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利不断地跑。
它的羊蹄已经被荒漠的石子给磨破,它的羊毛已经被风儿所扬起的尘土给弄得肮脏不堪。它身上的血迹已经干凅,变成了一块块的褐色。它的汗水淋湿了它的身体。它喘着气,它已经没有力气再奔跑。但是,它不能停。它不能被那些狠毒的家伙给追上。它最后终于都筋疲力尽,倒在了那一片荒漠上。耸立的红褐色岩石在它快要闭上的眼睛里映照了出来。那些岩石仿佛是在嘲笑它的无能为力。它心有不甘,但它只能闭上眼睛去承受它们的嘲笑。索利在今天,彻底地见识到了大自然所谓的弱肉强食。某人强制地把那黑暗去掏开,不去理会当事人是否承受得了。那片漆黑就像从被挖开的伤口里流出来的浓汁流进了它的嘴巴,让它不断作呕。
旷阔的荒漠只有着一只对大自然的生存法则手足无策的身影。虽然已是要接近于傍晚,但太阳还是依旧火辣辣地照射在大地上。从远望去,仿佛从未存在过方向这个词。索利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死掉了。被太阳光照射变得滚烫的大地就像一架烤肉架,将索利的身体给烧得火红。他仿佛嗅到了自己熟透的身体的香味。
突然之间,他听到了一阵笛声。
笛声并不怎么响亮,但是,在这空无一人和宽敞的地方,声音的传播并不会有任何阻碍。索利心想自己也是有可能听错,可是在这种时候它选择相信。它不想死,就算自己的羊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就算求助于他人也无济于事。于是,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朝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走了稍微有点远的路程之后,它看见了一个人影。
人影坐在挺高耸的岩石之上。他背对着它,就像一尊石像,一动也不动。只有那股不怎么成调的笛声才显示出了他是活着的。索利缓缓地走向面对着那尊“石像”的方向。过于刺眼的太阳光使它看不清楚眼前的人的面相。他背着光,仿佛神圣不可侵犯。时高时低的笛声像是在警告底下的小羊不可接近他。索利吞了吞口水,用尽了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和那微小的胆量,吐出了一句:“请问你是?”
笛声戛然而止。
索利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它的速度很快,它随时都准备要逃跑。
岩石上的人听见了他的声音,就算他只听到了那么一点点。老实说,对他来说,索利发出了那么小的声音,稍远一点他就无法听见了。他看了看底下的小羊。小羊纤瘦的身躯,脏乱的皮毛,和那惊慌失措的脸孔,在看到这副情景之后,他些许猜到了发生了什么。
他悠然自得地从岩石上爬了下来。而在底下的索利已经在思索要如何才能成功逃跑了。它是第一次跟陌生人搭话,当然没什么经验。它从小到大都不擅长交流。每次在跟别的羊只对上眼睛之时,它就已经先夹着腿逃跑了。不然就是脸部涨红,然后久久开着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尤其是在跟自己暗恋的小羊露西搭话时。那副样子简直就是逊毙了。现在回想起来,索利就想找个洞把自己给埋起来。
族里的小羊,甚至是比它小的,都作了首诗取笑它。内容就是:“小索利啊小索利,身材胆子一样小;跟羊讲话做不到,跟羊打架做不到。做不到,做不到;你什么也做不到,胆小鬼、懦弱虫,你就是这样没有用,小伙伴,小伙伴,愿成笨蛋也不做索利!”
