會。
「惡魔呢?」
「採藥。」凱特丟了簡短的兩個字,彌秧嗯一聲上樓,看來他是打算等藥水煮好後才理人。
回到自己的房間,有種說不出的懷念,雖然實際離開沒有很久,她還是先沉浸了一下過去,這才將黑袍與黑劍分別抽開放上床,然後拿出布袋中最後一樣東西。
看眼窗外時間還夠,她起身帶著藥膏去浴室看著水面倒影的自己,轉開藥膏塗抹在脖子一圈,關上時被凱特嚇到,手一滑藥膏才不過沒稍微抓穩,就直接跑到他手中。
「哎呀,妳從哪裡搶到的?這可是精靈的靈藥喔,用處說廣不廣、說好用不是難用也不是。」他將藥膏扔回她手裡:「見到阿颯了?」
「嗯,跟她談了一些事情,才決定先回來找你,之後要弄其它東西,聖子獻祭時在回去。」
「我對妳的計畫沒興趣。」凱特的鼻子抽了抽、滿臉嫌惡往後仰:「妳身上的氣味跟我當時聞見的不一樣,怎麼回事?妳死過一次了?」
「因為我去過精靈領地的關係?」
「媽的,去到那種地方不會整體的氣味改變好嗎?」凱特諷刺地嘴角抽搐:「妳真臭,身上有濃郁的死亡氣味,整個人像是腐屍一般令人噁心。如果妳真的掛了又復活,離開精靈領地是智障的行為。死亡會找到妳的足跡隨之而來,它們不喜歡被欺騙,該歸回的靈魂就該去對的地方,不能繼續留在陸地上。」他說完瞇起眼,彌秧後背的寒毛豎起。
「妳是不是死了?」
「但是又活過來了。」彌秧不迴避。
「我知道,聞的出來。」他呵呵兩聲,口氣聽來像是在白眼她的廢話。
「妳知道復活的代價嗎?」
凱特晃出浴室像是自言自語,彌秧注意到浴室門口旁邊丟著一個隱隱發燙的大鍋,不意外是他想進來洗鍋子剛好聞到藥膏。
「致命點在哪?」凱特問著:「跟我說『不知道』也不意外啦,小蟲子的腦容量很小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也很正常。」
「脖子。」彌秧翻他白眼,環視客廳。
原本乾乾淨淨、東西少到不可思議的客廳,被凱特塞滿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要不是牆壁還維持原本的顏色,被藥草、盒子、藥瓶淹沒的地方根本看不出哪裡有桌子、椅子,而且地上也擺滿一堆書,比颯兒朵空到像是避難所而不是住家的家更有巫師住處的感覺。
凱特又開始煮了,這次他換成小鍋。
「妳看妳一臉蠢樣,我大發慈悲告訴妳好了。」凱特呵呵兩聲,但是手上動作不像他的嘴皮子輕佻:「妳肯定認為只有致命傷這個後果。」
「不然?」
「呵呵,很好,妳怎麼復活的?用了什麼?」
「兔娃娃。」彌秧還沒形容它的樣子,就被打斷了。
「兔子彼特,我哥以前的玩具,他用了兩次復活,死亡窮追不捨,當他交給阿颯時看來保留了不少嘛。」凱特扭曲的嘴角看起來像是想打人。
「什麼?」彌秧聽出不對勁的地方。
「我不怪他,呵呵。」他又丟了藥草入鍋:「別看他們感情好,事實上糟的很。阿颯是鬧脾氣才出去闖,畢竟是這樣的啦——妳跟妳老師本來就處不好,結果他突然要妳犧牲性命保護這個世界會覺得是在說幹話對吧?我哥肯定是拿那隻兔子騙了她,說副作用只有致命傷——這對也不對,不只有致命傷,死亡也會追殺妳。」
彌秧挑眉:「他們感情不好?」
「對啊,怎麼說?個性上處不來,妳的重點偏了吧?」凱特嘖了一聲,勺子敲敲鍋邊,彌秧看見有黏糊糊的詭異東西試圖爬出來,被勺子打回去。
「你在煮什麼?」她這下不得不問了,那團東西又被凱特打回去。
「小蟲子,別太感動老師我幫妳煮救命藥水啊。」
「救命藥水?」
「真希望妳腦容量多一點。」凱特沒好氣說著,突然砸一本書到彌秧懷裡,她低頭一看,凱特扔了一句:「識字吧?自己看。」
「喔。」
猜想是自己廢話太多,彌秧把沙發上的書挪開後一屁股坐下去,翻開第一頁時一愣。
日記?
