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
一座小村庄里,有一只母羊喜迎了它的新生命,却又目送了它的离去。
它叫露娜,这是它的第二胎了。
它在生下第一胎时,也是迎来了两个孩子夭折的情况。它为此伤心了很久,才接受自己可爱孩子的离去。再度被告知自己怀孕时,那心里是有多么欣慰。结果,它的孩子又夭折了。
这时露娜无法逃离的命运。丈夫德生纵使也感到懊恼和绝望,可也只能选择坦然接受。它对露娜说道:“放弃吧,它注定没这个福气。”对于丈夫的说词,露娜是又恨又气。当它再看到其它同伴一家庭和乐融融,齐享天伦之乐时;心里是有多么不服气和难受。为此,它离家出走;离开了这个伤心地。纵使它还有其它孩子,但那不代表它能接受某个孩子的死去。
它漫无目的地在路上游荡。因为实在是太过伤心,它连羊蹄所传来的酸痛感都不感觉不到。它走呀走的,擦破了羊蹄;流出鲜红色的血液。天黑了,它走进了一座森林;打算在那里休息。
露娜在森林里徘徊,寻找着有什么合适的遮蔽处。突然,露娜听到了“窸窣窸窣”的声音。它顿时紧张了起来,害怕是什么野兽;它提高警戒,竖起全身的神经。
结果,不知道过了多久;弄出声音的元凶并没有出现。
它纳闷了,朝着声源;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拨开草丛,看见了一只小狼。小狼看起来尚是嗷嗷待哺的模样,脸色相当苍白。
露娜吓了一跳,没想到弄出声音的凶手正是羊族的天敌。露娜原先决定坐视不管,想离开那儿时;小狼艰辛地动了动,发出了挺难过的叫声。他好像没有得到足够的营养。露娜在那一下子改变了主意。它留了下来,照顾这个不知为何身处此地的孩子。
它想起了自己刚出生却夭折了的孩子,那样痛苦地迎来死亡的模样。
它不去思考两者身为天敌之间尴尬的处境,给他喂了奶。小狼的气色才变得较好,脸色也渐变红润。最后,在露娜的安抚下;小狼依偎在露娜怀里,甜滋滋地进入梦乡。一上一下起伏的身体,轻微却珍贵的鼾声;都在显示这个孩子顽强的生命力。露娜俯身舔了舔怀中的孩子,竟发现小狼有些人样。该不会是个养狼人吧?事后确认果然没错。
它轻轻地叫了一声:“汉森……”
汉森是它刚死去的孩子的名字。
小狼像是调整姿势的动了动,似乎是在回应它的呼唤。
一羊一狼神奇的母子物语,就这样开幕了。
时光逐渐流逝,小狼也慢慢长大。小狼也可以在人类和狼儿的样子之间自由转换。慢慢长大的小狼并没有发现自己与母亲之间巨大的差异。露娜也在想着找个什么时候告诉他。可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时机。小狼断奶的时候,露娜只能给他找些果实来给他填饱肚子。小狼从未对肉类有过任何的欲望,或许是打自出生开始都没有尝过肉类吧。而正在汉森一天天地长大的同时,露娜开始担心起来了。
总有一天,汉森也会长大;到那个时候他将彻底了解自己是养狼人的事实。他将会明白自己和它之间巨大的差异。到那个时候,他会怎么做?当初所做的选择过于天真和冲动。露娜不敢去随便揣测,毕竟未来的事根本就无法预测。才刚想到这儿,汉森就屁颠屁颠地跑了过来,把一大堆被他那才刚长出就已经很尖利了的指甲抓烂的果实塞给露娜。果汁不小心弄脏了露娜的皮毛,也弄脏了汉森的爪子。露娜觉得有些滑稽,不禁笑了出来。汉森懵了,之后也“嘿嘿嘿”地笑了出来。露娜决定之后才去思考那件事,反正离汉森真正长大还很远呢;等那个时候再去考虑也不迟。
汉森跟在露娜身旁,学了很多东西。可是,不管怎样;汉森都学不精。教他採果子,结果本人的果子不但採少;还浑身是泥巴和伤口。露娜看了非常心痛,可是它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这样依赖自己。花了很长的时间,汉森才能把这些事情都做好。而这中间的过程可是让露娜冷汗直流,担惊受怕。这可能是因为汉森天资不怎么好的原因吧。虽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汉森个性悠哉,步伐缓慢的原因。露娜觉得,反正强逼也没用;不如就让汉森以他自己的步伐那样地慢慢来吧。
意外的;教汉森唱歌,他就学得很好。不管是什么歌曲,教教他几次他就会了。而且,还唱得很好。露娜想,或许汉森对于唱歌这事特别有天分吧。它逐渐被他的歌声所吸引,给他学了很多首歌曲;还给他学了只有羊族才深晓的牧羊人之歌。汉森唱歌相当随性,非常自由;就像一匹在草原上奔驰的马儿,又像在海底里漫游的鱼儿。