完全就是在字典里,加了个对索利这句句子的新诠释:胆小鬼。
索利自是觉得委屈。跟爸爸妈妈投诉,希望它们能够劝阻它们,说别再取笑它了。可是爸爸妈妈只说:“你如果不想被嘲笑,那你就争气点,拿出你的胆量来。”
爸爸也因为这样特地为索利进行训练,可是没多久就放弃了。原因是:索利总是在逃跑,爸爸每次都捉不到他。唉,不想学,强逼它也没用。抱着这样的想法,爸爸停止了对它的训练。索利虽然自己内心也是不甘,可是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强迫也没用。
虽然妈妈也常说,自己的弟弟或是妹妹快要出生了,不能够再这样下去,要做榜样给它们看,可是索利就是听不进去。它也拿它没办法。
现在好啦,因为自己的懦弱导致了这样的局面,要怪谁?是说,怪了也没用。
那个人就算是在这样的大热天也把自己包得紧紧的,只把一张脸露了出来。像是要低挡风沙,在沙漠中旅行的阿拉伯商人。但是,就算是这样也遮挡不住他身上野兽的味道。索利在闻到那股味道之后,纵使觉得奇怪也没问什么。它也不敢贸然去问。他一手还拿着草笛。他应该从刚才到现在都在很写意地吹笛子吧,打扰了他真是抱歉。面前的人只是一言不发,索利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这样死死地盯着他。细看之下,他有一双好看的眸子。只是他从刚才开始什么表情也没有,像是一尊漂亮但没有生命的铜像。他皮肤苍白,黑色的头发与他苍白的皮肤形成对比。他身裹皮毛,亚麻布制的衣服沾满了干沙。看来他也是个奔波已久的旅人。
最后,他还是说话了。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说话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和沙哑。他清咳了两声,问道:“有什么事吗?”
他的声音乍听之下有些女孩子气,应该是因为还没有完全发育。而且他的声音就像一株冬天的小草,没有一丁点儿的活泼和生命力。他那没有精神的声音导致他整个人看起来散漫、慵懒,感觉就像一只刚起床的大猫。才刚在这么想,面前的人就打起了个哈欠,像是没睡饱。
这个人,好像不太可靠。索利打量了他一下,心想。
他见它不说话,想说他也干脆不要理它了。他绕开它,往前走。索利在内心哗然了一下,这个人这样也可以啊!别人不跟他说话,他就走了!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它马上喊住了他,它想,这应该是它有史以来喊得最大声的一次了。“我说,我什么都还没说呢,你就这样走了?”
他一脸无所谓地看着它。他只是说了一句:“那你就说出来啊。”
索利在内心抱怨了几句,再将自己的遭遇给一口气地讲了出来。它是个胆小鬼,酝酿话语和打腹稿都要一些时间。说实在的,这个人看起来也不像能够帮到它什么,他为什么要对这个人倾诉自己那悲惨的遭遇?所以说,它为什么要在听到那阵笛声之后,匆匆忙忙地赶过来这里浪费时间?
“发生了这样的事啊。”他在听到这件事之后,也没多大的反应,貌似司空见惯。
索利见这个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想这个人怎么这么冷酷无情。是啊,这件事确实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他这个样子实在是叫人难以释怀。他彻底地失望了。干脆别理他了,直接走吧。反正这件事确实从头到尾跟这个人毫无关系,而且告诉了他也不代表能做什么。求人不如求己。船到桥头自然直,纵使现在别无他法,到最后也是会有其他办法的吧。它转身就要走。
“等一等,你要走的那个方向不是南方。”突然间,他为它指路。
它自是整个懵了,这个人想干嘛?
“你会不会辨识方向?你不会的话不要说南方了,你连回去也做不到。”他说道。
说话是很难听,可是说起来却头头是道。
索利停住脚步,姑且听听这人在说什么。
“你看。太阳要下山了。”他指着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下的夕阳。“夜晚,这片荒漠会有很多夜行性的野兽出现。”他继续说。“你要是有个不慎,你可能很快就会被野兽们吃掉吧。”
索利不禁打了个寒颤。确实,以前群体行动时,纵使是可见度高,过于晴朗的夜晚,牧羊人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和羊群们在夜晚行动。这是野宿的常识。
他又向索利说道:“而且,我看你现在也是不知道要去哪儿的了。”他对它发出邀请。“不如跟我一起走?”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夜晚尽是满天星斗。像是北极星的星星发着闪耀的光,为旅人们指引着命运的方向。“我叫汉森。”他自我介绍。“我是个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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