字跡很潦草,她看得有些吃力,這日記隱隱有股強大的魔力依附在上頭,她使出破魔咒試探,聽見凱特噗哧的笑聲就明白是徒勞無功,改用魔力感應上頭的文字。
原本潦草看不清楚的字跡慢慢清晰,在理解第一頁時,她驚訝瞪大眼。
——這是布登崁丁爾的日記。
彌秧慢半拍才想到自己不該驚訝,這日記就只是普通的日記,例如天氣真好、今天有誰來訪,然後隨手記下一些符號或是突然有的靈感,或許因為身邊的就有個傳說級的白巫師存在,彌秧沒有一般魔法師在翻閱偉大巫師日記時會有的興奮感。
她看不出凱特的目的,因為這本日記沒提到什麼值得關注的。
「看來妳也只有這種程度。」凱特恥笑著:「不要只會依靠別人,自己動腦,長不大的蟲子。」
「抱歉……」
被罵後彌秧乖乖自己研究這本筆記,這期間除了凱特不打算直接給答案,她基本上又回到之前離開要去找颯兒朵的那段日子,每天被凱特壓著打,被打完還要負責收拾殘局,收拾完殘局後可以看到颯兒朵的白鳥憤怒地啄著凱特。
「媽的不要以為我無法過去打妳喔!」
每天看著白鳥追著凱特跑,彌秧覺得心情愉快但也內心複雜——凱特都喊颯兒朵阿颯,對她的口氣說得上親切,甚至被簡單的傳遞術攻擊也沒有反擊,她明白是因為自己的實力得不到認可,心裡卻有隱約的不平衡。
如果她不是布登崁丁爾的種,凱特可能連鳥都不鳥。
彌秧無視凱特慘叫,看著心滿意足的白鳥往自己飛來,親密地蹭臉頰幾下後消失於空氣中,突然想到一種可能。
在那年代的巫師,好像很喜歡用暗號?
傳說中偉大的巫師們,都喜歡用暗號來記錄東西,而現在的魔法師雖然也會,但是為了講求效率,暗號基本上只有屬於王族或貴族的魔法師才會使用。
例如颯兒朵就會這樣,看似沒什麼的內容,藉由裡面的小線索能繪出不同事件——她會知道對方的暗號方式,是因為看見颯兒朵回王族信件,卻寫些沒相關的東西,她詢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就是暗號。
而且是最簡單的一種。
言意之下,巫師恐怕會上百種暗號。
根據師承的習慣,颯兒朵的方式應該能作為參考,彌秧拿著紙筆畫畫畫,花了三天才解出第一頁,然後第二頁花了兩天,速度越來越快,最後不到半小時就看完一章,明白這筆記到底在說什麼。
布登崁丁爾曾經因為事故丟掉兩次命,一次是咒語出了小差錯,另一次則是藥水失誤,這兩次的死亡雖然順利起死回生,但是他開始受到死亡的追殺。
死亡這個詞很抽像,可是彌秧從對方的字裡感覺到那種不安,就像身後隨時有東西跟著,即使布登崁丁爾有能力一次次逃過莫名其妙的意外,但是隨時被跟的感覺就是不舒服。
接著她看見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小凱特又來找狔耶了。是我的教育出問題?還是那孩子天生反骨?為何現在的孩子對黑魔法如此著迷?在我那年代,連提到「黑魔法」這詞都是禁忌了。雖然能理解狔耶是因為童年陰影,但是她現在的情況不由得任性,核心尚未完全融合……』
狔耶,颯兒朵‧狔耶‧恩瑞迪姆耶的中間名。
「核心尚未完全融合?是指魔法核心嗎?」彌秧隨口問在煮藥的凱特,他那個鍋已經失敗了五十多次,替客廳清出了不少被藥草佔據的位置。
「唷,終於看懂了?」
「嗯。」
「就阿颯當初吃太快太多了,消化不完全,有時候會突然抽風,需要跟意識裡的靈魂搶主權,她花了二十年才成功把體內他人的魔法核心全消化完畢,會這麼久是因為她老子不肯放棄。」
「二十年啊。」
