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就交了你這個同病相憐的朋友,如何?」江臨背著手,慢慢走進房間。她眼中澄澈,小姑娘看著嚮往得很,有一種衝動,想要衝破心裏那道剛建立不久的城牆。
江臨把一旁的椅子拉過來,坐到她正對面:「來到汴京,我送你一個新名字,除舊迎新,別叫李萱了,就叫徐新吧。」
徐新抬頭正眼平視她,眼神毫不退避,江臨在裏面看見了決心。徐新道:「你能幫我?」
江臨滿眼笑意,雙手撐著膝蓋,身體前傾。「我也想過報仇,可我的仇人是誰?太多了。從前我建立長慶樓,不過是少年意氣,對上蒼安排的命運心有不甘,被想要掌控一切的渴望使然。可現在,長青樓的用武之地不就撞上來了。要我長慶樓出馬,除了錢,就只有義。」
徐新本來已經不想再信任何人,可她在江臨眉宇間的赤忱中敗下陣來。飽經風霜還能擁有這樣一雙澄明眼眸,令徐新艷羨。她沒有衝破城牆,卻把江臨拉進去了。 「我不喜歡欠人情,我會還的。」
徐新當時身受重傷,血幾乎浸透了衣裳,但徐新從未因為痛苦而皺過一次眉頭。江臨看出她的堅定意志,這也是她想助徐新一臂之力的原因。
徐新傷重,加上一路飢腸轆轆,身體虛弱得很,很快又昏睡過去。她留在長慶樓,一邊查書冊一邊養傷,足足休養了兩個月,才恢復往日的體魄。
如此重傷,她的康復速度已然是神速,也讓江臨見識到徐新的精妙醫術。江臨好奇,曾問過她,被徐新一句「娘教的」敷衍了過去。
江臨建議徐新先從太醫局入手。一來這是她本行,二來太醫局能結交權貴,三來太醫局能接觸湯藥。
徐新給了江臨一瓶藥,讓她的下屬找辦法送入皇帝的口中。適逢皇后生辰,與陛下立於汴京城門上與民同樂,江臨便命一隊的精英藉機在茶水下毒。
「其實你想的話,把這藥換成鴆毒,也是可以的。」江臨握著那瓶毒端詳。
徐昭亭垂下頭,陰影裏的是比黑暗更深沉的目光,說話的聲音像是從喉嚨盡頭擠出來一樣:「不,死是解脫,我殺他,他不會痛苦。我要他活,看自己對手中一切失控,看膝下皇子手足相殘,再橫屍至親手下,這才算懲罰。」
江臨歛眸,嘆了口氣,拿著那瓶藥,轉身出了門。
不出幾日,徐新訝然,他們還真的辦到了,新收集來的情報裏說太醫局無人能治皇帝的「病」。這是徐昭亭自己配的毒,只有她會解,症狀與尋常著涼的重症無異,只是以普通藥方永遠治不好。
不久後,皇帝久病的消息在汴京不脛而走,徐新便去自薦,這是她計畫的第一步。臨行前,江臨說:「你要去當官,我替你起個字吧,就叫⋯⋯」
「不必,徐新夠難聽。我的字起好了,徐昭亭。」
待窗邊的江臨從回憶裏醒過神來,徐昭亭早已消失在轉角。地上有一塊金燦燦的銀杏葉,被晨風揚起,漂浮一刻,終還是緩緩落下。
早晨醒來,阿漁一宿未歸,趙慕卿篤定他被徐昭亭殺了,愕然之餘窩了一肚子的火,案前已有一地碎瓦。
莫恩在一旁勸道:「王爺不必動怒,徐新此等螻蟻安能掀起大風浪?而且徐新是陛下提拔的太醫,要是真死我們手上,恐怕難以向陛下交代。」
趙慕卿似乎消氣了:「就說你目光短淺。太醫局大多是本王的人,而徐新更是父皇親手提拔,這般漏網之魚不順從,只能死,否則後患無窮。再說,父皇豈會為了區區一個女子與本王算帳?就算本王親口承認殺了她,換來的也不過會是一句訓斥的話。」
莫恩忽憂心忡忡:「可如今那小子失敗了,王爺不怕徐新告御狀?」
趙慕卿用手上的扇子打了打莫恩的腦袋道:「父皇是相信我,還是相信這麼一個賤女人?」莫恩垂下眼簾不再說話,回過神來又問:「那王爺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趙慕卿的笑容倏然變得詭異,眉毛一挑道:「我自有打算。」
次日朝上,政事已全議完,一位老態龍鍾的老臣子卻走了向前行禮,垂首哈腰地進言:「啟稟陛下,老臣先前跟陛下提過,立儲之事……」
皇帝一聽,立刻板起了臉,聲音裏帶著幾分如虎獅般的怒氣:「這是都盼著朕死?」眾臣惶恐地都紛紛下跪,「臣等不敢!陛下息怒⋯⋯」
那位老臣二話不說,便跪著解釋道:「陛下身體康健,微臣自不敢存斯念。老臣只是以為,若有太子協助陛下處理國事,可以為陛下分擔政務,減輕陛下負擔……」
「啪!」皇帝一把拍在案上,打斷了他的話。「朕自有主意。散朝!」一眾臣子在嚴肅靜寂的氣氛下,魚貫而出離開朝堂。
「陛下熄怒,孫大人也是為陛下著想啊。」大內侍魏存勸道。「你信他的鬼話。」皇帝一肚子氣地舉起茶杯一飲而盡,道:「如今這批老臣,不但固步自封,更恃著自己年邁,越發肆無忌憚。這就是為甚麼朕要把沈伯安安插在戶部,只望他這般的年輕人能改一改朝堂烏煙瘴氣的風氣。」
魏存默然為皇帝倒了杯茶,沒有答話。「嘩啦嘩啦」的倒水聲這時成了寺廟裏的木魚聲,皇帝闔上眼聽著,心中的火氣熄滅了不少。
這時,一個內侍快步走了進來:「啟稟陛下,八皇子求見。」皇帝睜眼:「進。」趙慕恆這才跨進門:「見過父皇。」皇帝沒有看他一眼,倒是在堆積如山的奏摺中取出一本,看了起來。「嗯,甚麼事?」
「父皇,兒臣特來請旨出宮。」皇帝眉頭一皺,問道:「要去做甚?」趙慕恆不慌不忙,有板有眼地含笑道:「下個月便是謝修儀的生辰,她向來對新鮮奇怪的各種東西興趣盎然,兒臣打算親自到坊間蒐羅最有意思的小玩意,作為禮物獻給謝修儀。」
整個大殿沉默了好一陣子,落針可聞。「準了。」皇帝道。趙慕恆:「多謝父皇,那兒臣先告退了。」
皇帝漫不經心擺擺手,除了「準了」兩字,半句話也沒多說。趙慕恆見他兩眉緊鎖,一副心煩氣燥的樣子,意識到皇帝先前好像被別人氣得不淺,便嘆了一口氣,轉身踏出紫宸殿。
趙慕恆深知在皇宮裏奢求甚麼父愛如山、兄友弟恭,簡直是癡心妄想。可他從小讀著孔融讓梨、代父從軍的故事,再每每親自體驗一遍失望,總是難以釋懷。
一直以來,這事猶如一根藏在趙慕恆心裏的刺,一日不拔掉,就感覺自己的心空了一個洞,自己的人生也空了一個洞,無比空虛。
宮道地上躺著幾片殘敗的銀杏葉,竟被冷淡秋風吹到這般遠的宮裏來了。所有美好困於九重之中,不過都是如斯模樣。
他也不過是想收穫一句帶有些微溫度的問候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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