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慕恆不明所以，但還是揮了揮手，讓下人們出去，唯獨徐昭亭還站在他後側。
林素懷這才看了徐昭亭一眼，低頭喃喃地問：「殿下，貼身侍婢也可以先迴避一下嗎？」
徐昭亭心裏莫名地不痛快，瞪了趙慕恆一眼，賭氣地抬腳往門口走去。
以她本來的性格，肯定會斜眼盯著林素懷看，若無其事又理直氣壯地站著。她也不清楚自己為何如此在意這麼一句話，像是不能自控。
手腕猝不及防被扯住，徐昭亭一頓，不耐煩地回頭，卻見趙慕恆站起身。
「林小姐。」趙慕恆還抓著徐昭亭的手，轉而面向林素懷。「這位是太醫局的徐大人，是本王的得力助手。本王知道的，她也能知道。你想跟本王說甚麼，當著她的面說就行了。」
林素懷面有難色般抬頭看向站著的徐昭亭：「抱、抱歉，徐大人。」
此間鴉雀無聲，兩人仍站左原地，趙慕恆湊近徐昭亭耳邊，輕聲道：「坐下。」
徐昭亭終究是暫時消了消氣，看著他點點頭。趙慕恆坐下後，親自將旁邊的椅子拉開拍了拍，讓她坐在自己身邊。徐昭亭落座後，手腕仍被他緊握著。
徐昭亭瞥向趙慕恆，對視過後又把視線移向桌下交纏的兩隻手。趙慕恆這才恍然大悟般倏然撒手，沒有再看向徐昭亭。
這時，一直垂首的林素懷像是蓄足了勇氣，終於頂著緋紅的臉，羞赧地開口：「殿下，臣女聽聞，皇后娘娘有意將臣女⋯⋯」
說到這，林素懷漲紅的臉頰已快要冒煙，語無倫次，看似說不下去了。可徐昭亭只聽這隻言片語，只看這羞澀的模樣，已猜到她欲語還休的原因。趙慕恆像是抓到了個苗頭，卻不大敢相信，問：「……甚麼？」
林素懷已經無法抬頭，蚊子般喃喃道：「⋯⋯許配給殿下。」
趙慕恆聞言，頓時五雷轟頂般愣住，下意識轉頭凝望近在咫尺的徐昭亭。她臉上一如既往的沉靜如冷水澆頭，讓他回過神來。
「這是皇后娘娘的意思？」趙慕恆沉聲問。
林素懷猶豫答道：「實不相瞞……臣女也是道聽途說，家父又倏然捎信來讓臣女造訪殿下，臣女欲討個明白，這才尋問殿下。」
趙慕恆點頭，說：「本王並未知曉此事，或許只是傳言罷了。」
「林小姐何不寫信問林將軍？」徐昭亭一瞥趙慕恆，插話道。
林素懷支支吾吾：「家父軍務繁忙，加上……加上家父與臣女……並不親近。」林挽長年駐守南疆，與林素懷一年也見不上一面。
林素懷的婢女不合時宜地出現在門口，說：「小姐，該回府了。」
林素懷只被允許來王府送禮一趟，可不能出門在外太久。林素懷只好毫無收穫地拜別趙慕恆，被張樹領著離開。
大廳裏只剩下坐在圓桌前的兩人。趙慕恆正欲開口，徐昭亭已站起身：「我去叫人熬藥。」
趙慕恆不解，不是才剛喝完嗎？未及多想，徐昭亭淡竹青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日光燦然的大門裏。
徐昭亭快步離開大廳，回到廂房後，把門鎖上。
雖說趙慕恆還未得知此事，但既然都傳到林素懷本人耳裏，顯然不是空穴來風。更何況，一位皇子、王爺的婚事，哪能單由皇后做主？這大概亦是皇帝的意思。
徐昭亭踱步到床沿一邊思忖，一邊慢慢彎腰坐下，難掩眼底下的茫然神色。
她心知肚明，這份陰差陽錯的感情不可能如願以償，因而一直視若無睹，以為如此就能讓一切無疾而終。她活到如今，想必沒有甚麼意外能比那些前塵往事更讓人痛不欲生了。
她以為那渺小的火苗早已撲滅，可當黑暗牢房裏唯一透著光的破洞也將要被徹底封死時，失望還是在所難免的。
「篤篤。」門外有人敲門，徐昭亭心以為是趙慕恆，連忙掃走失落神色。可那人沒有嘗試推門，只在外面喊：「大人，殿下問是不是要叫人熬藥？」
那是張樹的聲音。徐昭亭不禁一笑，如此拙劣的藉口，他還窮追不捨，未免過於不諳世故。她向門口道：「午時再熬。我還需些時間斟酌殿下病情，請不要打擾，勞煩了。」
一聽說事關趙慕恆，張樹立刻二話不說答應了，匆匆離開，不敢多作打擾。
這次可不是藉口。雖說現在的趙慕恆能走能行，可以現在的身體狀況，要恢復從前的武功水平，可謂難上加難。
徐昭亭坐於書案前，開始用備好的筆墨紙硯疾筆書寫。
轉頭一想，也該出去看看有沒有沈若年的線索了。宮裏除了冷宮，趙昕瀾能藏人的地方大概只有絳雲宮了，沈若年有更大的可能被轉移到宮外。加上如今必須跟在趙慕恆身邊，不能隨意出入宮中，也只能先在宮外探查。
明天，她一定想辦法帶趙慕恆出府一趟。
⋯⋯
林素懷低著頭，雙手交疊腹前般走出王府，被婢女扶著上了馬車。剛落坐，她便如釋重負地塌下高聳的肩膀，鬆了一口大氣。
這是她十五年來，第一次獨自離開鎮國將軍府，第一次走下馬車，第一次和一位陌生男子說了如此多的話。
十四歲那年，她曾寫信向林挽提出到街上看看的請求，林挽執意拒絕，認為一個大家閨秀到街上拋頭露面，簡直是丟人現眼。她也不願讓下人們陷入兩難，從未試過偷跑，亦沒有這個膽量。
因此，庭院裏每年都開得最燦爛的那盆春蘭，成了她唯一且最親近的閨中密友。可不知為何，她只出了門一趟，便覺得那株向來最愛的春蘭不再那般賞心悅目了。
馬車啟程，些許顛簸，卻遠遠不及心房顫動那般劇烈。
她掀開車簾，偷偷瞄著長街上新奇的眾生相。噴著火的雜技人，捏著小糖人的師傅，舞著彩旗的賣藝者……從前對那株小蘭花的偏愛，又算得了甚麼？一瞬間都變得愚昧。
一個平民少女身穿素淡衣裙，站在地攤前，蹲下挑了個陶瓷玩偶，心滿意足地捧著它，眉眼洋溢著笑意。
林素懷從未見過如此開懷的臉龐，無論是自己，還是府中婢女的臉上都沒有出現過。少女在陽光下舉著玩偶，離開了視線所及處，林素懷嘴角也染上了嫣然一笑。
此刻的林素懷，卻沒有為此而懊惱。她反而滿心歡喜，幻想著有一天也要投進這個鮮活熱鬧的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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