彌秧感嘆,二十年。
別人學習魔法都是幾十年才成,她卻是直接撞破那道學習之牆。
「我搞不好是天才。」彌秧摸摸下巴,惹得凱特哈哈大笑:「屁!如果不是阿颯,妳現在連蟲屎都不如!」
「喔。」彌秧懷疑凱特是不是對蟲子情有獨鍾?拿起日記繼續看,前面提到的事情大多只有布登崁丁爾個人的雞皮小事,只有後面才開始提起一些颯兒朵的事情。
她越看嘴角漸漸上揚,在這裡看見的颯兒朵,有趣多了。
她會賭氣、會生氣也會沒大沒小,跟外面那些書完全不同,布登崁丁爾的日記記載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傳說。就好像看著一名無奈父親照顧一個天生叛逆的女兒,彌秧越看到後面越佩服布登崁丁爾居然有辦法讓颯兒朵變成現在這樣子。
『狔耶又出去了,希望他們適可而止,白巫師該追求的不是禁忌,而是真理。盼有朝一日他們能理解。雖然狔耶說最近的情況比較穩定,但是我覺得自己該再多留一點。』
『令人氣憤卻也驚訝,原來小凱特還會哭,我好久沒看到他哭了,從母親過世後他就不曾再哭過,或許弟弟不如我以為的冷血吧,希望這次他們記取教訓,不要再去觸及能力範圍外的事情。也幸好狔耶還活著,雖然得躺床休養兩、三年,但是我真的意外,從狔耶的記憶裡看來,她不足以應付宗罪的分身才是,然而她卻成功摧毀了分身,我很明白狔耶的實力在哪,等她的傷好了,再來檢查一下吧。』
彌秧看到這段轉頭看凱特一眼。
好難想像他哭的樣子。
『意外的結果。』
『自我?還是親情?』
『後悔?』
彌秧意外這幾頁只有短短的一句,接續的幾頁也是,當整個解出來布登崁丁爾在說什麼時,一陣雞皮疙瘩爬上身。
颯兒朵當時的實力還不足以處理宗罪的分身,彌秧小時候經歷過一次,知道光是宗罪的分身跑出來一點就有強大的壓迫感,更別提會有上百隻中、高階魔獸一同跑出來攻擊。
當時的情況應該是凱特比颯兒朵強,但是凱特被誘惑支開,颯兒朵踩到陷阱被隔絕開來,獨自面對宗罪的分身。
她拼不過宗罪強大的攻擊,在臨死時身體裡暴發出極為強大的魔力將所有敵人全部銷毀——彌秧知道自己的媽媽秋娜禾當時可以這樣反擊,是因為用自己的性命換取魔法,颯兒朵的情況也類似這樣。
布登崁丁爾發現,颯兒朵生母的魔法核心其實沒有被完全消滅,而是安安靜靜沉澱在她心裡,直到遇上這次死劫,不確定是她生母本身的意識,還是單純的母愛,潛伏於意識裡的生母在那瞬間奪走颯兒朵的身體操控權,犧牲自己的靈魂拯救她的性命。
『這些年,透過狔耶我得已確定吞噬他人魔法核心會有什麼結果。原以為是單純原主與外主單拼意識奪取身體控制權,但是看來不全然,也有些意識會隱藏自己,甚至在需要時展現個體的力量,這令我擔憂狔耶是否真有消化完體內的魔法核心。』
『狔耶的情況不太樂觀,我的眼界太狹小,這下能確定之前她生母的魔法核心不止單純潛伏而已,也是在壓制她父親的意識,幫助狔耶穩定身體的控制權,如今失去這枚戒指,她真的得獨自用意識抵抗父親,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了。』
「這本日記你看過嗎?」彌秧問著凱特,回頭才發現他不在,看了眼時間也先放下日記,吃了飯、到河裡游一圈腳抽筋差點溺死前爬上來,氣喘吁吁地急忙回到屋子。
「靠……」彌秧弄乾身上的水珠,因為浴室裡的水都被凱特拿去洗鍋爐、煮藥,她看水不夠才去河邊卻差點溺死自己。
嘆口氣後,彌秧繼續看日記,不懂凱特要自己看什麼重點?
