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當日提早入宮，宴會之前先去了坤寧宮見母親謝修儀，閒話家常了一番。
謝修儀終於忍不住問道：「阿珉，你當初究竟為何要攬下蘭州疫症的差事？」當時趙慕恆走得急，沒和謝修儀說上幾句話，便馬不停蹄地趕往蘭州。
「這……我是想為父皇分憂嘛……」謝修儀微微側著頭，瞧著抓緊了衣襬的趙慕恆，將信將疑。
謝修儀最後倏然含笑，又握起趙慕恆帶著薄繭的手，道：「衣服都皺了。別嫌母妃囉嗦，你長大了，封了親王，可不比從前自在，要更為謹慎，切莫掉以輕心。每一步皆要看清四方八面，三思而後行。」
趙慕恆燦然一笑，一雙大掌裹住謝修儀略帶皺紋又纖細的手，眨眨眼睛道：「我怎會嫌母妃囉嗦。兒子一定會謹慎，母妃放心。」
謝修儀眉頭還是微乎其微地皺著，扭頭望了望窗外日色，徐徐抬手拍了拍趙慕恆的手背，溫柔笑道：「時候不早了，去赴會吧。」
謝修儀瞧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椏上，一隻雛鳥抖著翅膀展翅高飛，奔向了天上遙不可及又刺眼的日光，低聲嘆了口氣。
趙慕恆抵達時，水榭中除了正手忙腳亂準備茶水糕點的宮人以外，就只剩吱吱喳喳亂叫的雀兒。趙慕恆一走進去，一眾埋頭苦幹的奴僕紛紛放下手頭工作，向趙慕恆下跪行禮：「易王殿下。」趙慕恆擺擺手：「免禮。」
一眾奴僕聞言，才畢恭畢敬站起身，側目而視，側耳而聽。趙慕恆環視，眼裏只有一片黑壓壓的頭頂。此時此刻，百餘人俯首貼耳，趙慕恆才有當上了親王的感覺，頓時如飄在雲間，挺直胸膛，整了整衣襟。
此次為皇族家宴，免去繁文縟節，沒有死板地規定坐向。倏然想起方才母妃之言，趙慕恆反倒躊躇不定，喃喃自語：「坐哪好呢。」
一旁的張樹沒聽清趙慕恆的低聲細語，正要上前詢問，一旁正燒水的婢女卻忽然開聲道：「易王殿下，這位置靠岸，遠離水邊寒氣，最為暖和。」
連身後的張樹也聽不清的話，跪在不遠處燒水的她居然聽得一清二楚，趙慕恆訝然，卻沒放在心上，興許是女子心細。
「也好，就這吧。」婢女恭恭敬敬把趙慕恆領過去，那位置向南，離主座不遠也不近，隔了兩三排位子。
趙慕恆坐下，張樹為他脫下雪白狐裘，疊好交給下人。
「殿下欲喝甚麼茶？」婢女問。趙慕恆瞧著那婢女清秀的眉目，不自覺聯想到了徐昭亭。又想起她十分講究，只喝上好的烏龍茶，從不喝烏龍的他鬼使神差地點了烏龍。
回過神來，婢女已經在一旁沏茶。茶香四溢，趙慕恆忽覺往常徐昭亭身上自帶的草藥味中，似乎還夾雜著一縷不易察覺的烏龍茶香。
「參見太子殿下。」水榭中的宮人們又齊刷刷地跪下，迎趙慕恆面而來的是一臉得意的趙慕卿。
趙慕恆也起身行禮，看著跪倒一片的下人們，總感覺他們比方才跪自己的時候跪得更虔誠，說話也比先前更畢恭畢敬，不自覺地抓緊了拳頭。
「免禮。」陽光下的趙慕卿嘴角含笑，望向靠岸的趙慕恆。「莫恩，孤有些許頭暈，興許是天氣太冷了。」趙慕卿裝模作樣地按著太陽穴，踉蹌了一步。
莫恩也煞有介事地扶著趙慕卿的手肘，矯揉造作地說：「哎呀，殿下沒事吧，要不我扶你去暖和點的地方歇息？」
「無病呻吟。」張樹喃喃自語道。自從趙慕卿在校場對趙慕恆下手，張樹便視趙慕卿為眼中釘，肉中刺，處處看他不順眼。
趙慕恆回頭對張樹打了個眼色，示意讓他慎言。雖說趙慕恆趙慕卿已是水火不容的景況，但還不能撕破臉皮，畢竟人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太子。
趙慕卿挑了挑眉，打量了一眼站在趙慕恆身後的張樹，滿臉不在乎地指著趙慕恆，側身對莫恩道：「快扶我去那，好暈。」
趙慕恆看著一步一步逼近的趙慕卿，他的嘴臉比以前更猙獰，眼角嘴角都是蔑視與得意。他不自覺握緊拳頭，手中的烏龍溢出來了一半，順著杯邊落到手心裏，與溫熱的汗水融為一體。
另一隻手抓緊了衣角，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心裏的怯意和怒氣困在衣服裏，保持臉上雲淡風輕的面具永不掉漆。
而身後的張樹早已七竅生煙，只有方才趙慕恆瞧他的那一眼能暫時壓制住他的憤怒：「太子殿下，這個位置是易王殿下先坐下的⋯⋯」
「你沒看見太子殿下身體不適嗎？還不快起來，讓給殿下坐？你，收拾收拾這裏！」莫恩快步走到張樹跟前，對著他的鼻子罵，又吩咐方才給趙慕恆倒茶的婢女趕他們走。
趙慕恆瞧著這個酷似徐昭亭的婢女跪著爬過來，手腳俐落地把桌上還未曾用過的箸子、酒杯等收走：「易王殿下恕罪。」
趙慕恆扯了扯嘴角，放下那杯沒剩多少的烏龍。也是，人家是太子，而自己只是個親王，而且還是個冊封以後再也沒有被皇帝召見的親王，自是不能相提並論的。趨炎附勢，不過是皇宮裏的生存之道。
當烏龍也婢女被收走，趙慕恆緩緩起身，隨手掃平了衣服上的皺褶，大大方方讓出了自己的席位。走了幾步，倏然回頭，對著那個婢女問道：「你叫甚麼名字？」
趙慕恆臉上掛著一如既往般溫和的笑容，但那個婢女抬頭看了一眼，卻嚇得又跪下去了，總覺得這彎笑瘮人得很，茶杯裏所剩無幾的烏龍嘩啦嘩啦全灑出來了。
「奴⋯⋯奴婢丁蘭。」
趙慕恆又仔細地端詳了丁蘭一番，原來半點也不像徐昭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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