露娜离开了牧场约有半年,这件事把大家都急得团团转。尤其是牧羊人,说好了之后带露娜去绝育以抑制羊群的增长;结果羊不见了,与政府违反了约定;虽然政府说好了再给牧羊人一些时间,可是要是再超过了限期;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惩罚。后面还有一大堆母羊在等;不能一拖再拖。牧羊人担惊受怕,和其它羊儿找了很久,却还是不见踪影。此时的露娜正在跟汉森过着隐匿却平淡幸福的生活,并不晓得牧羊人和自己的同族们的焦虑。
对妻子不见了的德生也很紧张,它甚至都睡不着觉了。牧羊人和羊族又展开了搜寻行动,他们找了好几天几夜;却是徒劳无功。就在大家都快放弃时,德生总算找到它了。
严格来说是误打误撞。那一晚,德生绝望地走进某座森林;想说自己也干脆就这样离开好了,却意外地撞进了露娜和汉森所在的森林。见到露娜时,德生自然是喜形于色的;它劝说露娜跟自己回去。露娜没有说出原因,但就是不肯跟德生回去。德生又气又急,想说就算是强迫性的也要带它回去。勿然,被露娜安置在暗处的汉森醒过来了;他是被两羊的吵架声给吵醒的。他拖着疲乏的身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他今天在森林里玩了一整天,累了;一回来就倒头大睡。睡得正香时,却听见外面的吵架声。他疲倦地打了个哈欠,身体东倒西歪的;明显困意很浓。他用软软糯糯、困倦的声音唤了声:“露娜。”
露娜不让汉森叫自己妈妈,因为再怎么说;露娜也不是汉森真正的妈妈。它对汉森身为狼族这件事这点感到有些抵触。羊和狼,终究还是差了一段距离。
露娜大惊失色,德生震惊至极,忙问露娜这是怎么一回事。露娜见既然真相已经暴露了,只好全盘托出。德生气得面红耳赤,浑身颤抖。它没想过自己的妻子这么没原则。它大为光火,朝露娜喊道:“你疯了吗?”
“你因为一时的母性爆发,或是同情心泛滥;去照顾别的孩子不肯回来我可以接受!可是,你现在照顾的是我们的天敌你知不知道啊?”露娜被吼得无言以对,只是自知理亏地接受丈夫的责骂。“最重要的是,你还有别的孩子!”
原本还困意颇浓的汉森也因为眼前高头马大的公羊的破口大骂给弄得一个精神抖擞。他根本就不懂发生了什么事。首先,他的养母在和不知哪来的公羊吵架;而且,养母也看起来挺理亏的。他懵懂地抓着他的小被单,然后看着这场夫妻大战。“总之,现在马上跟我离开;这孩子就不要管了,只要你听话;今天这件事我不告诉首领。”
“这怎么可以,德生?他还这么小,我根本就不忍心抛弃他!而且,当我第一眼看到这孩子时,这孩子正很难受地躺在这里;明显就是被遗弃的,要是他再被我遗弃的话;那他岂不是很可怜?”
“你是不是傻?要是这孩子兽性觉醒了,你有可能会死啊!我也是在为你考虑!”
“为我考虑?你说为我考虑?你明明就对我一点都不在乎!我们的孩子死了的时候,你一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只是叫我接受现实。你凭什么说是为我考虑?”
“你怎么有事没事去介意这种事?拜托你,成熟点;老大不小了,要记住;你不是那个正处于花样年华的少女了!你要是还是处于那个年纪的少女,我还可以忍受;可是你现在这样真的不可以啊!”
“你认为我不成熟,那么你又怎么样了?我们的孩子死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你到底有关心过这个孩子吗?”
“露娜。”汉森无辜地叫了一声。
两夫妻只是互相推卸责任,已经没有间暇顾及无辜的汉森。
“露娜。”汉森又叫了一声。只能说汉森这个孩子,真的不懂读空气。
“露娜。”受够了两羊的无视,汉森趋前去抓了抓露娜的皮毛。
“呃,那个;汉森,对不起哦,我现在正在跟它谈事情;你先去睡吧。”露娜尽力克制住怒气,它不能在汉森面前这样大发脾气。
“可是,你们这样我睡不着。”汉森投诉。
“这样啊,那么你在草从后面等一下;我马上处理好。”说完,它继续跟德生争论。汉森不觉得事情就这样结束,但还是乖巧地走到草从后面去。
“露娜,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别理他了,我们快点走吧。”
“我是不会跟你走的。我不想跟一个连死去的孩子也不关心的丈夫待在一起。”
“你……”德生很是恼怒。
“那么好。”德生转身。“我等你改变主意回来。”它想现在一时半会是劝不动露娜了的。那倒不如多等一会,让露娜自己放弃回来。反正这么大了的养狼人已经可以自己生存了,多半是饿不死的。德生慢慢地走出森林,身影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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