而且這本日記……
彌秧快速翻頁,確定不是自己的錯覺。
這本日記外表看起來薄,事實上並非如此,不管怎麼翻就是翻不完,彌秧想學這種實用魔法或是看哪邊有賣,這樣能減少書籍的體積、減輕身上重量,非常讚。
「凱特,浴室的水你要去補了。」
「妳是沒有腳嗎?」凱特剛好回來,聽到這句反嗆一句,卻還是有良心地自己出去補水,彌秧則繼續解暗號。
『我又再次遇見死亡,但是死亡沒能得到我,或許我該正視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放不下狔耶,要是稍有失控,那孩子會選擇墮落成黑巫師,就跟小凱特一樣,我無法明白為什麼黑魔法對他們那麼有吸引力,黑魔法稍有不慎會折磨使用者的精神,帶來永久的痛苦……是因為狔耶習慣了嗎?習慣他人帶給自己痛苦?她自由了卻不曾自由,今天還問我為何不在當初開門時殺了她?狔耶心裡背負的痛苦我至今仍無法觸及,我是偉大的白巫師,卻是失敗的導師、無力拯救自己學生與弟弟。其實我有想過,狔耶尋找黑魔法,是不是為了徹底消滅她父親的意識?又或者其它原因?這孩子曾經說過,只有痛苦能使她清醒。這讓我突然想到,小凱特之所以變成黑巫師,是因為精神上的折磨才可以令他忘卻失去母親的痛,即使我跟他說自己也難過,但是小凱特總是否定我,說「魔法對我而言是全世界,母親只是冰山一腳;而母親則是他的全世界,魔法只是冰山一角。這不相等的痛苦之下,我的痛根本不痛不癢。」』
『這次的死亡意外牽扯到他人,我覺得自己該退出歷史了,才不會影響他人的命運。』
『狔耶的意識越來越混亂了。』
『小凱特說要帶狔耶離開,我拒絕了,已經多久沒跟他打了?如同以往,我贏了,但是心裡高興不起來。他離開了,不知道去哪鬧脾氣,完全偵測不到人,看來小凱特即使打不贏我,但是隱身方面比我還厲害,他贏了。』
『狔耶醒來後,希望我殺了她。』
『她哭了好久,我安慰不了,如果小凱特在,他肯定有辦法吧。為什麼我總是無法拯救身邊親愛的人?小凱特去哪裡了?我真如狔耶說的是混帳嗎?不曾受過這種疼痛才能把事情說的那麼簡單。』
颯兒朵……彌秧顫抖著嘴唇,從日記裡清楚感受到布登崁丁爾透過出來的痛苦,伴隨著殘留在上頭的魔力,彌秧的心情低落。
『我找到小凱特了,他不爽我,原來他從以前就不喜歡我這個哥哥,有些事情說明白後,心裡放下一口氣,傷痛卻再也修補不了,原來我對他是這麼礙眼的存在,原來我的光芒讓他痛苦,小凱特恨我深之入骨,他說「媽死前只惦記你這個優秀的好哥哥!而我呢?當成垃圾棄之不理,明明我也很厲害啊!為什麼要被當成小蟲子忽視?」我們打了一架後不歡而散,或者說他憤而離去。回去時狔耶剛好發作,她的聲音時而低沉大笑、時而恢復正常卻尖叫,我無法幫忙,從外介入意識太危險,狔耶的情況不穩定會傷到她……哈,史上最厲害的白巫師失去了親弟弟,現在連拯救唯一的學生也辦不到。』
彌秧越看越胃疼,然而後續好幾篇都是無關緊要的事情,當她想破口大罵布登崁丁爾在逃避現實時,有了新進展。
『我想到了一個辦法,反正都要引退於歷史了,這樣做也沒關係吧。』
『很成功。』
『我將自己的魔法核心一分為二,讓狔耶吃下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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